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弱不禁风成为杀手这件事》狐眠于冰下

8、你真的是刺客?

　　鸡鸣无数声后，何襄若才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奚如梳着双环髻，一跌一撞扑向她前，上悬的横梁才将她敲回现实。她起身时，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条温暖的被。忆及昨晚的荒唐事，才意识到自己竟躺在男子的床上睡了半晚。
　　她跳下床，昨晚行刺换上的衣服还在，不免舒了一口气。那邵凉殊昨晚又睡在哪？她恍然，连忙跑到之前被安排的客房。里面空无一人。
　　"哟，姑娘起来了。"大娘见其跑里跑外，脸上的皱纹被笑意蜷起，"这又是丢了什么在寻？"
　　"大娘，那个昨日同我一起的公子呢？"
　　"哦，你说邵公子？他天刚亮就说要走，还好生嘱咐我们照料好姑娘你。"
　　大娘将早食摆在木桌上，不似寻常简朴，可能是考虑到她昨晚空腹就眠。骗子，一团火气。骗子，一团酸涩。骗子，一团糊在眼前的泪花。何襄若冲到院门，干硬的泥地甚至不能像雨天烙下踪迹。说好了一路护送到显王府，自己却逃了，懦夫。她恨恨咬牙，随即看到院口榕树下干结的浓黑血迹，前日还没有。他怎么会？
　　也许他受了伤，需要到村外寻求神医。也许显王派来一个杀手，像不放心杀姐姐那样捅同伴一刀。也许他中了毒，身子孱弱到不易远行。那他为什么不道别？每咽一口厚粥，何襄若便多一个猜想。那些都是对他不利的猜想，等同诅咒。不可。
　　最后只剩下，他和我并不熟，他觉得我是个麻烦。泪水溅到碗中，大娘又替她新盛了一晚。
　　她不清楚为何做那些推测？又为何那么在意一个生人的不辞而别？从小长在深闺，辞去一个丫鬟，病死一个长工，走失一只玩犬，都从未教她那样难过。旁人都说她是石头性子，又冷又硬，碰上棱角便害得遍体凌伤，于这世上最令人生恶。是那样吗？
　　不，只是因为他欺骗了我。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欺骗我的人。何襄若咽下最后一口粥，最后暗誓，下次见面，她定要剜出他的真心瞧瞧，无论是对他娘亲的，还是对她的。
　　饭后，她便出门探逛，这个村庄虽说划在梁王的辖域，倒与传说中的各方富足大相径庭。看来谣言还需实观凿破，梁王也不是什么神仙菩萨嘛!由于村中多是女眷和随时啼哭的幼童，虽蒙上荒凉的气氛，却没有鬼魅邪风，每个人都热情淳朴。唯一的坏处是，无数双眼箍着她，她一有动作便被架着回屋。
　　在此安稳地孤老一生，也没什么关系。走到村口的老井前，何襄若俯身一探，看不见自己的倒影 ，只有望不尽的深渊，好像自己也被吞噬了。
　　中元那日，村庄难得热闹起来。主屋大娘放松了对她的管束，任她跟在几个姑娘后奔向镇上的庙市。同行的一位圆脸姑娘，唤作絮儿，嘴角镶着梨涡，人很是热情，挽上她说了好多知心话。
　　"你可不知道，我们村虽穷，但毗邻的这个镇可不一般。"
　　"不一般在哪？"
　　"话说梁王每年都会来此视察一番……"
　　何襄若尚在震惊中，一旁的姐妹们早就哄作一团:"那梁王又不会来庙市上。我看絮儿是想作王妃了……"絮儿的脸登时染赤，抢着去捂她们的嘴。
　　唯有一位黄衣的清瘦姑娘，抿直了唇线:"这种话可不得乱讲，那些做官的可会来庙市上转悠。小心被听了去……"乱做鸟雀的人顿时都收了声，接下来讲起打趣话都是腊着脸，抬不起哄笑。
　　何襄若倒喜欢这份冷静。虽都是心善的好姑娘，但始终无法亲近。奚如很闹腾，但她不是生人。像她这样石头性的人，大概只有血亲关系的姊妹才愿意接纳，愿意付出真心。
　　"襄若姑娘。"黄衣一角掠进她的眼里，是个明眸皓齿的清秀人，"民女叶入淮，早听说村里来了个神仙般的人物，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被恭维的人除去面上羞涩，还有几分心虚。何襄若自知自己模样端正，但远称不上神仙的名分。从小被府内女眷称赞，到大了便清楚自家长辈总是偏爱，也不好意思再有恃无恐。偶尔遇上爹的朋友拜访，也会被评头品足。他们说这丫头有王妃之姿。她那时趴在柱后，很不满意对她命运的随意指点，提起裙裾就跑回厢房。
　　谁知胡诌之言真成巧了呢？晦气。
　　叶入淮夸她她是暗自开心的，被好看的女子夸，总是比听到什么王妃之类的更令人动容。于是何襄若也回报了几句真心的夸赞，一旁无趣的姑娘们又凑来，三言两语，要夸的装霸道，被夸后又羞恼。同行热闹起来，引得旁人侧目。
　　一个富商打扮的人突然拦住她们时，絮儿胆大，先站出来交涉。原来是听她们乡音浓重，想要领着姑娘们好好转转，玩个痛快。
　　絮儿白了一眼:"这地方我们可比您熟悉，不劳公子费心了。"说着要他挪个位置，谁知那富商霎时变了脸色，唤来几个小卒要强绑她们。絮儿大声呼救，路人见了也只当没见，纷纷避开。
　　看来为患一方很久了。何襄若咬牙，上前踢开一个想要锁住絮儿的小卒，不幸右肩被另一人使力劈下，痛摔在地。叶入淮和另一个姑娘想来扶她，纷纷被锁住。那被踢的小卒转向她，面色凶狠，像要来报复。何襄若的右手把住袖中的匕首，抽开，在小卒踢来时，狠狠将匕首扎入他的小腿。顿时血流惨叫不止。剩下的小卒上来替为报复，夺去匕首后，狠狠扇了她一掌。絮儿大叫一声，眼泪糊了满面。
　　可能是这边争执的声响过大，远处沙尘踢踏时，何襄若还以为自己得救了。她抬眼，朦朦胧胧间，并没有看到官服，顿生失望。也许今日就要以这样屈辱的方式被杀死或被卖去何处，她在阆玉城见过。只七八岁的女孩，面容枯黄，身上只有几块勉强蔽身的破布。她哭得尤为可怜，声称讨不到便要被卖到青楼。奚如是最见不得这些的，求着爹娘收了她作府上丫鬟。后来这样的乞丐渐渐多了，连娘都要劝奚如她们家里收容不了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她那时在做什么？她站在娘的一侧，心里只念着夫子教的大道天下，和女子无关。
　　"你们在闹什么？当街喧哗，还有没有把王法放在眼里？"原来是微服私访的梁王。
　　狗屁王法。那恶霸上前油嘴滑舌，扭曲事实。叶入淮想争论，被官吏勒止。何襄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似乎才被注意到。她的脸上的青痕是最有力的事证。
　　"这姑娘自己不小心摔的……匕首，对她手上还有匕首，我手下还被她差点杀了。随身带匕首，不就想着来行刺王爷您吗？"
　　匕首摔在旁边，下面还洇着血，确实可疑。
　　"你真的是刺客？"一位男子俯下身，灯火在身后，面容一时探测不出。
　　何襄若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但考虑到保住自己和其她人的性命，捱着身体的剧痛，规规矩矩行了礼，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吐出。那梁王倒挺公正，全听了下来。眼见旁边的恶霸越来越慌，他最终决定先押回衙门，再派人仔细调查。对于她，自然也不能掉以轻心。但被单殴加上护卫众多，一个女刺客又有何惧？梁王说将她也押回去查看。
　　一只手递到何襄若面前。抬头看到是梁王时，心里还有些惊诧。但她只是赔了礼，强撑着自己站起。一位官兵押着她，走到前面，她才看见梁王的面容，无双冠玉，只是脸色冷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