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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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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与鬼谷二人说定后,程泽将自己在谷中炼制的一些药散交给他们,又忍不住婆婆妈妈地向盖聂交代了一些云溪的生活习惯。到底是要有求于人,虽然云溪在自己身边时看上去总是苦哈哈地被支使,可程泽从没让他真的受过一点委屈。如今一分别,到了鬼谷小孩必定要吃不少苦头。
养条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
“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还要出谷?”卫庄抱着胳膊,冷不丁冒了句话。“魏无忌并不是个足够的理由。”
程泽闻言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我出谷不是因为魏无忌。”程泽的目光落在某处,眸色幽深,“出谷只是早晚的事,且云溪不能一直生活在我给他的庇护里。这个世道里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的置身事外。”
“只是可惜了我那一山谷的草药,那可是我的心血。”程泽摇头,撇下的嘴角让他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少年气。
盖聂眉梢微动,问道:“先生此番出谷,是否为了秦魏边境之势?”程泽点头,曲指敲了敲小案。“魏国,只是个前兆。”
“秦国有此狼虎野心,我不奇怪。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个局然仅仅依靠一个所谓的刺客组织铺网,着实古怪。”程泽想起罗网的手段,竟然能屡次刺杀王族而不引起两国争端,甚至将手伸到了魏国朝堂。
他可从来没听太史公讲过秦国曾有过这样一柄利刃。这种情况,要么罗网最终湮没,不值一提;要么……便是连太史公也不敢写下的密辛。
“罗网并不只是秦国的凶器,”卫庄的声音陡然响起,似乎掺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没有谁能让这样一把凶器彻底臣服。”
程泽皱了眉,看起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敌在暗他在明,罗网始终是个巨大的隐患。
不过……
墨发青年勾起嘴角。“无碍,我自有分寸。”
论起刺杀,这个罗网哪怕是再厉害,也比不得后世唐家堡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而他很有幸领会过一段被唐家高手追杀的日子,不说十分熟练,至少也是经验丰富。
被追杀这种小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卫庄不赞同地挑眉,却见对面的青年一个温笑望过来,对他招了招手。“卫庄先生,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小伤,不必多事。”卫庄皱眉,没有听他的话。没想到程泽并不松口:“那不行,你们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怎能如此怠慢恩人?” 刻意加重了“恩人”二字,程泽的手动的很快,竟然连卫庄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卫庄眯起眼,像是林间被扰了清净的万兽之王,锁定了不自量力的猎物。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自觉,”程泽似是看不出他的威胁,松开钳制转而搭上他的手腕认真地诊脉,“方才你可有感觉到天池穴、天枢穴有酸泛之感?”
卫庄皱眉,微微点头。“唉,你们二人常常这般损耗自己的寿数么?”程泽收回手,迅速远离卫庄手边的鲨齿,挪到盖聂身后。“气血两亏,今夜一战虽有我的局针加持,但你常常旧伤未愈便添新伤,竟也形成沉疴。”
“卫庄先生,你可是干大事的人,也不想未老先衰吧?”盖聂身后的青年探出头,笑盈盈地看着银发剑客黑了脸。
然而盖聂却一脸恍然大悟,煞有介事地看着师弟年纪轻轻就白了的头发,紧接着不赞同地看着自家师弟。
“小庄,生病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当向师父提一提,下山时带些药调理调理。”盖聂一脸认真地关心师弟,全然没感受到卫庄满满的冷气。
“盖聂先生不必担心,云溪懂得药理,往后你们鬼谷的伤员尽可以交给他,他这也算是出师了。”程泽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叮嘱盖聂。
卫庄手指扣在鲨齿的剑鞘口,冷若冰霜地思考该从对面人的哪个部位下手。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魏无忌的人也开始了行动。首先在药铺里蹲守到的药商扣下,摸到了他背后的所谓的金主。
程泽则与魏无忌亲自前往疫区查看,果不其然那片区域喝了药汤的人都好了不少。
“先生,我总觉得此人找的太容易了些。”魏无忌站在屏风后看着前堂的人审问那个秦国商贩。“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秦国的商贩很快就承认是自己鬼迷心窍想要大赚一笔,先买断药材再给水源下毒,又担心官府彻查,所以才挑的那一片贫民区。没曾想未有机会扩大影响,就被魏无忌横插一脚。
“人倒是简单,可他用的毒可不简单。”程泽冷笑,“这件事只不过是个试探。”
“对了,你考虑的如何了?”程泽和魏无忌绕到后堂坐下,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某处。
“先生所言有理,无忌会回王都。但不知先生今后如何打算?”魏无忌思量后问道。
“自然是和魏公子一道。”程泽看到魏无忌微微心安的表情,提醒道,“只不过,这是一场硬仗,明枪暗箭都不得不防。魏公子可有准备?”
“先生放心,”魏无忌的眉梢冷色毕现,“犯我大魏者,虽远必诛。”
“如此甚好,”程泽遥举酒樽,“程某便先祝魏公子,大事可成。”用袖子挡住酒樽和自己的脸,程泽余光看到魏无忌身后的架子后有一个影子闪过。
还真是阴魂不散……
“事不宜迟,我们明日便出发。”
不起眼的院落门前,悄然聚集了一些手脚利落的家仆和几辆简单低调的马车。
带着斗笠的紫衣公子施施然走出,在马车前撩了撩衣袍就要上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转身张开手臂——
“先生!”接住飞鸟一样砸过来的云溪,程泽心中微叹。尽管已经吩咐纵横直接将人带走,莫要给他后悔的机会。
但那师兄弟自然看穿了他不想做那个向云溪开口的恶人,不给他甩锅的机会。
“先生,你不要丢下我!”云溪惶然的大眼睛里面盛满泪水,再也不像昨天一样嫌弃程泽了。“你……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明明答应过我每年都带我去看娘亲的!你不能走!”他囫囵地扔出由头,尖声质问着程泽。
“云溪听话,”程泽难得没有怼他,温笑着摸他的脑袋,擦去他的泪水,“先生不是不要你了,只是让你到鬼谷学剑,你不是一直想变成你盖聂哥哥那样的剑客吗?”
“我不学了!我留在先生身边就好了……我再也不碰剑了……先生你不要走好不好?”云溪死死拽着程泽的衣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云溪,”程泽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他的顺从就退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淡漠起来,“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云溪停止了哽咽,僵在那微微睁大了眼。程泽从来不提他的身世,即便自己好奇他也只是一笑带过,不让自己深究。
程泽蹲下身子,凑近小童的耳朵。“三十八处伤口,头上三处,身上十处,手脚上二十三处,最后两处是在脸上——”
“有刀、剑、针扎、铁烙,你娘亲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可怜她拼死把你送出来,眼睛却瞎了,看都看不了你一眼。”
“你猜,你的这条命,是怎么换回来的?”
程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连声音都是令人愉悦的温和,可那语气却冰冷刺骨,让云溪如坠冰窟,颤抖着后退两步。
好奇怪……先生在说什么……先生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那些直白的词语让他脑海里闪过一片红光,令他不禁泛起一阵恶心之感。他惨白着脸不停倒退,直到撞到了身后的人。他惊惶地抬头,看到板着脸的剑客时竟觉得十分可靠。
“够了。”白衣剑客皱眉道。
“不够,”程泽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上前一步逼近二人,“你想一辈子呆在谷里,做个用自己娘亲骨血换来的命偷生的懦夫?”
小童脸上没了血色,有些呆滞,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够了!”盖聂英挺的面容上少见地出现一丝波动,眼神锐利直逼程泽,似乎要撕破他温笑的面具。程泽闻声回望过来,那一瞬间的眼神里藏着某种盖聂无比熟悉的东西,让他的心一点点落入谷底。
“程先生,云溪已是我鬼谷弟子,不容外人置喙。”白衣剑客冷声道,转身牵走失魂落魄的云溪,几步消失在巷角。
程泽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笑意消散,面无表情地扶了扶斗笠,就要转身上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小孩如此上心,”冷不丁又有一个声音传来,让程泽不禁捏了捏眉心,“但这个结果还勉强算是不错。”
程泽仰头,房檐上黑衣银发的剑客屈起一条腿,随意地坐着,望着他勾起讽刺的笑容。程泽扯了扯嘴角,意兴阑珊地挥手、转身。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