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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沙海·承 ...

  •   古潼京,解家营地附近最高的一处沙丘,这里位置极佳,可以俯瞰整片九门营区。此时下面仿若人间地狱,九门的人被蛇柏围攻,发出的惨叫响彻天际。

      余安衣服褶皱里也裹了不少砂砾,是刚才爬上来时弄的,她望着下面的惨状,瑟瑟发抖:“怎么会这样?这里为什么会有蛇柏,是不是你们做的?

      她身边的黑衣女人嗤笑:“这片工程是张大佛爷做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罢,她用怀疑的语气道,“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余安颤抖地看向她,黑衣女人沉默过后,叹气:“可真心狠。”

      这话彻底击垮她最后一丝信念,余安崩溃大吼:“是,没错,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我的人赌上性命,你说对了,满意了?”

      黑衣女人见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赶在她跌下去前一把搀住:“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难过,为你的付出感到不值。”

      “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余安一把推开,悲戚地说,“这不正是你和你的家族想要的。”

      “不是,抛开我们各自的身份不谈,余安,我们当年还是很好的朋友。如果我早知道他会是这么执迷不悟的人,我一定上报家族为你想别的办法。”苏韵抱住她,轻轻安慰,“无论如何,我都从来没有想过害你。如果我没有把你提前叫出来,你现在就和下面的人一样了。他们动了我们的人,就该付出代价,而你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你应该相信我,毕竟现在能帮你的人只有我。”

      余安依附着她,苏韵身上源源不断散发一种气味,不难闻,却让人无端心慌。她隐隐感觉有些头疼,指甲用力刺破手掌,皮肤传来的刺痛让她抽了一下,苏韵以为她还在伤心,拍拍她的背喟叹:“吴邪把你变得都不像你了。”

      她心中一颤,强忍惊惧周旋:“我不需要你来评判,你也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他究竟在哪儿?”

      苏韵沉默,松开怀抱,从不远处的车上拿了把刀转身丢给她。她认出这是什么,先是踉跄着后退几步,接着又扑上前。偏偏这时苏韵告诉她:“这刀是我们在墨脱的悬崖上发现的。”

      “你说什么?墨脱,他怎么会在那里,你明明告诉我他在古潼京!你居然骗我!”余安暴怒上前,揪住她衣襟大吼,但很快又被反制。苏韵牢牢抓住她,在她的瞪视下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吴邪坠崖了,我们的人没找到他的尸体。”

      她彻底失去理智,挣扎着怒吼:“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对他动手!你说好会帮我救他!”

      “安静点。”苏韵一把捂住她的嘴,警告,“我的搭档就在车里,按规定我不能告诉你这些,如果被他知道,我也保不了你。”

      泪水从她眼里源源不断涌出,她还在挣扎,苏韵却变得有些不耐烦:“我不明白你在生气什么,不过是个虚情假意的男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忘记他是怎么对你的?如果他真的在乎,就不会让你众叛亲离,让你孤身一人什么也不知道来这种地方,更不会在知道你怀孕后还一意孤行害死你们的孩子!”

      余安浑身僵直,强烈的悲伤几乎让她窒息,即使明知道答案,她还是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韵脸上没有半丝窘迫,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们以为这种方法能让他恢复一点理智,别妄图挑战他不该挑战的,可惜没有。余安,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值得吗?”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说话,扶着刀一点点瘫坐在地上。苏韵也在她面前蹲下,继续道:“我和你说过,在我的家族有一个运算部门,那里能收集这世上出现的所有信息,再经过运算整合,推理出这个世界的真相。你和吴邪的感情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没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可以让运算部门帮你推算出更多更好的人选。”

      “所以我们的人生在你眼里就只是一团数据?”余安苦笑,强撑着一口气回答,“就算如此,也是你们把他带到我身边,千方百计把我们绑定在一起,如今却又从我身边夺走他……苏韵,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算我求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他能回来,求你了,把他还给我。”

      苏韵低眸沉思,良久,叹了口气:“好吧,也不是没有机会。”

      余安眼睛一亮,猛然看向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苏韵看了一眼背后的车,刻意低声:“我说了,在墨脱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我们的人疏漏的可能性不大,那就还有一种可能,他还活着。现在的问题是先找到他的人是谁,如果是我,看在你的份上,我愿意设法和家族求情,让他们放吴邪一马。”

      “这可以吗……你真的可以?”余安语气犹豫,不太相信。

      “真的,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把我们想的太妖魔化了。余安,你仔细想想,要不是吴邪先挑衅,在此之前,我们真的有伤害过你们什么吗?我们从未打扰过谁,如今也是被迫反击,我们明明可以和谐共处,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是吴邪破坏了这份默契,做错事的人是他!我不能昧着良心骗你说我不愤恨这种冒犯,但我愿意为你对他网开一面。只要你能帮我们找到他,拿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保证,一定会让一切恢复成你想要的样子。”

      “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我们从很早以前就有隔阂,他什么都不说,对我越来越疏远,现在我又做了这些……我根本就找不到他。”

      “别这么说,我相信你,十几年的相守相伴,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苏韵扶住她的肩,安慰,“你那么爱他,我不信他会这么绝情,真就一点线索也没有。余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不只有我这一支队伍在找他,我能看在我们之间的情谊上选择宽容,但其他人不会,如果被其他队伍捷足先登,我不敢保证后果。”

      余安沉默片刻,虚弱道:“……我答应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一定配合。”

      苏韵对此十分满意,继续关心她。解家在她的带领下一直保持低调,但总有约束不好的和九门其他人发生冲突,数次火并中也折损了不少。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愿意来的都是选择追随她,这些人一死,等回去以后,她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而汪家在这方面恰好可以施以援手,调人给她应对难关。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往她身边安插眼线,但确实能解她燃眉之急。更别说她刚答应合作,这时候拒绝只会惹人怀疑。所以哪怕她明知此举是羊入虎口,也必须答应。

      苏韵安排好一切便走了,待车子驶离古潼京,开车的汪煜问:“怎么样,拿到消息没?”

      “快了,再等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他追问,“汪韵,别怪我没提醒你,解雨臣是九门这代最难对付的,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反手出卖给我们。这样一个无情无义、心机深沉的人,你确定她会把你们之前那点儿同学情放在眼里?况且解雨臣现在只是失踪,还没死,小心被她给骗了。”

      苏韵沉下脸:“解雨臣那件事,她提供的时间行程都没有问题,抓不到人是汪岑自己废物,能怪谁?况且我才是队长,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话虽如此,她看后视镜的眼睛却充满疑虑,如今的余安确实和她记忆里的大相径庭,却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她想救吴邪,只能靠我们。”苏韵往车座上一靠,闭目强调,“我也没有在乎旧情,如今这么做只是为了任务,我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我庇护她,也是为了家族更长远的大计。”

      “你最好真这么想,骗我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汪煜的话说不上是提醒还是嘲讽,“别忘了,你当年就在这种事上吃过亏。你当初托我带回去的猫,猫崽子都生了几代了,你给每一只都裁耳,别说这是个人审美,你根本就不喜欢动物。”

      这场对话没有继续,车在沉默中驶离沙漠。

      余安拖着刀返回营地,半路时体力不支滚下山坡。林音不放心出来查看,看到这一幕匆匆跑过来:“阿姐,你怎么样?”

      “回去。”她咬紧牙,气若游丝。

      林音把她扶到帐篷躺下,以为她受了外伤,当即拿出药箱想给她医治。

      “我没事。”余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询问,“有人回来没?”

      她摇头,余安沉默了一瞬,吩咐:“你先出去,留意其他几家,一旦有人上来立刻找我。”

      “我们不走?”林音犹豫道,“他们刚才几乎全军覆没,现在是脱身的最好时机,如果不走,等他们上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

      “我倒希望能有人找我算账。”余安苦笑,抬手遮眼,“蛇柏并不致命,他们有心想跑,不会到现在也没人上来。只怕是欲壑难填,真正要命的,从来都是他们的贪心。”

      林音无言以对,到帐篷外面守卫。待她一走,余安立刻蜷缩身体,广西之后她就落下严重的头疾,但最近发作的有些频繁。她扯开衣领,从内衬口袋中掏出药颤抖地送进嘴里。药物起效没那么快,她在痛苦中抱头,直至昏迷。

      她自来了以后就很难安稳,一直在和噩梦纠缠,所以轻易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当看到林音拖着黑瞎子进来,她快速起身帮忙,搀扶后却发现掌心触感不对。

      “这是什么?”她张开手,捻起掌心的虫壳。

      “没什么,一点求生小妙招。”黑瞎子虽然伤重,但人还算清醒,边说边笑,接着就开始咳嗽。

      余安眉心一紧,以他的身手,想脱身犯不上耍花招,如今这么做恰恰证明他有事。她用剪刀剪碎他身上的布料,用镊子挨个夹起这些人为粘上去的虫壳,其下的伤口血肉腐烂,不少地方都开始发炎流脓,即便她动作再小心,触碰时还是能引起一阵皮肉抽动。

      这一折腾就过去四小时,余安给他包好最后一处伤口,随手扯了一截纱布擦了擦额上的汗,询问:“下面究竟怎么了?怎么比预定时间晚这么久?”

      “还不是黎簇那小子,没事儿瞎扔炸药,差点就被他害死了。”

      余安闻言一惊,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提起:“怎么不早说?你距离爆炸点有多近,伤到内脏没有。阿音,立刻通知所有人集合,我们现在就走。”

      “等等。”黑瞎子叫住她,“下面还有人。”

      “谁?”她心里升起一线渺茫的希望,却听他说,“黎簇这次来带了他几个小朋友,那个叫梁湾的医生不用管,她还有其他事情。除此以外还有个小孩儿,我们说好,我先上来找救兵,再回去接他。”说着,他歪头点点地上散落的虫尸,“就是他的主意,还挺聪明。”

      “那你休息,告诉我位置,我去找。”

      黑瞎子摇头:“那小孩儿精着呢,和他约好的人是我,你去未必肯认。而且你肯本不了解下面的构造,万一迷路,再倒霉遇上九门的人找你寻仇怎么办?我现在可没精力救两个。”

      林音也在一旁劝解:“阿姐,现在外面下雨,这里的雨水酸性物质多,还是等雨停再说。”

      “放心吧,那孩子机灵,我们之前藏身的位置还算安全,暂时不会有事。”黑瞎子继续补充,随即抛出别的话题,“好徒儿,你有这纠结的功夫,还不如给为师讲讲上面的情况。”

      “姐,我去外面。”林音自觉说道。

      余安点头,事态发展和计划大差不差,她寥寥几语讲清,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抽出立在桌旁的刀,递给他问:“师父,这是汪家人给我的,您帮我看看,是……是他的吗?”

      黑瞎子手指轻抚刀身上的使用痕迹,迟迟没有说话。

      余安明白了,心底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破灭:“师父,汪家人告诉我他在墨脱坠崖,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她的疑问注定得不到解答,黑瞎子沉默地注视,似乎叹了口气:“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你知道的,按计划,他在你来之前就已经走了。更何况,一把刀而已,说明不了什么,当初哑巴张在塔木陀不是也丢过。”

      余安牵动嘴角勉强一笑,黑瞎子收刀还她:“有点儿自信,吴邪的计划已经是我生平仅见的缜密,如果连这都没办法成功,那也只能认命了。”

      她点头,自从吴邪走后,她就时刻背负压力,这份压力在身边的人逐一离开后越变越大,如今好不容易见到黑瞎子,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随着精神放松,头痛再次席来,她从衣兜里掏出药瓶给掌心倒。

      黑瞎子听着里面药片碰撞发出的声音,突然问:“这药你来之前带了多少,一整瓶?”

      “嗯,差不多,这次来得久,我就让师傅多配了点。”

      “来的时候带了一瓶,现在就只剩这点儿,徒弟,你这是吃了多少?”

      她吃的药并非常规止痛片,而是专人配的特效药,用于应急而非治病。黑瞎子是老江湖,对这类药品的大概用法用量都很清楚,更别说配药师傅本来就是他介绍的。

      余安闻言一愣,犹豫着说:“也许是压力大,最近犯病次数比较多。”

      “最近?”他心念一转,继续问,“具体是从什么时间开始,每次发作的场景又是什么?”

      她沉思,依照指引回想:“好像就是来古潼京以后吧,或者更早一点,是……”她恍然想起苏韵身上始终萦绕着的香气,他们这行虽然貌似粗鲁,实则出于环境和各种行业禁忌,对操作规范要求很高,多余的痕迹能少则少,就像当年他们去塔木陀,被那里的蚊子和草蜱子叮到崩溃都得忍着不能用驱虫药一样。既然如此,训练有素的汪家人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到这里,余安脸色煞白:“师父,我好像中招了,计划……”

      黑瞎子隔空弹她脑门:“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些,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谁知道汪家人对你用了什么?气味这东西最难捕捉,亲自接触也很难知道是什么,你目前的症状只有头疼,往好处想顶多吃点苦头,但最有可能是他们是对你用了某种精神类药物,想以此干涉你的大脑,万一变傻了怎么办。”

      “如果影响计划怎么办?”她听不进去,依旧仓皇无措,“师父,不能因为我拖累所有人。”

      黑瞎子半晌没说话,过了很久,突然又恢复之前的轻松:“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你现在的智商已经遭受了重大影响,你又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再怎么试探能得到什么?”

      她一愣,庆幸的同时又感到苦涩:“他提防我果然是对的……”接着,不等他人回答,她又拍拍脸重新振作,“无论如何,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这里绝对不能出纰漏。等找到你说的那个孩子,离开这里,我要先回一趟杭州。师父,解家剩下的这些人能拜托给你吗?拜托你,帮我把他们带回去。”

      黑瞎子敞开手,让她看自己快被包成木乃伊的身体:“你说呢?不用花钱就有一堆人伺候,好徒弟,以后这种好事多来点,你师父我求之不得。”

      余安心知他是安慰自己,强忍泪意勉强微笑。正在此刻,帐篷门帘打开,林音站在外面,吞吞吐吐地说:“阿姐,外面好像有一个,嗯,好像来了一个人。”

      余安起身过去,当即领悟她这副样子的缘由。在一片烟灰的雨幕和一顶顶漆黑的帐篷中间,远处那把色彩鲜艳的花伞实在格格不入。执伞人目标明确,似乎看见了她们,原本疾走的步伐突然变得更快,大步朝这边跑来。

      林音怕是九门来寻仇的人,下意识把她挡住,但那花伞之下,来的却是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余安恍然明悟,扭头看黑瞎子。他也看到了,惊讶过后就开始笑:“我说什么来着,很聪明吧?”

      她们把少年让进帐篷,少年神态有些拘谨,但很礼貌,主动介绍自己是苏万。

      余安打量着,不同于黎簇身上那种张扬外放满脸写着老子谁也不服的桀骜,面前这个少年显然更加内秀。哪怕他已经凭借自己的智慧逃到了这里,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不着痕迹审视帐篷里的一切。

      余安也不打搅,重新拿出药箱翻找,等少年为自己初步建立起安全感,才递给他一管药膏:“你好,我是解雨安,黑瞎子是我师父,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药品、食物和水这里都有,先休息一下,等雨停后,我们送你回家。”

      苏万接过药膏,眼神充满好奇。而他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女人不知道想了什么,对他沉默一会儿,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谢谢你,这趟辛苦了。”

      苏万为她郑重的态度感到惊讶,不等他再说什么,女人已经走出帐篷和最初跟她在一起的同伴走了。

      黑瞎子见他一直朝余安离开的方向发愣,招呼他坐下,笑着问:“看什么?你现在是不是很奇怪,觉得她和我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坏蛋不同,更像是你平常会接触到的人?”

      “确实。”苏万点头,他还没从死里逃生的应激状态中恢复,等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尽量委婉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真是她师父?”

      “当然,骗你有什么好处。”黑瞎子拆开桌子上的面包,边咬边道,“人不可貌相,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就比如我,你可能会被我洒脱不羁的外表蒙蔽,但其实我为人可靠,在我们这行有些名气,多的是人想求我收徒,怎么样?我看你小子有几分聪明,想不想跟我学点东西?”

      “你这话听上去比补习班的提分广告还假。”苏万坦诚道,他没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轻易动心,而是很冷静地说,“如果你教的东西不会让我的命运发生改变,我宁可去报英语加强班。”

      “你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了,只是现在的你没有发现。相信我,趁我还没完全失明,跟我学点东西,你不会后悔。”

      他们在酸雨结束后启程出发,那些被蛇柏拖下去的人依旧没有音讯,剩下的散兵游勇也没能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车队消失在远方。出了沙漠,他们在途径的第一个市区分道扬镳,黑瞎子带苏万和解家的伙计走高速回北京,余安则一路开到最近的机场,买票回杭州。

      林音在此期间一直跟着她,一上飞机却被甩了张卡。她不解,余安却已经戴好眼罩,一眼都不看地解释:“最近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已经变天了,类似的事情以后只会更多。阿音,我已经没能力庇护你了,所以走吧,用这笔钱远走高飞,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生活。”

      余安说完便不再言语,裹紧毯子休息,下飞机就甩开人兀自离去。她以为这事算成了,没想到在机场外等车又突然被人拦住。

      “老板你好,招工吗?你看我怎么样?”

      余安愣了下,继而叹气:“阿音,我没在和你开玩笑,如果你是介怀当年的事情,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些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足以抵消当年那点恩惠。况且当时的情景,换成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看见都会帮你,不是我也是别人……”

      “但来的人是你。”林音打断她,用执拗的语气说,“阿姐,不管你说的那些有可能的人是谁,但来的人不是他们,是你。你当初救了我,说我们年纪差距不大,让我喊你姐姐,我也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亲人看待。我不奢求你对我一样,但认识这么久,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朋友不就是要在危难之时互相帮助吗?阿姐,如果今天换成是我有困难,你会放弃我吗?”

      余安说不出话,正在这时,一辆车停在她们面前。林音直接上手敲窗,语气颇为不满:“不是早告诉你,怎么才来?”

      车窗降落,开车的人是喇叭。他没有理会林音的抱怨,探出头道:“抱歉老板,路上有点堵。”

      余安又是一愣,解雨臣“死”后,那些归属解家的人,无论过去和她亲近与否,不少都因为她在这件事中表现出的狠辣绝情选择远离。她也没有强求,除了拍卖公司的骨干成员被她用加码的利益半胁迫式留下,道上的伙计想走一律放行,愿意留下的也都被她边缘化处理,其中就包括喇叭。这个因为深受解雨臣信任被派到她身边帮助她的人,在她和解雨臣最初争斗时就选择离开,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过来。

      余安略略低头遮掩泪意,林音上前挽住她的手:“阿姐,我们走吧。”

      喇叭没解释自己突然出现的理由,在她们上车后问:“老板,你想去哪儿?八音联系我时只说您有急事,让我过来接人,但没说是什么。”

      林音似乎对他撇清责任的行为感到不满,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没告诉你?阿姐也没告诉我。”

      “是这样。”余安接话,“麻烦你把我送到吴山居就行。”

      “不回我们自己的地方?”林音问。

      她摇头:“不回,这次罢了,从明天开始你们都不要继续找我,有事情我会联系你们。”

      “那怎么行?”林音不赞同,但喇叭很干脆,“好的,老板。”

      林音对他冷漠的态度感到不满,余安却有些惊讶。作为解雨臣实际意义上的心腹,喇叭对她比起下属,更像一个监督者。他对她的称呼向来按照她与解家的关系为标准,从没像现在这么正式过。

      即便她事先拒绝,等到了吴山居,林音还是和她一起下车。余安这次没拦,等她们合力清理完门口信箱积压的广告和缴费清单,准备开门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王盟!”她这回真惊讶了,但也没有多问,先让他进门。

      王盟这几年在吴邪的培养下,早就从当年那个整日窝在柜台后面打游戏的收银员,变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吴家堂口小头目。外面不少人都把他视作潘子的接班人,而他确实也是吴邪的左膀右臂之一,按理说这时不应该出现。

      所以她才会越想越怕,怕计划有变,借烧水泡茶的动作让自己冷静,才用小心的语气询问:“你怎么回来了?吴邪呢,他怎么样?”

      王盟从进门起就没说过话,闻言突然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拍在她面前:“老板娘,我想把吴山居买下来,您开个价,这是我身上全部现金,剩下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补齐。”

      余安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拆伙,但面对他疲惫困顿的眼睛,也不知道说什么。

      气氛陷入沉默,林音最先忍不住。余安一直有意把解家的生意和吴邪分开,导致两边来往不多,她对王盟不熟,只在偶尔帮忙送材料时见过几次。但这不意味着她不知道王盟在吴邪手底下的地位,所以对他要自立门户的说法感到十分不满:“好你个混账王八蛋,小三爷一手把你扶持起来,他才不在几天,你就想造反!”

      “又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这话不知道刺激到什么,王盟突然爆发,“我从来没让他这么做过,是他自己需要,就这么安排,从不过问我的意见,也没有解释!”

      余安吓了一跳,在她印象里,王盟应该是她见过最没脾气的人。而今这个最没脾气的老实人终于被彻底逼疯,她默了默,说道:“王盟,你知道,我没有吴山居的产权,这是吴家的财产,我没办法做主。但你要是诚心想买,我可以帮你联系家里的长辈。”

      “阿姐!”林音急了,“你还真想——”

      余安摇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继续用平静的语气道:“既然铺子的事谈妥了,你能告诉我究竟怎么了吗?”

      王盟或许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坦然,沉默过后,说道:“我跟老板去了墨脱,在那里的雪山脚下,他说我被开除了,给我钱,就是信封里的,然后让我走。”

      林音闻言一顿,许是联想到自己,脸上的不忿逐渐淡去,看他眼神转变为理解和关心。

      余安没什么意外,她稍一联想就猜到吴邪此举是出于安全考虑想把王盟从事件里摘出去。他就是这么个人,无论处境如何,都希望身边的人能好,但身边的人又未必这么想。

      王盟走到柜台后,在他固定的位置坐下,手指抚摸桌椅。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一切,他了解上面每一条纹路,能说出每一寸划痕和印记的来历。

      当他注视这些东西时,眼神中流露出纠结与不舍,他就这么细细看着,过了很久才说:“老板娘,我知道这里不属于我,可一想到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从老板开业就进来,把大半人生都耗在这里,我就觉得不公平。一直守在这里的人是我,我每天坐在这个柜台后面,没完没了的等,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客人,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老板,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件被遗忘在架子上的古物,等老板哪天需要了,突然想起,他一声令下,我就没头没脑往前冲。但我不是个真的物件,我是个人,我跟了他这么久,从不要求什么,但也不该落到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被扔回来继续落灰……不,是连落灰的机会也没有,他把我开除了,彻底丢出这里,我不甘心,这不该是我的结局。”

      他说着,在柜台趴下,闷声道:“……这不公平。”

      余安明白他的意思,几度欲言,最后发出一声叹息:“我明白,王盟,我懂。”

      他看上去不太相信,眼神充满怀疑。余安读懂他的意思,露出一个温和又无奈的苦笑:“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被留在这里的人。”

      他为之一震,没等他说什么,余安突然眼神一变,扣住他的头啪一下按回桌面。方才短暂的温情仿佛是他的错觉,王盟感受着脑门上传来的钝痛,合理怀疑自家老板娘是在麻痹他后杀人灭口。

      余安没压他太久,等脑后的力道消失,他扶住额头起来,刚想再看看情况,却发现店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个女人。这人他不认识,出于职业习惯下意识就想欢迎光临,但余安抢先截住他的话头,对那个女人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迈步进来,略略提包靠上柜台,摘下墨镜道:“自然是来找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余安没说话,王盟看见她背在身后的手发抖,刚想找个理由赶客,就听她说:“跟我进来吧。”

      他只好目送她们进去,待背影消失,用手指蘸茶水在桌子上问这里唯一可能的知情人:“什么人?怎么办?”

      林音摇头,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忐忑的目光盯着后面。

      余安带着她一路穿过院子,进入后面的房间。苏韵把包放下,边打量边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她没错过刚才那场冲突,余安也如她想的一样别扭,先用生硬的语气斥责她多管闲事,又在她的沉默中,不情不愿解释:“你又装什么,我不信你不知道,他就是吴邪离开时带走的人。”

      说罢,她用力拍桌,用阴鸷的语气道:“吴邪下落不明,他倒能全须全尾回来,还要和我买吴山居。也亏他好意思,说之前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苏韵从柜子里熟门熟路翻找茶具,用进来时顺手拿走的茶壶倒水满上,“既然看他不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上哪儿找你?我刚回来就要受这种气,你要是真有心,你们的人怎么没在墨脱就把他杀了,还让他活着回来气我!”

      这话多少带些蛮横,但苏韵不介意,还有耐心解释:“余安,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且不说墨脱的行动不归我负责,那个伙计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他把吴邪送到山脚就离开了,贸然出手只会增加我们的行动风险,不值得。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要是真生气,我有的是办法整他。你想怎么样,剁手,断腿,或者干脆搞成植物人?随便怎样都行,我帮你实现。”

      她把茶推过来,像安慰闹脾气的孩子般,用哄劝的语气说:“喝吧,消消火。”

      余安端起来抿了一口,接着皱眉:“你怎么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不记得你来过这里。”

      苏韵挑了挑眉,好笑地说:“一只杯子而已,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外面烈日炎炎,余安后脊却为她这句话窜起一阵刺骨寒意。她压抑着恐惧,佯装不在意,冷脸放下茶杯:“天也聊了水也喝了,说吧,你到底想来干嘛的?”

      苏韵不再故弄玄虚,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拆开上面的封线抽出一沓报告给她。

      这是一份有关解雨臣的追捕计划和调查笔记,其中详细记录了解雨臣的个人信息和偏好习惯,以及他们打算如何抓捕,抓到后又打算如何解决,从追击、审讯到处理尸体都记录的十分详尽,所涉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余安越看脸色越差,她手一直在抖,却还得忍住心痛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韵无辜道:“调查报告上不是写了,解雨臣还没死,他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没有一点痕迹。这不符合现实规律,所以我来找你讨论相关可能,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怎么看!”余安暴怒,把手里的纸页摔在桌子上,“你们承诺帮我解决他,和我说他死了,现在又告诉我这是假的,还问我怎么办!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和我吹嘘你那个所谓的家族?早知道你们这么不中用,我才不和你合作。”

      她看上去正处于一种极大的恐惧,苏韵许诺:“我会保护你,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你之前还和我说一定能杀掉他。”余安冷笑。

      苏韵作为真正的利益相关者才是真切为这个打脸结果感到愤怒,闻言终于收起脸上那副虚伪渗人的笑,冷漠道:“你冲我发火没用,执行任务的是另一组人,我是来修补错误的。你要真想解决问题,最好配合我。我相信以我们的人的水平,除非他有超能力,否则绝不可能从我们的围剿中凭空消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障眼法,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余安继续嘲讽:“哦,你们自诩超神,现在却又来指望我。”

      苏韵在她接二连三的指责下越发不耐,严厉道:“余安,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你应该清楚,我的耐心有限,我族人的耐心只会比我更少。”

      她这才像被吓住一样停止挑衅,拿起桌上的纸张,方才看过的文字一遍遍在大脑里回放,哪怕知道这一切还没发生,可一旦想到这是解雨臣可能会面临的,滔天的恨就要吞噬她。

      不知是否受情绪影响,在愤怒和压力的双重作用下,她又开始头疼。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调整呼吸,苏韵此时也像预感到什么一样,递给她几枚白色药片。

      她不敢碰来路不明的药,迟迟没有动作。苏韵也不催促,就这么冷眼看着,直到她疼得呼吸困难,捂住胸口顺气,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还能继续忍?”

      余安向后瑟缩,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试探,也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起疑,毕竟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被汪家蛊惑?意识到这种风险,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艰难地回答:“如果我不能忍,我早被解雨臣除掉了。”

      “那就是还不信我。”苏韵不为所动,直接把药递到她嘴边,“听话,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不好,吃了吧,吃了它就不会痛了,你会好受很多。”

      她语气真诚,似乎是真心为她着想,动作却很强硬。余安在被捂嘴时选择妥协,她需要用顺从换取信任,所以任由药片滑落喉间。头痛伴随药效得到缓解,但苏韵依旧在她前面堵着,用腿顶住她膝盖,一手抓着她的座椅扶手,一手往后压她的头,迫使她看自己:“解雨臣的事情必须解决,你要帮忙,我们越晚抓住他你就越危险。还有外面那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王盟是吴家的人,我会和吴家那边说。”

      “剩下那个呢,她怎么办?”她不依不饶。

      “我身边也需要人……”

      “你只需要我。”苏韵打断她,“没记错的话,当初跟吴邪去墨脱的人就是她。”

      “对,是我让她去的,我当时太虚弱了,只能找人代劳,这是我最后悔的决定。”她说着便开始哭,“一切都是从那时起变的,如果我当初能再勇敢一点去找他,事情或许会不一样。”

      苏韵没空听她感慨,思索着道:“既然如此,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我问过。她说进入雪山以后就因为意外和吴邪分开了,直到最后快逃出去才会合。她不是吴家人,也和吴邪不熟,吴邪做什么都避着她,出雪山后吴邪就消失了,她是和胖子一起回来的。”

      “你就这么确定她没有说谎?你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如果你让我把她带走……”

      余安这时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她:“苏韵,你一定要看我变成孤家寡人才高兴?你想这样,那好,我告诉你,吴邪不是第一天防着我了,他从墨脱回来以后一直这样!你以为我不怀疑?这期间我一直反复盘问,但她从来没有任何破绽。你想带她走,行,你最好保证你能查出什么,否则……我们之间最后这点情分也算完了!”

      话说到这一步,苏韵终于一转攻势,改用温柔的语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希望你不好。我只是想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和吴邪一去那么久,吴邪又是从那时起对你态度变了,这中间发生什么你根本不知道。余安,我是在担心你。”

      余安在她的诱导下逐渐松动,看向外面的眼神充满怀疑。她见状,这才满足道:“好了,不提这些不高兴的了,一个小伙计而已,你想用就用,但解雨臣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除此以外,我们的人也快到了,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等以后再来找你。”

      刚才那场对峙已经耗尽她全部精力,余安根本没力气理她。她浑身汗涔涔的,像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好一会儿才强撑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王盟和林音站在院子里,苏韵走之前交代他们不要打扰,所以他们没敢贸然进去。等了许久,见她终于从里面出来,纷纷上前。

      余安赶在他们开口之前摆手:“抱歉王盟,吴山居真的不能转让给你。”

      “我知道,老板娘,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会背叛你和老板……”

      不等他把话说完,余安又摇头:“吴邪让你走,我也不能留。就这几天,或买或租,我会想办法把吴山居对面的店面拿下。你申请执照重新挂牌,以独立的身份经营。这就意味着你对外界宣称脱离吴家,会有很多人来找你麻烦。”

      王盟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开口:“老板娘,我可以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我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在老板那里从没得到过答案,你能告诉我吗?”

      王盟看着她,问:“我就想知道,你要去哪儿,走多久?如果我一直在这里等,会有人回来吗?”

      她想了想,用反问作答:“没有人会不回家。”接着交代,“阿音,你留在这里,店铺的事情交给你解决,之后去找喇叭,听他的,他知道接下该来怎么做。”

      “阿姐——”她依旧固执,王盟也表情沉重。

      余安笑了笑,眸色温柔:“干嘛这副表情,这次又没开你们。我必须走了,但我保证,只要你们还想,必定后会有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沙海·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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