38、【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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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韩非酒色公子的名气在新郑城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程泽也曾亲见他在莺莺燕燕里半真半假地四处留情。
而让他最为印象深刻的，是韩非那双风尘名利场里也未曾蒙尘的眼睛。
他那双潋滟着微光的双眸，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总有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情，仿佛下一秒就能允人天涯海角的承诺。
但那双眼睛却在整个阴云笼罩新郑之时毫无畏惧、势如破竹地直视暗无天日的深渊，坚毅锐利得与那温和柔美的外表迥然不同。
但当你想要进一步探索更深刻的东西时，它便如深秋潭水，迅速恢复到平静而不可见底的模样。
没有人会不为那样迷人的矛盾所吸引。
可此刻那双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程泽，不同于他捭阖布局时的意气风发，也不同于他流连酒色时的恣意轻快，那里面包裹的复杂情愫，让他错愕了一瞬。
似是受伤的猛虎多日不食，见到那陷阱中的美味哪怕明知是错，也难以违抗渴望的本心。
那是在劫难逃也心甘情愿的执拗。
他本以为韩非会取笑他，或是一样演戏反撩一手——他对紫兰轩偶尔上来调笑的姑娘一向得心应手。
如今韩非脸上没有一点玩笑的神色，深邃的目光只叫他心中一跳。他这反应，莫非平日里对女子多情是假，对男子有意才是真？
那他莫非已经心有所属，才对自己的行为不快？
程泽面色一僵，头一次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尴尬。
韩非的神色变化其实只在几秒间。他自然看出来程泽是在与他开玩笑，只是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期待，还是让他此刻希望落空是心中充斥着无法抑制的沉郁。
期待什么呢？他应该对自己抱有除了对志同道合的友人以外的其他感情么？
韩非的眼睫几乎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而后重新抬眼，便已经恢复了正常。
“子煜莫要取笑我了。”他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方才紧握住手，轻声道，“说的仿佛我平日里多大的架子一般。”
说罢便将怀中人扶正坐好，自己起了身坐到另一侧去，与他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没有再看他的脸，视线只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程泽怎会看不出他陡然失落的情绪，心中虽不解，却不能忽略看到韩非避开自己时心中隐隐的不虞。
他内心轻叹，知道若韩非是喜欢男人的，那自己的举动对于韩非来说到底是唐突，遂抿了唇，轻声说：
“抱歉，方才我......”
“阿泽。”韩非陡然抬眸打断了他，朝他轻轻眨眼，手支起下颌，看起来又和平时无异。“为何道歉？你在担心什么？”
程泽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又猜不透他的想法了，到嘴边的话又徘徊着咽了回去。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头一次避开了韩非的注视。
“无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出发吧。”
青年俊美的面容少见地添了几分局促和不自然的神色，连他擅作主张的亲昵称呼都没有介意。
韩非微笑着将那细微的变化一寸寸地收入眼底，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吩咐马车外的人驾车，并伸手将帘子放下来，将外头任何人可能的视线都挡的一干二净。
牢笼和诱饵，的确是不可解的厄运。但那被逼至极的猛兽，也绝非善类。
车轮缓缓滚动起来，晃动的车帘在程泽心不在焉的脸侧投下阴翳。
韩非恍若没发现他的走神，正色问道：“你的身体......可还有不适？”
程泽目光转回，又不自觉地略微错开他关切的双眸。“自然无甚大碍，怎么了？”
“阿泽，别人不知，我还不知道你么？你动用器灵的力量，才消耗如此之大。”韩非的侧过身子，蹙了眉神色不快，但望向他的神色还是无奈温和。“上次你为我压制剑灵带来的后遗症，我的逆鳞便能感知到你的器灵了。”
“虽然你说过我们的情况很相似，但我有感觉，你的器灵，似乎和我的不太一样。”他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叫一般人看了都不敢对他撒谎。
程泽神色复杂地看了韩非一眼，而后垂眸道:“我和你......的确不太一样，无论如何，它尚且在我控制得住的境地。”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左手，韩非也敏锐地跟了上去，而后双眸微眯。
“你说了不算，”韩非下颌微抬，语气虽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让我看看。”
这“看”当然不是一般的看法，自然是要同上次一样心神相交。若放着往日，程泽绝不会给人轻易指唤自己做这种事，且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让他放松地敞开心门。
可方才自己理亏在先，再这般拒绝韩非，反倒显得他心虚。但那样略显亲密举动......对他是不是不太妥当？
思虑瞬息万变，程泽还在少有地走神，便感觉身旁的人靠近了，属于那人独有的幽幽冷香淡淡地笼过来。
“阿泽，师兄担心你，让师兄看看，好吗？”韩非低声劝话，因着距离近了，让他感觉耳根发痒，微微向后缩了缩。
“我......并非是不相信你，”程泽定了定神，转头对上韩非的视线，“只是我的器灵——鬼杀他......不喜欢他人窥视，且他性情乖张古怪，我怕他伤害你......”
韩非一愣，不由失笑。
“阿泽，若非你的鬼杀愿意，我的逆鳞如何与他灵识相连？其实，我早有推测，若是你能为我镇压剑灵带来的秽物，那么或许我也一样能为你分担鬼杀带来的负荷。”
这回倒是让程泽微惊了。“鬼杀......与逆鳞建立了灵识联系？”
韩非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是啊，自从那次以后，其实......逆鳞每夜都会被他打上门来。”
程泽微微瞪大双眸：“...什么？”
“他们俩在我的梦境里过招，我看不太清楚，也是后来逆鳞告诉我我才知道。”韩非眨眨眼，“打得我心门里的邪祟再也不敢冒头，我这才能睡个好觉。”
程泽面色微红，显然有些懊恼。“我没想到......他从来不这样......”
跑到别人心境里去本就很冒犯了，还三番五次地挑衅他的器灵......
韩非闻言嘴角翘起，语气轻快了很多：“逆鳞也从未对别人这样，我们这也算是扯平了。”
“如此，你无需忧虑了吧？”
韩非真诚的神色，不似作伪。原本尚不熟悉的时候程泽便能入他心门为他治疗，现在他又何必纠结那些韩非自己都不介意的事？
神医难自救，向来都是他为救人劳心费力，也难得体会一番被人紧张着的感觉。
他轻轻点头，看着韩非的双眸一点点凑近，倒映出自己全然变成金色的眼睛。
韩非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已然置身异处。
与他的心门上阴云环绕不同，程泽的心门落在幽静的小竹林中。
挲娑落下的竹叶，让人不自觉地放松。韩非略微差异地四处打量，却没找到程泽的身影。
不过，正当他想要出声呼唤的时候，一只手冷不丁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韩非转头，看到举着一把伞的程泽，身着宽大飘逸、紫白相间的儒风长袍，眉目清朗地看着他笑。
不时落下的竹叶被遮挡在伞外，半点没沾上他的衣裳。
他的模样和原本似乎无异，但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泽，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更为清峻拔俗。
程泽把伞遮在他头上，示意他跟上自己，往心门走去。“不是要看看？走吧。”
韩非落了半步跟在他身侧，视线不着痕迹地勾勒着他这幅不为外人所见的模样，嘴上随意找着话说:“你这里若有壶美酒，再摆上一盘棋，得知己对弈，也自是不知岁月蹉跎的神仙日子罢？”
程泽闻言脚步一顿，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韩非觉得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过不等他多问，程泽就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袖子，收了伞推开门。
大门敞开，随着白光散去，韩非眯着的眼睛重新睁开，入目的便是一个清冷的院子。
韩非目光微凝，视线落在了院中那鼎巨大的青铜炉上。那鼎横在路中间，乘着满满的翻滚着的古怪药水，底下还燃着诡异的幽火。程泽眉头微蹙，上前用伞柄敲了敲炉鼎。
“出来，我有事问你。”程泽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肃意。
炉鼎似乎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鼎身微微一鸣。
韩非也微微睁大眼，心下疑惑。难道程泽的器灵，原身便是这个炉鼎？
紧接着，鼎里的药水开始一圈圈翻起波纹，在韩非惊讶的注视下，就这么生生冒出一个人来，溅起一串水花。
墨发如瀑、面如冠玉的青年懒洋洋地将光裸的上身往鼎边一靠，手扶在鼎沿，仿佛感受不到那滚烫的温度。
他侧目看向程泽，对他不悦的表情微微撇嘴，而后余光扫到了韩非，便勾着唇角转了个身，一下子游到韩非面前，仔细地打量他。
韩非倏然屏住呼吸，而后喉头一动，轻咳一声后退了半步，挪开视线。
阿泽的器灵......与他生的一模一样......
程泽瞟了一眼韩非可疑的神色，再一看鬼杀那副模样，心下顿时懊恼。
鬼杀在心门里自由浪荡惯了，平日里光着身子跑来跑去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反正都是他自己的身子。程泽也因着没人看见懒得理他，这会想起来才觉着一丝尴尬。
毕竟他长着自己的脸，最后丢的还是自己的人。
程泽正扶额想让他穿好衣服，鬼杀便笑嘻嘻冒了句话。
“这个不错啊，看起来比天泽听话多了。”
韩非刚刚生出的旖旎心思瞬间被打散，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程泽暗道不好，眼疾手快地把鬼杀按进水里，不顾他的挣扎手下力气越来越大，抬头皮笑肉不笑地对韩非道:“不用管他，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韩非看了看水花四溅的炉鼎，欲言又止，终于是沉默地转身。
希望今晚的逆鳞兄不会被迁怒，为他默哀一秒钟。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三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