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归来》酾骊

14、第 14 章

　　白折成自然一眼认出了妹妹，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大步迎上去。客人里认得白折成的不少，见他给白毓沙披上了外套，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其中不乏有那么几位特别关注白折成的客人，第一时间确认了她就是白毓沙。
　　“难怪白总一直不进去，原来是等妹妹呢！白小姐这是刚潜水回来吧，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要不要去换身衣服洗个澡？”白毓沙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位穿着深紫色礼服的女士，嘴角挂着优雅的笑容，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实际年龄应该更大些。
　　“多谢您的好意，一个人潜水总是容易忘记时间，上岸才发现接风宴要迟到了，只好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让各位见笑了。”白家兄妹都不认得这位紫衣女士，但对方看起来并无恶意，白毓沙便接过话头大方回应。
　　“听说这附近海里有鲨鱼，好多专业的潜水教练都不敢深潜，白小姐胆子也太大了，下次多带几个潜水教练一起去，白总就不用坐立不安的担心了。”紫衣女士三句话离不开白折成，白毓沙斜眼看了白折成一眼笑着说：“是啊，这海里可不只有鲨鱼，还有比鲨鱼更可怕的呢！鲨鱼在厉害也只是……”
　　话还没说完，紫衣女士的视线突然定在白毓沙身后，周围人的目光也聚焦在那个方向，说话的客人们突然安静下来，不大的红毯只剩下轻音乐毫无顾忌的回荡。白毓沙飞快地回头，湿头发顺着飞过来，发尾打在她的鼻梁和脸颊上黏住，过了几秒才慢慢散下来垂到肩上。
　　杨飞云的脸原本挂着恰到好处的商务笑容，白毓沙这一回头，让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心跳猛然加速，笑容僵在原地，额头冒出密密的冷汗，他举起手臂指着白毓沙微微颤抖，嘴里开开合合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张脸仿佛见了鬼。
　　在座的其他客人都知道他们正在打官司，这官司还涉及到桃色绯闻，不约而同安静下来，都存了那么点儿看戏的心思。没成想戏是看到了，却不是预料中的豪门狗血情感剧，更像个恐怖片。只见女主角白毓沙与杨飞云对视几秒后，缓缓把身体转过来，嘴角弯起来，眼神却毫无笑意的说：“好久不见啊，杨先生！你看见我，很惊讶吗？”
　　“你……你怎么没……你是……是……”
　　“我……我没怎么……我应该是什么……”
　　杨飞云一边后退，一边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喉结动了动，收回指着她的颤巍巍的手，不顾形象的扯开领带，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好不容易退到靠墙的椅子旁，一屁股坐下去，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看完戏的客人们心中各有计较，无声的交换着眼色。适时出现的江练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他拎着大包小包绕过石化的客人们走到白毓沙面前，从一个袋子里取出来一双帆布鞋，摆在旁边的凳子下，一边解开鞋带一边说：“白小姐，您掉进海里的鞋沉的比较深，两只又不在一起，找起来破费了些时间，蓝先生让我替他向您道歉，希望您不要生气。”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门口的客人们都听的真切，多数人听出的意思无非是白毓沙潜水丢了鞋子，工作人员帮她找了回来，只有少数人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道歉”。常年跟蓝海集团打交道的人都知道，集团员工个个受过专业训练，对待客人向来恭敬客气却不卑不亢，客人遇到什么困难，蓝海会给出解决困难的各种方案，让客人自行挑选，最终如果完美解决自然宾主尽欢，即使解决的不那么令人满意，蓝海集团也不会对此感到抱歉。
　　倒不是说蓝海不会向客人道歉，但“抱歉”二字通常只一句礼貌用语，“找鞋子多费了些时间”这种事情，实在不值得蓝海专程向白毓沙一个人道歉，更别说紧跟着的那句“希望您不要生气”，简直颠覆蓝海集团的“团设”，一般来说，如果客人即将生气或者已经生气了，蓝海会直接把他送走并拉进黑名单，绝不可能对客人说这句话。
　　向客人道歉这种事，客人第一次见，江练也是第一次做，业务实在不熟练，整句话依然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远没有蓝诺原话那样饱含歉意。周围客人们心里弯弯绕，怎么也没想到白毓沙竟然敢真的生起气来。
　　只见她坐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盯着解开鞋带的帆布鞋，阴阳怪气的问：“从我上岸到现在已经半个小时了，他捞双鞋子用得着这么长时间？”此话一出，围观的客人们都吸了一口凉气，甚至开始回想自家生意跟白氏又多少往来，如果白氏被蓝海拉黑，自己会受牵连还是能分蛋糕。
　　江练也愣了，这种问题从来没有出现他的培训课程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着要不要赶紧通知顶头上司来处理，好在平时训练有素，眼珠子转了一圈便如实说：“蓝先生捞双鞋自然不会超过10分钟，只是上岸之后烘干又花了点儿时间。虽然从这里到更衣室没有几步路，也不能让您穿着湿鞋过去，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道歉的江练言辞恳切得多，白毓沙听来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实在不该把气撒在无辜的江练身上，只好点点头弯下腰穿鞋，突然想到了什么，头也没抬地用气音问到：“江助理也是混血吗？”
　　“……是的。”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吗？”
　　“那到不是。”
　　看着白毓沙穿鞋的客人们只能听到江助理的两句回复，都对白毓沙的问题很好奇，相互交换了眼色却没有答案。直到白毓沙和江练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宴会厅门口才恢复了应有的热闹。
　　本该7点整开始的接风宴迟迟没有开始，宾客们到不介意，反正都不是来吃饭的。蓝海集团从来不排座位，同个宴会厅的客人都被一视同仁，圆桌上的电子立牌有人脸识别系统，客人坐下后自动显示公司和姓名，可以根据需求随意换坐，如果两个客人聊的投机不想被打扰，也可以端着酒杯站起来谈。
　　当然，一个宴会厅总有那么几个人，不需要立牌也能被认出来，白折成就是其中之一。他刚进场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一直等在门口的秦家父子拖着介绍起自家的侄女，白折成看这架势想起了接风宴的另一个外号“相亲宴”。
　　蓝海潮会虽然近几年有了些娱乐项目，但主要目的还是商务合作，客人们可以拖家带口来玩儿，但正经受邀参加商务宴会的只有三两位公司的高管，接风宴是唯一一场不限人数的宴会，只要想来，都可以参加，当然三六九等依然分的明明白白的，普通客人绝对无法进入VIP宴会厅的大门。
　　年复一年的接风宴，自然就撮合了不少门当户对的小夫妻，再后来，几乎年年都有通过接风宴相识喜结连理的好事传出，接风宴就逐渐有了“相亲宴”的外号。其实这些喜事大多是商业联姻，就算没有接风宴，该结合的早晚都会在一起，有了相亲宴之后，大家带着未婚子女聚集在一起的目的更明确，倒是大大提高了联姻的效率。
　　白折成对此并不反对，一来他并没有心上人，二来白毓沙的教训太深刻，他绝不能重蹈覆辙，然而面对一波又一波带着女儿侄女亲妹表妹围过来的人，他还是有点儿吃不消，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好不容易盼来了白毓沙，赶紧放下酒杯大步跨过去。
　　白毓沙看着被一群人追着的大哥没憋住笑，好在她控制了嘴角，努力维持着得体又灿烂的笑容。她身上这条上潜下深的渐变拖地鱼尾裙是江练拿来的，更衣室里三四个造型师同时开工，妆面发型一起做，半小时不到就全部搞定。期间她又用气音说了几句话，造型师们都没反应，只有等在门外的江练咳了两声。
　　或许是巧合，白毓沙背后的大门刚闭上，主持人就宣布宴会将在5分钟之后开始，请客人们入座。白折成也不着急，在白毓沙揶揄的目光里陪她在门口站了几分钟，等大多数客人坐定，迅速拉着她坐到一张刚好还差两个人的桌子上，选这桌的理由很简单——只坐了两位年长的女性。
　　白折成给白毓沙和自己到了一杯茶，端起来还没喝进嘴，正对他坐着的两位先生竟然跟两位姑娘换了坐，那红黑礼服的姑娘就是刚才围着他的某一个。白毓沙端着杯子挡住嘴，靠近白折成小声说：“这姑娘够热情的啊，我哥魅力超大，绝对是全会场最靓的崽！”
　　“他们家是做珠宝的，深海珠宝从采矿到加工整条产业链几乎都在他们家手里，但是这块市场就那么大，所以他家大部分生意还是在陆地上，咱们两家联姻利益不算太大。”白折成也拿杯子挡着嘴分析起来。
　　白毓沙没接上话，主持人的声音先响起来:“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是今晚的主持人卡斯奇，仅代表蓝海向诸位贵宾表示诚挚的欢迎！”卡斯奇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从头到脚感到舒适，仿佛她就在你耳边热切的欢迎你一个人。拍着手的白毓沙凭直觉确定了卡斯奇的混血身份，她控制声波的能力显然比艾鱼要高一筹。
　　掌声回落之后，卡斯奇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主旨就是希望客人们吃好玩儿好，好好开会不要闹事，白毓沙脑子里闪过各种猜测，成为全场唯一走神的客人，直到卡斯奇说完大家再次热烈鼓掌，白毓沙才回过神跟着大部队一起拍手。
　　卡斯奇下台后，四道凉菜很快上了桌，既然是接风宴，菜必然不差。白毓沙一下午体力消耗巨大，肚子里那盘海鲜烩饭早就消化光了，本来已经饿过了，现在看见食物，饥饿感突然从胃里传来，让她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蓝鲸。
　　再饿不能饿孩子，她一个孕妇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夹了一大块刺身喂进嘴里，边嚼边把筷子伸向另外一盘不知名的菜。热菜一盘接一盘的端上桌，大家都开始边吃边聊，然而白毓沙尝了几热菜反而吃不下了，倒不是菜品味道不好，顶级海鲜大厨烹饪的菜肴味道绝对杠杠的，只是白毓沙的食欲被刚才那一小盘刺身勾了出来，总觉得这些加了各种调料的熟食压制了海鲜原本的味道，变成了板蓝根煮泡面一样的黑暗料理。
　　可是凉菜只有四盘，一人一筷子就吃完了，饥肠辘辘的白毓沙只能从配料少的汤下嘴，没成想刚喝了一小碗儿就觉得胃里翻来覆去的，再喝恐怕就会当场吐出来，只好作罢。她的害喜反应早八百年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死灰复燃，场合还挑的那么不合适。
　　白毓沙放下筷子，按着胸口把恶心压下去，抬起头只见一桌子的人都看着她，甚至隔壁桌也竖着耳朵。下午宴会厅门口小闹那一场，连楼下的普通客人都听了七七八八，这个厅里的VIP客人没有不知道的，“白毓沙怀孕，孩子不姓杨”的传言也早有耳闻，然而见到传说中的人真真切切的在你面前孕吐，依然很刺激。
　　白折成递给白毓沙一杯水，挡住一些人的目光，小声问她要不要先回去休息，白毓沙的恶心感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胃里还是不舒服，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吐，便点了点头，白折成立刻通知了江练。
　　本来应该在会场门口随时待命的江练，两三分钟才气喘吁吁的推开门，显然是跑过来的，跟他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厨师。厨师推着一辆餐车，大概是跑的太急，车上的架子已经歪了，架子上的箭龙鱼脑袋悬在半空，再跑两步绝对会掉下来。厨师进门之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调整鱼架子，一步一步慢慢朝白毓沙走过来。
　　白毓沙看着越来越近的刺身，恶心感消失的无影无踪，还偷偷咽了口唾液。喘匀了气的江练低头说：“蓝先生听说您食欲不佳，时间紧迫只抓到这个，让您先尝尝，如果还是吃不下，再抓点儿别的，海里东西多，总能找到一两样您爱吃的。”
　　说着，厨师已经片下最嫩的两块端到白毓沙面前，盘子还没碰到桌面，白毓沙就夹走一片塞进嘴里，没上手抓已经是她最后的体面。白毓沙虽然饿极了，吃相却不难看，她习惯细嚼慢咽，又不会吧唧嘴，嚼着嚼着露出高兴的神色，嘴角和眼角瞬间弥漫笑意，引得周围人也跟着她一起咀嚼起来，嘴里没有食物的人甚至咬到了的舌头。
　　第一片刚咽下去，第二片就塞进了嘴里，眼疾手快的厨师又摆了一盘到白毓沙面前，暗中给江练使了个眼色，庆幸他们今晚不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第二次。吃完第五盘，腹中饥饿感才稍微压下一些，江练立刻递给白毓沙一瓶过滤海水，她喝完半瓶放下筷子打算歇一歇，深感吃饭也是一种体力活儿。
　　会场早已觥筹交错，三三两两谈起了合作或者联姻，然而不少人都拿余光关注着白毓沙。她还是白氏千金的时候就很神秘，白爸白妈很少带她出席社交场合，早年甚至很多人都以为白爸白妈没有子女，只有白折成这个侄子。后来白毓沙成了白董事长，也没在公开场合露面，结婚离婚股权债务一系列绯闻闹出来之后，白毓沙就越发神秘了。好不容易到年底，白毓沙露了几面，在王术家里救了个孩子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又没信儿了。
　　今天晚上提前入场的宾客只见到白折成，以为又见不到白毓沙，没想到人家虽然姗姗来迟，看起来还很狼狈，却得到了蓝海集团的两句道歉，即使白毓沙知道那是蓝诺私人的歉意，甚至不该由江练来转述，然而看在别人眼里，江练代表的就是蓝海集团本团。
　　趁着晚宴，三五成群的宾客端着酒杯给白折成敬酒，话里话外打听白氏和蓝海集团是否已经达成什么新的协议。白折成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然而他知道的并不比这些人多多少，白毓沙失踪又立刻被找到的前因后果他都没弄清楚呢！
　　实际上白折成心里的那点儿猜测，还是几分钟前从箭龙鱼身上得到的灵感。他隐约记得上次带白毓沙去“气泡”吃饭时，她提过这种脑袋像五角星的鱼，当时服务员怎么说的来着？……哦，这种鱼非常难抓，陆地上吃不到，价格昂贵，一条鱼能盘下整个店。然而按江练的说法，那位蓝先生抓这条鱼似乎并不太费劲，甚至唾手可得……蓝先生……蓝先生……下午给沙沙捞鞋子的应该也是他，沙沙还嫌他捞的慢了有些生气……所以沙沙应该认识他甚至很了解他，既然帮她捞鞋子，就意味着沙沙失踪又立刻被找到肯定跟蓝先生有关……很有可能就是蓝先生找到的……沙沙从没来过蓝海集团，绝不可能认识这里的人……蓝海集团……蓝海……蓝海……海……沙沙曾今在海上生活了两年……回来还怀孕了，所以——蓝先生是孩子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