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异闻录》市町村

3、其三 千紫

　　大周的国情，有别于先前历代，始作俑者，正是后世称作“伪帝”的周高祖阳德。论及高祖，其生平荒唐行径可谓罄竹难书，其中又以与女相的爱恨情仇最为有名，至于稷下女宫，也是二者相争的一环——建元六年，相举科试而废九品，高祖不从，立国子、稷下两府，是为太学。

　　所谓太学，俗了讲即官塾，豪门贵子读书之地，常人若得名士举荐也可破格入取，至于男国子女稷下，则是后来成祖加的规矩。规矩变了，授业却未加改动，于是稷下女宫现在还是礼乐书数四馆，后增设法艺两科，共六门课目。且不同男子，因无仕途烦扰，先生讲起课来无甚禁讳，渐渐稷下出身反成了长脸的事，地方豪族更是不惜一切也想把女儿送来。

　　众之所向，长史自然嗤之以鼻，以其官脉深耘，紫儿入读稷下本情理中事，但在他看来，稷学杂而无品，少有人能真正结业的，到头来不过误了自家姑娘，只是没想到，紫在外面会受别的女孩欺负。

　　说起自家女儿，他也是一身怨气——想自己仪表堂堂，夫人不说沉鱼落雁，总的也是落落大方，生下的女儿却是那副模样。以其慧眼，当然明白紫儿不丑，但其眉额雕棱有致，注定遭人大爱大恨，只怕这辈子都难太平。迥异至此，还不如是丑的。

　　所以终究还是入了稷学，还在麟君班上，长史心中多少有点破罐破摔的想法的。

　　所以至始至终，苦的只有紫儿。

　　而且这次，比外面更甚。

　　任谁也想不到，左相家二小姐，竟有那咬人的怪癖，发作起来还不分时间场合的。那日九公子刚走，众小姐就将两人团团围住，紫虽受惯了旁人非议，如此阵仗，却也是第一次，当下只好把头埋得更低。

　　千则是满脸通红，事情因她而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刚刚自己也算告白了吧，她悄悄瞟向紫儿，但见其低头不语，搞得自己也好生紧张。

　　而见两人唯诺模样，围观群众放得更开了，索性大声议论到——“嗨，千，你喜欢这丑八怪哪点啊？”

　　听闻此话，二小姐总算是坐不住了。

　　“走开走开！都关你们什么事？”

　　旁人笑的更开心了——“哟，还害羞了，这么急着和小情人独处啊...大家也是关心你嘛，说说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呗？”

　　“是啊是啊，我们只是好奇，说说你们的事嘛。”

　　“喂，丑八怪，你也说说，你跟千是怎么搞上的？”

　　烦闷的学堂，再度充满欢乐的气息，若说有谁不喜欢的，也就紫一个了。千开始还挺得意，但看见紫儿缩得更加紧，又委实有些心疼，于是一把将其揽了过来。

　　人群开始鼎沸，欢呼声此起彼伏，千还挺享受此情此景的，虽然有些吵闹。

　　而情到深处，看着心上人的脸，她显然有些迷离。

　　我可以亲她吗？

　　可惜回过神时，自己已然吻了下去。

　　并且一吻就是两个小时，直到课钟响起。

　　那天下午，稷下宫静的可怕，静到讲师都觉得诡异。

　　而无所谓旁人异样眼光，千只觉得不甚满足，课堂上她不停去摸紫儿的手，又觉得自己贪得无厌了。

　　所幸的是，放课后再没人敢围上来，大概本能告诫她们，那两人很不正常——余光却集体瞟着那边，大概理性好奇，到底有多不正常？

　　紫心里五味杂陈，万万没想到，她真亲了下来。千吻得十分霸道，稍加抵抗身子就会被她抱死，一股难言的屈辱涌上心头。

　　于是也放弃了抵抗，随她捉弄吧。

　　突然又想起她那天说的话——不管怎样，我反正很喜欢你。

　　紫暗自神伤，怕是远超恶意了。父亲只顾忌着旁人恶言，但戏谑辱骂，好歹还能习惯，这一时兴起，远叫人难以捉摸。谁谓荼苦，说的大概如此。

　　只见千把玩着紫儿尾指，一边温柔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紫当是什么恶趣味，于是小心答道:“...左相家二小姐？”

　　千立马急了：“不是...不对...哎呀，是我啊！”

　　情急表明身份的千突然瞅到紫儿肩膀，心下顿感欢喜，于是不顾胸口的温热埋头就咬，下一秒，稷下宫所有人都被一声尖叫所吸引。

　　所见更令人咋舌——只见千趴在紫儿身上，正贪婪地啃咬着她的肩膀。

　　紫整个人都呆住了，顾不得肩上的血迹，脸上满是泪痕。

　　千却是一脸满足，正是这股清甜，叫她终日魂牵梦萦无法自已，齿与舌更渐向颈部游走，手也摸索得更深。

　　紫没有抵抗，只觉的心里刺痛流泪不止，这身子仿佛不是她的——她有种预感，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人手里。

　　旁人虽瞧不见她们心境，有一点却毋庸置疑，这两人果真不正常！千固然残忍，那丑儿也太委曲求全了！前霸凌者纷纷对紫同情不已。

　　于是只过一天，关于千二小姐跟她的玩物，稷下宫所有人都开始心照不宣地敬谢不敏——欺负人本其乐无穷，却叫那千二小姐搞得了无生趣，咬人的恶癖也越发有恃无恐。而习惯后紫也接受了——身上的痛总比心里的好，有时还主动搂着千儿，以便其咬的快些。

　　但渐渐的，身上的伤越积越多，最后竟漫出了衣围，终究还是叫长史给发现了。

　　未问及详情，紫公便已勃然大怒——好你个楚麟，对我有意见就算，竟然报复到我女儿身上了？！当下抛下手上公务，雷厉风行地赶往稷下，对着九公子就是一顿臭骂。九公子被骂的莫名其妙，问过紫儿后才发现自己确有责任。

　　怎么办？找当事人，叫家长吧。

　　等到左相赶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指着紫儿问向自己身边的小女——“华儿，是你咬的她？”

　　长史更是怒火中烧，高声复述道——“光儿，可是她咬你的？”

　　紫转过脸，不敢直视千儿，但见父亲发问，又只能害怕地点点头，千瞧见那忸怩模样甚是可爱，一时不禁笑出了声。

　　回答倒是干脆——“嗯，爹爹，是我咬的，我喜欢她！”

　　大人们彻底糊涂了。

　　长史公怒不可遏：好你个千源，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老子你也敢惹？千相只觉得头疼，这女儿平日人人夸赞乖巧，今天不知怎么，偏偏惹到紫公朝那刺头了。

　　再瞧紫家那姑娘，肩上的青肿都漫上脖子了，顿时对千也来了火气：这小畜生当真欠缺管教！

　　于是心照不宣地，大人们得出了共识。

　　一方面，长史开始了无止境的谩骂，另一方面，左相不停赔礼道歉着，一来一回，当事人反没谁关心。千被父亲强摁着鞠躬，却瞥见紫面色苍白，心里甚是心疼。

　　“爹爹，我知道错了！”

　　她甩开左相，跑去紫儿跟前，紧握住那双冰冷的手。

　　“原来你讨厌的啊。”

　　紫微微一愣，点头后又立马摇头——讨厌是自然，但此事却不是自己有意告状的，一时间又讲不清。

　　千却心领神会，并侧身看向紫儿的肩，自己的爱确实有些过分。她只怕不够深刻，对方喜不喜欢，压根就没想过。

　　但想了也不一定在意，只是父亲那么生气，自己肯定错了。自己的错却要爹爹赔罪，想到这里，千才开始反省。

　　她止住了谩骂上瘾的某人——“长史大人，你看我该如何赔罪？”

　　紫公朝被问得呆住了几秒，随后冷笑道:“二小姐万金之躯，小臣岂敢让你赔罪。”

　　千源被损得不耐烦了，这厮，骂了我那么久，现在说什么不敢，对个小姑娘家也阴阳怪气。你不敢是吧？你不敢我干！

　　于是高声宣判道——“别说了，辱其身自当还之以身！华儿，我罚你即日起到长史府为奴，给我好生伺候着紫儿小姐，没得到长史首肯，就永远别回来了！”

　　左相越说越气，话罢直接拂袖而去，结果弄得紫公一脸尴尬，对着两个女儿无所适从。

　　九公子在旁安静地见证到最后，全程一言未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倒是千儿，对这突然的敕令喜出望外，这算处罚？这是奖励吧！表面却仍装做苦脸。但离散之际，九公子却叫住了她——其本不想干涉学生私事，但千的小动作让他看到了忧患。

　　独处的两人，气氛意外的尴尬，麟君品了口茶，随后没缘由地来了一句：“你跟我很像。”

　　千听后只觉得好笑——康王九公子麟君，华京三美之首，就连自家大姐都只能屈居其右，真不知自己哪来的跟他像的福气。

　　“——所以不出十年，必大祸临头。”

　　果然没什么好话。

　　千在心里晒道，表面仍维系着恭敬：“请先生明示。”

　　“没得明示，时候到了自然会懂。。。只是你若真喜欢紫家那姑娘，我只劝你尽早放手，免得祸及旁人。”

　　听闻此话，千面色一沉，再也装不下去了：“原来如此，那敢问先生当年祸害何人了啊？”

　　听出言语中的挑衅，九公子轻笑一声，真是太像了，她跟自己。

　　“言既遂矣，听不听是你的事。但你有未想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紫家那姑娘？”

　　千听得愈发不耐烦，九公子平日惜字如金，今天怎这般聒噪。你管它喜欢厌恶真真假假，我想咬不就咬了？都说九公子男身女相，没想比女子还要婆妈。

　　但见千满脸愠色，麟君也未多做追问，随即便放了她离去，末了还在想，也怪自己多事，玩这未卜先知的把戏。

　　而禁了咬人的恶癖，不知为何，千跟紫反黏得更紧。坊间传言，千二小姐竟杀到丑儿她家去啦，还逼得长史让她住下！一时间谣言四起。

　　相比紫的无奈，千倒乐得此形象，嗯，潇洒不羁，总算有别于其它姑娘，就是跋扈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