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弱不禁风成为杀手这件事》狐眠于冰下

6、妹妹，这是我妹妹

　　看见他浅浅的的笑，何襄若一时动摇了自己的评判标准。她以前看人只看一面。遇到杀姐姐后，能从乖戾的眼中窥见一丝温柔，但眼前这位，她没法咬定他是否会使自己处于险境。
　　少年只是展示了一会她的匕首，便不再睬她，继续驾车。马嘶一声，踢踏开始行路。何襄若掀开车帘，观察到马车正驶在平地，心生一计，偷偷探身，趁机抓住驾车人的手臂往后一拗，匕首顺势滑出砸在车辕，在颠簸中滚出视野。
　　少年有些吃痛，奈何何襄若力气不大，他很快便挣开调整缰绳。奔跑的马显然有些受惊，嘶叫着前蹄悬空，连带着车体不稳，撞上路边一块巨石，车子险些被掀倒。一阵如雷巨响传来，何襄若身子前倾，额头磕上一条硬物，原是人的脊骨。被撞上的少年吃痛地闷哼一声，但又很快把住缰绳让受惊的马平复下来，在地上划痕的车轮也缓缓停止滚动。
　　“你在做什么？想同归于尽吗？”
　　何襄若还没从额头受到的冲击中缓过来，却被哑巴开口的奇事惊到，扶着肿高的额角道：“你……居然会说话？”
　　“我又没说过我是个哑巴。”秀气的眉横过，蜷着怒气。一张冷峻的脸一改往日。看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瞪了何襄若一眼，跳下马车，发现车轮已损毁了一大半，摆弄了几下感觉也修不好，叹了口气，看来是赶不了路了。缓缓起身后，才发现不见了罪魁祸首。他暗叫不妙。谁知当他欲找寻时，那姑娘的身影又渐渐走近。月白色的外衫沾了斑驳的泥点，更衬得原野上平生一株玉兰。
　　“你在想我为何不逃？”何襄若将掩在袖中的匕首快速抽出，抵上少年的喉结。她的眼神直直抛过，里面点上星，教人脸红，“你为什么想放我跑？”
　　少年不自然地轻咳几声，滚动的喉结不免擦上抖动的刃尖。何襄若连忙惊慌地收回，眉泄气地蹙起：“还是握不住啊……杀姐姐知道了又要嘲笑我……喂，没让你笑。”面前的少年笑得肩膀不住晃动，眼下的一颗痣都点上笑意。他看着何襄若一本正经生气的模样，更觉得好笑。待他终于缓过，一把推开何襄若狐假虎威指向他的匕首，站起身。
　　“谁说我想放你？”他不笑的时候，又恢复之前冷凛的模样，活像个训书老头，“我替你解绳，是旅途漫长，怕你一个金贵大小姐手腕被磨破……”
　　“让我在梁王面前不好交代。”
　　他解释地一本正经，何襄若反而更加半信半疑。娘说过眼睛是窥探人心的秘诀。她便凑上前，盯着少年秀气的眼，倒看到瞳仁移来移去的慌乱。少年一把推开何襄若，红着脸不满道：“你别想使什么狡诈？三十六计我很熟悉。”
　　“什么？”何襄若啼笑皆非。看来面前这位比她想象中好对付多了，她可没做什么越矩的事，全靠对方凭空乱想。一看学富五车，却一本爱情话本都没读过。
　　“张生要是像你这样，王实甫都要气得砸笔。”她无意中吐露了心声，直白的一句调侃。谁知对方的反应更加强烈，一脸不可置信：“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能读这些……这可是禁书。”
　　何襄若瞪大眼，用匕首柄捅了一下少年的胸口：“姑娘怎么了？总好过你个未涉世的雏鸟。”少年羞恼地往后挪了几步，垂下脑袋，倒真像耷拉着羽毛。他抬起头，眼睛怯怯地看过来，小声嘟囔：“车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何襄若一双耳向来支着，她垂眼，真诚地道了歉，模样不比之前的倨傲，少年很快移开眼：“……没什么……先找个地方歇脚吧。”何襄若这才细细打量起四周，刚才去捡匕首，顺带着望了几眼边界。农田的不远处就有村庄的影子。她用匕首劈开前面遮蔽的杂草，果然有条村人踩出的小道。她向后摆摆手，便款步向前。少年慌忙追上，扯住她的衣袖：“小心陷阱。”
　　“哪来的陷阱，这地方一看就没有猎物可捕。”何襄若回头挑了一下眉，神色自若。少年也噤了声。山间小路不免坎坷，好在风景独好。她拂过柳树垂下的丝绦。之前杀姐姐给她上的药疗效甚好，她的一双脚比之前还轻松，走起来甚至感觉脚下生风……杀姐姐……那里还留着上一批猎户生火的迹象，想来杀姐姐被发现救起的机会也很大。但是……世人并非都是信善之人，杀姐姐一旦有什么意外，凶手便是她。说到底，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最自私的那一类。
　　少年亦步亦趋，看着她像只欢脱的兔四处观望，眼里迸着新绽的喜悦，不禁颔首微笑。但很快那只兔子便平静下来，甚至有点丧气。他走到何襄若身侧，看到脸颊滑下的泪痕。要怎么安慰？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何襄若也很快注意到，立刻皱起眉，用手堵上眼：“怎么？你想帮我吹？”说着刻意用手揉了几下，再放下，一双眼泛着红霞，盈着春水。模样倒惹人怜爱，可惜嘴里的话却比鹤顶红还毒。
　　“哦。”少年不自然地转过脸，噙着笑意不被发现。
　　何襄若看着他别扭的模样，也笑了起来：“他们为什么要你来送啊，你看起来还真不像个车夫……倒像个管账房的先生。”少年耸耸肩，佯作少年老成：“生活所迫呗。”
　　“我也是啊。”何襄若做作地叹了口气。她莫名觉得他们之间很有共性，如果哪位的性别对置下，多适合拜把子啊。几番问询后，她对眼前的少年也有所改观。除了没接触过异性显得稍为局促外，其他方面的谈吐都很自然，尤其是讲到藏书上，简直妙语连珠，意气风发，像换了个人。何襄若看着他，晚霞映红了她半张脸颊，刻意遮掩住第一层的色彩。他们走到人烟处，才发现村里格外荒凉。明明正当午时，应有人出来劳作，此时却只有寥寥几个妇人坐在门口，并不热情交谈，只困倦地守着自己的一隅。
　　“这里……已经到了梁王的辖地。”少年从自在的领域抽出，说出这话时情绪明显有些低沉。他走到一位老婆婆前，用梁地的方言交谈。何襄若只听得大概，好像也只是在问寄宿的地方。
　　一位稍微年轻的妇人引着他们进了门，神色这才自然些，甚至打趣起他们的关系。
　　“妹妹，这是我妹妹。”少年正声，烧红的耳却出卖了他，引得何襄若与年轻妇人相视而笑。真正有妹妹的人被迫成了两次遮掩的幌子，谁知背后又藏着怎样的阴谋。
　　“梁王管辖的地方怎会这么荒凉？”妇人走后，何襄若才将疑问发出。少年认真解释：“这里本来是块沃地，十分繁荣。不过前几年发了场疟疾，最先散开的就是这个村子，很多在外做事的男丁都死于那场瘟疫。到现在村人还杯弓蛇影。”
　　“那她们还愿意让我们住？”何襄若有些不解，少年笑了下：“我和这个村子有很多渊源。总之他们都认识我。”邵大娘的儿子也死于那场疟疾，他们之间或许也有什么联系。何襄若支着下巴，看着少年垂下的眼眸，莫名产生了想要窥探一个人身上所有秘密的想法。
　　奚如应该很明白这种感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