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荒裔

4、神魂

　　那是两只缠枝桃枝的细银镯子，镶着颗玉髓桃苞，总的来说比较低调，朝眠很热情地讲解如何使用如何变幻形态，带着怜爱说现在绑定了下凡了也不会丢掉我一定能活下去的。
　　我：？
　　“你是觉得我只靠自己活不下去吗？”我不服气，要知道接引我的老神仙带我过了洗仙池后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好不容易在桃园有了个住处，我可是一个人好好活了一百五十年，还攒下来不少家底。
　　“没有这意思，小桃多想了。”朝眠慈爱而包容地看着我，不等我继续说些什么，自然地停下脚步目送我和司命，“一路顺风，早去早回。”
　　一转头，果不其然已经到了清药坞石碑初，这药谷被无数层大阵围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个小口做出入用，门口立着块光秃秃的巨石为碑，上书锋芒毕露的清药二字。
　　自我认识朝眠以来，他就从未踏出清药坞一步，至多如现在这般走到石碑后一步，我早习惯了。
　　司命随手在石碑下薅了把紫花在朝眠心疼的眼神中揣进怀里，遗憾道：“有些日子没来了，这落星紫竟然也才长这么点，阿眠你不会忘了给它浇灵液吧，可不能厚此薄彼，它虽在谷外，可也是清药坞中一份子啊。”
　　“你也知道它是我药坞一份子……”朝眠幽幽地看他，“每次刚长点花骨朵就被薅走了，再过两百年我这石碑估计也是光秃秃的。”
　　司命毫不在意，“这种珍贵仙草放在这迟早有人经不住诱惑铤而走险的，我身为巡礼司一员必须掐断这种危险源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说了，你的不就是我的？再说就生分了啊。”
　　“有本事你进来说，”朝眠撸袖子，十分痛心，“看起来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的，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你有本事出来啊，”司命唰得展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语气得意得很有点让人手痒，“多谢药仙夸奖，在下愧受了！”
　　我乐得在一边听他们拌嘴，百年前我与他们初识时每日在这听相声也是我一大乐趣，可惜后来躲懒就难得有这机会了，如今头顶的靴子已经落下，倒是有个好心情了。
　　不过说起来朝眠也是奇怪，落星紫这种昂贵稀有的疗伤圣品大喇喇种在脱离阵法的谷外，平日里看诊疗伤卖药也不见多慈善，按理说该是仙界前十的大富豪了，谷内却全是些自制的竹屋木架石凳，连连通各处的青石小道也小气地只铺到药谷门口，朝眠自己不出来这石板就不往外铺一块。
　　也不知道他钱都花到哪去了。
　　庆幸抓我的是司命，一个平时就很注意形象的仙，如果是朝眠来捉我，这时候我就不是站在墨玉金线的棋盘上，在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棋子中，仙气飘飘地凹着造型去天命台了。
　　而是像个麻袋似的被扛着乘着把朴实无华的宽剑飞速滑过，最后头发打结糊了一脸像个破布娃娃满脸呆滞地被丢到地上。
　　想想我就一个激灵，心里油然而生一丝庆幸。
　　司命一激灵有些毛毛地看过来，准备伸出去抓我后领的手收回来，转而用灵气锁勾着我手腕上的束灵草拽着走。
　　有必要吗？？
　　司命头也不回熟练地绕过那些大大小小的往凡池，“凡是仙界出生的天生仙人，到了人仙就得去上古战场历练百年，当时出了点事我在那边流浪了三百年，你猜我怎么活下去的？”他停下回头龇牙，“你刚刚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
　　“别反驳啊，”他抢在我开口前说话，“我都感应到了，就你这点实力……嗤，还在比你强的人面前念他坏话，生怕我不知道是吧？”
　　！什么意思啊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成仙一百八十年至今，我都过着悠闲平静的小日子，最多去集市跟人换东西，对实力划分的印象只有个名字不同，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冷知识。
　　“怎么？还指望人在洗仙池下印个小册子给你们讲的仔仔细细？”
　　不是吧，我心里一惊，这次可跟司命没关系啊，这他也能感应到？实力高强就了不起么？
　　“确实了不起，”司命脸上带着明晃晃的嘲笑，“不过这次不是实力高强了，你心里想的就差拿笔写在脸上了，你们这些没历练过的小仙都这副傻样。”
　　他一边去解束灵草，一边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两百年前上古战场出了点问题提前关闭了，你嘛……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仙，也不够格参与些秘境争夺，一个个养得跟灵越元君园子里的兔子似的。”
　　灵越元君我知道，鼎鼎有名的仙界女战神，总是一身白衣去一身血衣回，各色传奇话本里必有人物之一，一些私下流传的风花雪月本里更少不了某个化名灵岳的仙君提一把长剑，拂过女主双眼轻声说别怕，一剑后诸敌皆灭，仙君冷淡中只为一人露出柔情，说魔神为聘，望能护你余生……
　　啊……真帅啊……这么冷酷强大杀魔不眨眼的女仙喜欢的却是长绒兔这种娇弱的宠物，忽然更有魅力了呢。
　　“小桃……小桃？”司命在我眼前晃晃手，狐疑问我：“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听到没有”
　　“啊？……哈哈，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我尴尬地看着司命，挠挠侧脸，举手发誓，“再说一遍吧好不好，求你了二哥，我这次一定认真听！我发誓！”
　　“你的誓一点效力没有，”司命吐槽，“最后一遍啊，给我记好了！”
　　我疯狂点头，做出最认真的表情。
　　“仙界力量的源头是仙灵天河，近些年天河水位一直在下降，三千凡间界很多也灵气消退魔气复苏一片混乱，仙帝担心上古战场有变动，决定每五十年送一批小仙去下界历劫，一方面是为了加快历练的进程，历七苦劫成功后实力都会上涨，这样仙界的战力就会增加，若是不过，那就在下界过着也好，也算避难了。另一方面，也让一些人下界处理凡间动乱。”
　　“凡间才是人族的根基，它乱了，仙界不过是无根之萍，长久不了。”司命有些凝重，“但是小桃，这两种，你都做不了。”
　　“你其实魂魄不全，你自己知道吗？”司命问我。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过得好好的，从没觉得自己跟旁人哪里不一样。
　　“历七苦劫时仙体放在往凡池里，分一半神魂下界，但是你的话，神魂再分，就算能撑过去跟泥胎融合，脑子估计也是不太行，下去根本没什么用，吃了苦无法释然情绪太过伤了神魂得不偿失，再说做任务的，你一点经验没有，下去还没摸到魔气估计就给那些凡人骗得神魂俱灭，”司命细细地给我分析，“之前也算我睁只眼闭只眼让你混了两次过去，再拖就不行了，到时候战场一开你照样活不下去，小桃，这次我护送你全部神魂下界，仙体就放在阿眠那里，我用你一滴精血做了法器，不是你本人用起来都挺模糊，只能大致探到在这个池子下面，你去把你散落的神魂拿回来吧。”
　　司命递过来的是支簪子，细银的弯月描花簪，估计跟朝眠那个是一起打的，我有点走神想着是哪位炼器师的作品，这么喜欢在花纹里藏乌龟。
　　“小桃，你别害怕，我和朝眠已经打算好了，你先下去找找，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不要太有压力，在下面就当换地方游玩，回来了到时候让朝眠把你藏在他兵器里，他可是天药师，肯定被好好护在后方的，”司命看着我，语气安慰，“下面遇到些变故，挡不住了就跑，就藏，藏不住就折断簪子吧，我和阿眠会想办法去接你回来的。”
　　司命以为我在担心在犹豫，但我情绪其实没什么波动，我心里明白骤然得知这样有关我生死的大事，不管是神魂，天河，战场，还是历劫，任意一件拿出来我都该心潮起伏感到压力，但是我没有，情绪于我就好像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只有一点轻微的感应却拿不出那么多的情绪配合，就好像一个不怎么认真的听书人。
　　我看着司命眉头紧皱，看到手腕上和手里握着的两只法器，想着他和朝眠怎么样为我瞒过两次历劫，怎么样瞒着人暗地里找人打造法器为我想一个尽可能十全十美的法子又闭口不言代价轻描淡写地说给我铺好了后路，心里模模糊糊的温情和感动翻涌起来，又明显感觉到它们缓缓消退。
　　唉，这俩真是不会养孩子，我心里有种淡淡的忧虑，又有一些庆幸，幸亏了是我，换成其他人给他们带着，大概率养出来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白眼狼。
　　我踮起脚拍拍司命肩膀，“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担心，好好一个风流倜傥大帅哥呢可别想出来条皱纹了，我下去了你得记得按时去清药坞吃药啊，等我回来了要检查的。”
　　我轻松笑起来，“司命，二哥欸，我又不是真的几岁的小孩子，说不定我一下去就能找到其他的魂呢，再顺便渡个劫，回来让你刮目相看！”
　　说完，我往后一倒落进往凡池里。
　　这池虽然也带个池子的名头，但却没有水，都是一些被阵法困在原地游动的雾状规则之力，里面是大大小小无数个印着所通小界中悲欢离合的规则水镜，我闭上眼，握着的簪子软化了，好似水一般流淌出手心，慢慢地包裹住我往一个方向飘去。
　　身体猛地一轻，再睁眼，熟悉的灵力已经完全包裹住了我毫无生气的仙体往上拽去，我半透明的神魂缓缓飘荡着，从下面浮起无数光点融进来组成我新的身体。
　　是天河泥。

作者有话说

　　不错，这次写的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