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异闻录》市町村

2、其二 麟君

　　康王九公子麟君，世人所谓奇异。世间男子，生着副女儿面孔的绝非罕见，但美目流盼或蛾眉螓首，归根结底，不过“秀色可餐”四字，九公子却不在此类——如朱子所言，麟君之美，其美如酒，饮罢但流其香，莫知其味。其香沁人心脾，连他自己都迷醉不已，时常更向周边侍女炫耀道：“瞧这皮囊，都不知你我谁才算得上女子。”一时引为朝中笑谈。

　　模样已够奇异，但比之品性，就不值一提了。

　　不知何为女人，自然不知何为男人；女子他爱得，男子他自然也爱得；女子对他多是嫉恨，所以男子他还爱得多些；爱，又不知其制，于是便成了道学家口中的淫，对此紫长史就评价过：“荒淫二字，用来形容麟君再适合不过了。”

　　“淫”或“荒”，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字。

　　当事者却不以为意——世人看我本带着情欲，那我还之以情欲，又有何不可？所以丝毫未见检敛。

　　只是那酥媚入骨的香，沾上便遮掩不住，其间也闹出过不少荒唐事。

　　单身汉倒了无牵挂，能得麟君一睐，早已生无遗恨，哪还在乎旁人口舌，更有甚者反以之为荣。有家室的就苦了，一旦抓包，妻子也会被人一并嘲笑——魅力上落败，对哪个女子都是莫大屈辱，更别说情敌还是个男人。

　　但此种屈辱很快就遍及了朝野，结果反掀起新的风潮，似乎输给九公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以至麟君出事后，夫人们对他更多还是同情，当然此乃后话。

　　总之浸□□欲过久，彻底麻痹了麟君的正常感知，渐渐他觉得旁人爱他是理所当然的，于是言行愈发放纵。康王对自己这小儿子也是又爱又气，不懂他为何如此糟践自己，殊不知在麟君眼中，旁人一并是丑陋的。

　　其品性之傲慢，就是成家后也未见收敛，对妻妾更时常呵斥道：“就是你们父亲，也得感激才能抱我！”目中无人，可窥一斑。众千金怎受得了这气，于是纷纷跑回娘家诉苦，终于朝廷也不得不关心起九公子家事来。鉴于其大名远扬，康王也不敢多做辩解，白帝便以“有伤风化”为由削了麟君爵位，随后更补发通告，明言康王九公子楚麟永生不得入朝，史书的记载便到此为止。

　　但任谁也想不到，看上去无关紧要的处分，结果竟深深触痛到了麟君。据下人们传言，接过圣旨后，九公子立马把自己锁了起来，随后对着空房整日整夜地痛哭，半月后才重新走出房门。而刚一出来，便卸下了先前的锦衣罗袂，改穿起礼装素服，随后更遣散了众多妾室，只身搬往稷下，做起了宫塾。

　　京师再一次沸腾了。

　　天知道他中了什么邪，也没人关心，夫人们议论最多的是，那般风情，若叫自家闺女学得一分，何愁不能嫁个好男人？礼乐的事大家都忘了，更别提什么风化，其影响之大，甚至引的多位大臣联名上书，但九公子才学却无人敢开口鄙夷。几番商议，最终在康王的担保下事情才告一段落，而麟君开课的当天，稷下宫人山人海，夫人们更争相挤破了头，只为一睹那世人口中的绝代风华。

　　长史家的夫人没去，倒不是她不感兴趣，而是稳坐反麟君阵营一把手的紫公早早有言：“紫家人有主动亲近九公子者，一律按有辱家门处置！”以至后来紫儿在外面受人欺负，只能转去稷下女宫时，他对自己都动了家法。“本性难移”是他坚守多年的信条，所以无论麟君如何表现，在他眼中也全是虚假，他本人也一直以此自豪。

　　只是苦了紫儿，先在外头遭了罪，如今又被丢进里面，且在她看来，这里里外外根本没什么不同。凡有人的地方，皆是同一种嘈杂，若说哪里不一样，就只有眼前这位跟父亲有过节的老师——太漂亮了，他真是男人？

　　而对自己的新学生，九公子只抬头一瞥，随后便转身翻找宗卷去了。初次见面却没被人盯着看，对紫儿也是新奇的体验。办完手续后两人慢步地走向学堂，其间没说一句话，却没有丝毫的尴尬，而后等待紫儿的，将是今天最难熬的时刻。

　　——紫家的丑儿要来稷下读书啦！

　　小道消息，学生们知道的永远比老师快些。

　　原本沉寂的学堂，今天一早便充满了燥热的气息。刚进教室，九公子就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不过不甚关心，紫在身后则是暗暗发抖。

　　“这位是你们的新同学，自我介绍下吧。。。”

　　“丑儿，我们都知道，长史家的丑儿！”

　　不知谁抢的一句，瞬间点燃了姑娘们压抑许久的激情，满堂开始哄笑。麟君只向周围瞥了一眼，随后平静地说道：“丑吗，我看和你们也差不多啊。”课堂上顿时鸦雀无声，紫儿当时就觉得：“这老师，不怎么通人情啊。”

　　“座位嘛。。。”

　　九公子看向手中席签，正犹豫中，某千金却如收到信号般跳了出来，立马引得所有人注目。

　　“我！我！我！。。。先生，让她坐我这边！”

　　没错，发言的自然是我们左相家千二小姐了。

　　麟君对此颇感意外，不自觉问到：“千，你认识她？”却又引得满堂大笑。太尉家千金笑喘之余立马补充道：“岂止认识，她爱死她了。”

　　麟君不解地看向千，千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没错，我爱死她了。”

　　姑娘们的反应让九公子隐约觉得，这里面该有不少麻烦事，所以他也懒得去想。

　　“那好，你就坐她旁边吧，有不懂的就问她。”

　　今天一早，紫还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人虽有差别，但恶意却大体相同，习惯起来远比想象中简单。但唯独那个人，那个在自己肩膀咬了一口的家伙，她的恶意深不可测，甚至扭曲得像别种感情。

　　光从她嘴里听到死字，身体便一阵恶寒，短短几米路程，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直到坐在她身边，世界才重新焕发光彩——残酷的光彩。她的眼得仿佛磨光的利刃，在将将自己一层一层地剥开。

　　但千的眼中，却只有满满的爱意，过于浓烈反叫自己感到窒息。她从没想过，与紫的再见会如此快，今早紫入学的消息她一点都不信，因为她不信，上天会允许她如此幸福。但此时此刻，她就在我身边！

　　欣喜至于狂烈，反激起克制的理性——不着急，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