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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唬人很有一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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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如。念到这个名字时,何襄若心中一惊。她的妹妹,定像只巴巴的狐崽,趴在窗沿等待一封迟滞的家信。她听到了,那日奚如叫她写信,但她绝不能寄出去,绝不能。
支在木桌上,何襄若显然心不在焉。少年倒给她一杯热茶,犹疑着询问,不料对方很坦然:“思念亲人。”她的神色落寞,眼神却抛向他,似乎要寻证什么。
少年移开眼安慰她:“显王也不是什么不明之主,待到元日定会请王妃的亲人来府上一叙。”他并没有提到自己的亲人。何襄若在心中嗤笑,之前还肖想结识了知音,现在就毕恭毕敬起来。她差点忘了,日后她便是关在院内的主子,他则是连面都见不到的车夫。想到这,心头泛上酸涩,就找了个借口先行洗漱就寝,晚餐唤她也是闭门不应。
少年坐下叹气,嚼了一口欲撇下筷子,望见热忱的大娘,再咽下一口。自然,即是兄妹,也应分居两室。夜里何襄若辗转难安,她现在倒有了两个牵肠挂肚的人,同无心修行又差了几万里,不成佛即成魔,她若手上沾了无辜之血,便真真没有回头之路。
另一头屋内,罪魁祸首也是仰面睁眼,不见星辰,只有黑夜无边。她还没吃晚饭,真的不饿吗?他以前饿过三日,只觉得目眩金星,不得动弹。她向来养尊处优……要不去热一份饭菜?她应当气消了吧。
她气我与她生分,对她撒谎。小孩脾性。正想着侧过身,黑夜里一星寒光几欲刺进瞳孔,顿时噤声后退。一块布盖住他的嘴,并没有塞进去。他清楚那是叫他别出声的委婉提醒。有个朋友教过他,像他那种钻书里啥都不会的弱鸡,被打劫了就装得听话点。一粒桃核从树上紧接着砸下,落在他的肩头。
所以:“我现在身上没带盘缠,你若是想要,只能等我上京去取。”
“呵?”这会听清了是谁,他的脸上顿时火烧般燎开。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匕首指着你吗?”
“你想杀我。”
“……是的。但是杀你前我要先问几个问题。”
“好。”
“这里的人既然都认识你,你为何谎称我们的关系不怕被拆穿?”
“我乐善好施,认一个妹妹又如何?”
何襄若压下跳起的不满,继续问道:“那你有亲人吗?”
“没。”
“你撒谎。你娘开着客栈,维持着你屋子的原状,你就这么狼心狗肺,不肯认她?”
对面默然,或许是漠然。何襄若憎恶不孝不亲之人,邵大娘愈好,她便愈想杀了面前之人,待她抬起匕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稍一施力,地面便清脆一响。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锁上对方的脖颈,无奈力不胜,被横拽着摔在床上。少年压着她,因泄力喘出的气全然喷在耳垂,胸脯也被衣料若有若无地触碰。
“好歹我也是个男子,别小瞧我了啊。”何襄若只觉得大脑发昏,半天才憋出细如虫吟的“…….放……开”,像受了极大委屈,还隐约带着哭腔。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地弹跳开,连忙不住道歉。
刚才正洋洋自得用上了毕生所学,现在只想为自己的轻薄自罚一掌。他真那样做了,何襄若缩在床上,想着看人果然不能只看一面。他倒像个失心疯。
待油灯点上,和解的二人才发觉对方的脸上都团着绯色,不知是不是火光的映照。相对无言,还是少年破开冰局。他坦白:“我确实骗了你,但我不是你所认为的狼心狗肺之人。我也想念娘亲,但迫于一些事情,只能设下骗局。我每日都活在自责中,但一直托人在打探我娘亲的情况,给予照料。如今得知她尚安好,我的心也安顿了。”
“是显王逼你如此?”
少年摇头,也没继续说,只言不可说。何襄若自认套不出多余的话,只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叫什么?”
“邵凉殊。”
换作何襄若倚在床上,他盘坐在圆垫上。不过刚刚及笄的少女看着他,瞳仁跳着一小团油灯的焰苗,比星辰更夺目。像是意识到两人的目光相撞,何襄若很快扭过头,装作看窗外夜色的模样,有些欲盖弥彰。
“你虽然匕首使得不怎么样,胆子倒挺大。”邵凉殊低头弯眉。
被调侃的人倒也不恼,反而骄傲地昂起下巴:“是吧,我唬人很有一套的。”她没敢说,她之前是真得想杀死他。杀姐姐不用复命,显王府的人劫她被反杀,再造一个假死的证据,或许是条好出路。或许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气力。
“是的是的。”邵凉殊无奈点头,嘴角勾笑。想到刚刚险些被暗杀,又补了一句,“但那招数以后还是别使了,我担心……”
“担心啥?”像窥见什么山洞间的秘物,何襄若亮了眼,满是期待。
刚才还在劝诫的人燥红了脸,半天支吾不出,自暴自弃道:“……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别到时候武力不胜,被别人反杀去了……”还有,别被人不小心挟持压倒,带着哭腔求饶。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世上也难管有几个真的。他没敢说那句。
好像老妈子念叨啊,何襄若敷衍地砸了几下脑袋。她有些倦了,也不去管宿在何处,浅聊了几个来回后便阖上眼滑倒在床铺。
邵凉殊轻唤几声,确认是睡着后,悄声走到床边,掩好被褥。睡颜倒不似白日那样冷冽不可近身,很柔和很安静。几络碎发搭在面颊,伴着呼吸轻微浮动。嘴唇微微开合,像初绽的花。邵凉殊觉得心头有万只蚂蚁咬噬,先是涌上喜悦,又是一阵酸涩,冲得人堕入炼狱般。他收住想要拂开发丝的手,转而压紧了被角。熟睡的人脑袋蹭了上去,还发出满意的梦呓,他惊得连忙抽手,走出屋外想要检查下自己的问题:近来怎么那样容易受惊发热?
圆月已落枝头,圈住一只哀鸣的乌鸦。再过几日便是团圆佳节,他的娘亲……想到娘亲年青守了寡,将他一人拉扯大。每到中元,都会烹上一桌家宴,再携他逛逛闹市。他要什么,娘亲都会买给他。他说要上京求学,娘也是二话不说收拾好包裹,拿出大半辈的积蓄,若是不上京……邵凉殊咬住下唇,血滴渗出。
显王嘱托他的事过于残忍,他确实是故意引上这条路的。虽然半路出了些岔乱,但总归是临近了目的地。一开始他是于心不忍,现在也不知掺杂了怎样的情绪。显王信任他,视他为手足。到时他弄出一身伤痕,找个借口,哀声求饶,不过被重罚,伤不及性命。倒是这表面世故,内里单纯的大小姐……希望能一直如此,无论她以后嫁入哪户好人家,都最好不要踏进他所深陷的泥沼。
以后……之前相同的酸涩复而滚滚而来。他倚在树干,只觉得有些反胃。正待他俯身,一团颜色在浓夜里无法辨别。
姓何。他仔细回想显王的说辞。她好像叫何襄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