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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沙海·前奏(下) ...

  •   他们把自己关起来谈了一夜,余安也想了一夜,这一晚的谈话内容无人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同样如此。

      所有人各怀心思,吴邪和解雨臣达成共识后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按计划在北京休养了几天,恢复点气色才动身返回杭州。

      余安和他一起,落地的第一个目标是吴二白的茶馆。他们从机场打车过去,一到地方她先被吴二白的手下贰京自然而然引走,给叔侄俩留出单独谈话的空间。

      从墨脱开始,同样的场景她不知道经历过几次,余安已经麻木了。她心里还有不甘,但也毫无办法,她没办法强迫别人,就只能要求自己轻轻放下。

      茶馆这次谈话也持续了很久,中午吃饭都没出来,等二人再度出现,已经时至黄昏。

      她仔细观察,吴二白当然不可能让她从自己身上找出端倪,轻描淡写转移注意:“安安,你和小邪都很久没回来了,今天晚上去奶奶家,大哥大嫂已经过去了。”

      余安点头,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上车时她不好和长辈抢副驾,只能和吴邪一起坐到后面。这已经是他们这段时间距离最近的一次,在北京那场彻底的争执过后,沉默、分居,她一直在单方面冷战,回程的机票分开买,打车座位也一前一后。

      对于他触犯底线的行为,她再怎么好脾气也只能做到克制情绪,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吴邪知道她的想法,偏偏对核心问题无法回应,只能陪她一起冷着。他默认这次也一样,落座时自觉贴紧车门不惹她厌烦,低头却看到膝上多出一只手,把一块油纸包裹的点心放在他腿上。

      他愣了下,抬头,余安依旧面朝另一侧窗户。他在她收手之前赶紧抓住,掌心传来一阵挣扎,他控制力道在不弄疼她的同时不让她走,余安试了几次没成功,又在车上,几番纠缠也由他去了。

      经由这一遭,回到吴家老宅,面对吴一穷夫妇,两人之间的气氛相较之前已然和谐许多。二老相视松了口气,打眼去看自家儿子,见他除了身材比以前瘦,气色看着倒还好,就把他丢一边拉着儿媳嘘寒问暖。

      吴家人感情好,每次家庭聚会气氛都和乐融洽,这次也一样。直到吴邪饭后宣布自己过段时间还要走,场面先是一僵,接着吴一穷拍桌,忍无可忍道:“吴邪,胡闹也要有个度,你给我适可而止!”

      “爸。”余安强打精神给他找补,却被另一侧的吴邪妈妈按住,冷脸看向自己儿子。

      客厅里充斥着吴一穷的训斥,吴邪虽然不反驳,但也不松口。吴一穷被气得够呛,吴二白等了一会儿,估计他发泄够了,才站出来说:“大哥大嫂,不怨他,这次……是我有点事情,想让小邪帮我走一趟。”

      “我也会一起去。”余安接过话,安抚他们,“爸妈,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安安,唉……我不是说这个,哪儿就能让你反过来照顾他,我们真是……”吴一穷说不出话,他面对自己的二弟,在看到吴二白那双沉静深邃的眼时,恍然意识到什么。

      气氛凝滞,吴老太太看了一圈,拄起拐杖道:“安安和小邪都走了好久,他们那房子指定不能住人,我做主,这段时间他们都留下陪我这个老婆子。安安,让他们闹,我们不管,你陪奶奶去院子里走走。”

      又是熟悉的安排,余安懒于反驳,从善如流扶起老太太走。她对吴老太太一向尊敬,毕竟这位耄耋老人除了是吴邪的奶奶,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姑祖母。

      这件事她从前完全不知道,还是在吴邪大闹新月饭店牵扯出吴老狗和霍仙姑的旧事以后才知晓。解雨臣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解连环失踪案后,两家明面上的往来就淡了不少,在解九爷仙逝后更是彻底断绝。

      所以直到她和吴邪订婚,她和解雨臣才算正式见过这位长辈。许是出于和解九爷之间的表亲情谊,吴老太太对她格外亲近,也爱和她絮叨老一辈的事情。

      老太太作为旧式家庭培养出的闺秀,文化水平极高,讲起话来逻辑通畅条理清晰。她本身爱听故事,也乐于借这个机会补全她对九门的认知。至于她身为九门中人为什么会不了解……一是解九爷对她不算亲近,不会像对待解雨臣那样悉心教导她;后来解雨臣出于善意也不想让她蹚浑水,结果就是她对九门的了解有时还不如胖子听说的小道传言多。

      今天也是如此,老太太和她漫步闲聊,不时回忆一些从前的事。可她今天却难维持以往那份专注,眼睛时常去瞥客厅关合的门。

      老太太见状,索性也不走了,拍拍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关心:“说说吧,你们两个为什么吵架?”

      “没有。”她下意识否认,“我们挺好的。”

      “我看是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好,你就算不开心,也会为了大家的感受选择忍耐。”老太太一语道破,末了叹气,“不说我也知道,安安,你是个好孩子,小邪虽然固执,但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浪荡子,你们两个吵架,一定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若是一对寻常小夫妻,以你俩的性格,日子一定和美……只可惜,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她这话颇有点看穿内幕的意思,余安一惊,她对吴一穷夫妇都有诸多顾虑,更别提面前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

      她不禁担忧,老太太就笑:“傻孩子,我是老了,又没糊涂。我这一生也算历经风波,得志过也失意过。我表哥是算无遗策的解九,丈夫是赫赫有名的狗五,我连自己亲儿子都搭进去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安安,你们要对抗的是笼罩了九门几代人的阴影,你们的祖辈都没有成功,到你们这里也绝不会简单,这就是你和小邪吵架的原因,他想保护你……”

      “我也想!”她近乎冒昧地打断,“我也想保护他。”

      “我知道。”老太太示意她稍安勿躁,用平静的语气反问,“易地而处,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至少不会瞒着他,在做决定之前听听他的意见。”

      “可这又有什么用?知道的多不意味着就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徒增危险。当他知道一切真相,愿意和你共同分担,可作为爱人,你忍心让他陪你一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余安沉默不语,理智上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应该尊重个人选择,但情感……

      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无奈的笑:“你看,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当一个人真正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对这个人所受的苦难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好换对方一片坦途。这是爱之伟大,但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一方心甘情愿为爱承受所有,谁又能说没去承受的另一方就满身轻松?安安,我理解你,也知道你心怀志气,可世事就是如此,总也难两全。要么放下,要么继续在对抗中消磨彼此的感情,你想怎么选?”

      她咬着唇,垂眸:“奶奶,我当然不想和他徒劳消耗,可我也怕,我怕如果我一直退让,假以时日,我们因为步调不一致相隔渐远,难以互相理解怎么办?”

      老太太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小邪失败,你打算怎么做?”

      她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说:“接手,沿他的路继续走。”

      “即使可能为此丧命?”

      “奶奶,只要有意义我就不怕。”她笑,坚定道,“唯愿同去同归。”

      “那你还担心什么。”老太太目光柔和,却蕴藏悲意,“你们是一样的人,又有相同的目标,就算暂时不在一起,亦能殊途同归。”

      吴邪原本还纠结该怎么在隐去重点的同时对自己爸妈交代清楚,但出乎意料地,吴一穷在问完一些关乎他却无关事件的问题后,便不再说什么了。长辈间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谈话结束,所有人走了,吴邪也去了老宅书房,处理吴二白留给他的账册。

      有吴二白看顾,下面的盘口出不了茬子,但他还是得把消失这几个月的情况补全,以免在重新接管时两眼抓瞎。他被账本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暗语搞得头疼,刚摘下眼镜揉眉,书房门就被打开,余安从外面进来。

      她背手靠门,眉目轻动,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吴邪同样如此,他看着她,猛然惊觉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竟也夹杂了无数的不可言说,明明她就在他面前,他却恍然有了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他为这个发现感到心慌:“安安……”

      她尽力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帮你吧。”

      余安的心算和记忆能力都很好,看账本很快,有她加入效率明显提高许多。她坐在他侧面,翻阅的同时在纸上写总结。台灯昏黄的光线里,她面容沉静,不时轻蹙的眉宇暗藏忧郁。

      吴邪偏头看着,忽然伸手在她脸上蹭了一下。她思绪被惊扰,顺势覆住他的手背,不解道:“怎么?”

      他说不出话,他其实挺想问她还生不生气,又觉得这问题多余。她应当是叹了口气,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问了一句:“吴邪,该见的人你都见了,你对所有人都解释,那我呢?什么时候轮到我?”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吴邪终于开口,艰难地吐出一句:“还没到时候。”

      他已经做好接受指责的准备,可余安闻言只是无言看着,然后松手,继续低头看账本。吴邪不确定她是不是放弃了,但那以后她虽然少话,却也没再追问过他什么。他们维持这种默契各忙各的,在杭州待了一周,待两边的生意都处理完,又一起返程回北京。

      当余安在自家门口看到招手的黑瞎子时,着实愣了一下,她快步走过去,想问什么,又实在没力气,转头看解雨臣:“现在就走?”

      解雨臣颔首,他去欧洲的行程一早定下,因为吴邪突然回来已经拖延过一次。他看向黑瞎子,没有太多言语:“交给你了。”

      “等等,有件事儿我先确认一下,你到底还打算给我找几个徒弟?”黑瞎子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实在不行你把人都叫过来,我直接开个班儿,也省得解老板分批给钱。”

      解雨臣很忙,没空搭理他的话,他从现身起一直在敲手机,如今见到人了,立刻交代:“我最多半个月就能回来,公司没什么要紧的,除了你之前负责的那几个项目以外……”

      他说着,忽然一顿。余安投以疑惑的视线,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不算大事,你不在这几天李家找人牵线想在我们的拍卖行寄拍一些东西,其中有部分还没通过鉴定部门检验,分成也没谈拢,这段时间恐怕还有的找。这件事不急,也不差这几天,要是他们过来,你就让许秘书想办法把人推走。”

      “为什么要推走?我负责的项目已经全部进入尾声,完全有余力接下,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解雨臣知道她心里有气,叹道,“你想做也行,但李家人有些麻烦,他们自己内部派系林立,如今对接的突然换人,或许会想借此使什么阴招,你当心。”

      “知道了。”她语气淡淡,“等回公司我先找许秘书了解情况,量力而行,不会给你添麻烦。”

      解雨臣欲言又止,终究是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眼表,在司机的提醒下上车绝尘而去。

      之后两人便过上各自早出晚归的生活,吴邪跟黑瞎子训练,她忙着上班,再加上分房居住,同处一个屋檐一天竟然也碰不上几面。

      某天夜晚,吴邪在餐厅抱着黑瞎子花他钱给他买的一堆零食啃,正为里面糖精和各类食品添加剂兑出的甜腻滋味皱眉,就听院里传来响动。他走出去,余安难得回来的比往常早,只是表情更累,摆手试图扇净身上的酒气。

      见他出来,她沉默了一瞬,狡辩:“我没喝,是桌上染的。”

      吴邪假装看不见她潮红的脸,点头:“浴室的水已经热好了。”

      她抿唇道谢,等清理完出来,见餐厅灯还亮着,便追寻这道最明亮的光源过去。吴邪正一手核对计划表,一手拿着剩下的巧克力发愁,他身侧位置还放了一只碗,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粥。

      余安打眼一看,发现料理台上多了两大只袋子,垃圾桶里也塞满包装,于是问:“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了?”

      “黑眼镜买的,让我在半个月内吃完,还得保证体重不变。”吴邪说着习惯性揉自己的眉心,又在触碰的瞬间吸了口气。

      余安见他已经有些倒胃口,劝道:“不行算了,今天吃了不少,不是还有半个月吗?剩下的明天再说。”她说罢放下一瓶药油,往自己手心倒了一点,捧住他的头轻轻揉。

      吴邪面色一窘,他白天被黑瞎子以训练的名义弹了一整天脑瓜嘣儿,头都大了一圈,霍秀秀顺路来收租倒是给他上过药,本以为能好些,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他在心里一边嘀咕一边享受,原因无它,虽然他现在容颜有损,但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没这么亲近过了。从她彻底放弃探知他的秘密开始,随之而来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漠视,她对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关心,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这是他一意孤行换来的后果,再苦也得吞。

      他认命,却也格外贪恋这片刻温暖,主动找话题:“黑眼镜以前也是这么教你的?”

      “不是,我没在半个月内吃过这么多零食。”

      吴邪从她语气判断她现在心情应该还好,也跟着放松:“那你都学些什么?”

      “什么都有吧,师父说我的弱点在于体能,所以训练重点也在此,还有就是野外生存技巧和克服心理恐惧,以保这些不会在未来某一时刻要我的命。”

      前两者他自己正在体验,所以不感兴趣,直接追问最后一个:“什么心理恐惧?他怎么知道你怕什么,你和他说的?”

      “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一个人的弱点总是最容易暴露。师父在布置训练任务的时候发现我有一点恐高,虽然只有一点,但确实有。”

      “然后呢?”吴邪好奇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帮你克服?”

      “他把我带去一个跳伞基地,我在那里由他指导不怎么顺利的考到了跳伞证。”余安面无表情回答,被一脚踹下飞机在天上吓得涕泪横流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提及这段往事,她唯一的庆幸是,“还好在拜师以前我们已经去过鲁王宫了,不然迎接我落地的就该是一整个集装箱的昆虫了。”

      “有那么夸张吗?”

      “不信的话你大可一试。”她神情微妙,眼神复杂,“他是我见过最不讲情面的老师,在你学习期间,他只在乎自己的授课目标是否完成,除此以外不要奢望他对你有任何同情。作为前辈,我只能提醒你,无论你的弱点是什么,最好都赶在被他发现前自己解决。”

      “好的,我知道了,师姐。”吴邪忍笑回应。

      余安愣了愣,为这声称呼感到新奇。她此时醉意未消,在酒精的作用下,也短暂忘记那些不愉快和他一起笑。他们貌似又恢复从前亲密无间的状态,吴邪看她一直在按自己的额头,关心地问:“又疼了?”

      “没,就是有点晕。吴邪,我也骗你了,我其实喝酒了,一点。”她手指并拢比划,久违有了一种冲破桎梏的畅快,“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也不想告诉你。”

      吴邪心脏一抽,抱住她靠过来的身体:“之前回老宅,奶奶说我们不该在这时候还互相消磨。她说得对,你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我想通了,吴邪,我不和你生气了。”

      话说完,她对他似乎又恢复以往的热切,倚在他怀里对他拿回来的零食挑挑拣拣,抱怨黑瞎子不着调,一次让他吃这么多也不怕吃坏身体,末了扬言帮他分担。

      吴邪估计她是馋嘴想把自己喜欢的挑走,也不拆穿,嗯嗯啊啊顺着她说好听话,哄到她高兴了,就主动在他脸上亲吻:“想不想要礼物?”

      “什么?”

      “见面礼,你跟我拜了同一个师父,叫我一声师姐,那我就送你一份见面礼。其实从那天见到师父起我就在想,只是一直没想到,吴邪,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她说到这时有些低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既然我想不到,索性你自己给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满足。”

      她没立刻得到一个直接的回答,吴邪拍拍她的背,说:“那我想想,粥快凉了,先喝吧。”

      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余安舀着碗里的粥,和他吐槽今天的应酬。她不喜欢喝酒,就算没人敢逼她喝,出门在外也免不了这种氛围,提起这些她语气忿忿:“明明是他们先说请我,去了不喝又阴阳我不给面子,他们的面子难道就只有酒盅那么大?礼尚往来,赶明儿我也请他们吃鲱鱼罐头宴,不吃这生意就别做了。”

      她说着掏出手机下单,但真当吴邪纵容要付款时,她又反悔了。吴邪看她捂着手机眨眼,似是指责他火上浇油,哑然笑道:“想办就办,厨子我找,如果做不成菜,就把这些罐头全剁了包饺子。”

      余安看他摸下巴沉思,貌似真有此意,赶紧岔开话题催他去洗澡。等他洗完出来,余安已经在床上躺好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贴墙抬高,双手举着手机,见他过来倒着头解释网上讲这样可以减肥。

      话虽如此,可他一坐到床上,她也不管减肥与否了,打滚钻进他怀里,被墙冰到的腿往他身上贴,等暖过来又推开他裹着被子回去。

      吴邪叹了口气熄灯,她白天忙,往常要不了多久就能入睡,今天却躺在他身边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瞧她这副兴奋的样子,吴邪百分百肯定她喝的绝对不止描述中尝味的一点,所以当她把手抽出被子荡在空气里扇风时,他很轻松就穿过她的指缝一把握住,从半空中压下来。她也顺势转身,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抱他。

      “吴邪。”黑暗中,她拖长的尾音里满是怅然。

      “想好要什么没有?”她突然地问。

      吴邪知道她绝不只是询问礼物意见那么简单,她在暗示,想用怀柔的方式做最后的努力。他回答不上,索性转身,用吻封住她的唇。扣子散开,睡衣垂落身体两侧,吴邪抓住她的手腕一并推至头顶,她忍着身体里蔓延的情意,艰难地喊他名字:“吴邪,吴邪。”

      泪水从她眼睛里流出,她睁大双眼,努力穿过夜色看他。吴邪压低身体,在她耳边喘气:“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含糊的唔嗯,好像在摇头。

      “没有错。”他如此回复,吻住她脸上的泪轻叹,“安安,我只想要你。”

      黑瞎子的教学一直持续到年底,他们踩着除夕的节点回家,等新年一过,一切好像又都回到正轨——前提是忽略那些隐藏在平静背后的暗流汹涌。

      整场计划,真正执行起来不过一瞬间,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其实是前期……

      吴邪把车停好,上半身低伏在方向盘上。他刚从宝石山那边的一座废弃变电站回来,从前那里是他寻觅的绝佳观星点,是他们约会互诉情意的地方;而今那里是他吸食费洛蒙的安全屋,不复美好,留下的只有荒凉、黑暗和肮脏的血污。

      他窝在驾驶座里休息,等状态缓和,拿起副驾包好的花束进电梯。余安这几天貌似心情不好,虽然竭力掩饰,但总在无意间露出失神。

      吴邪把原因归结于自己,从她逐步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部分开始,就总显得忧心忡忡,再加上他马上又要走……所以他加大剂量,提前完成自己的费洛蒙读取规划,好在今天早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而她现在应当正在家里,他们家里会有温暖的光,厨房摆着几个简单的小菜。一切都和外界的严酷不同,只要在她身边,他就有归宿,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但现实却和想象有所出入,当他转动钥匙开门,映入眼帘的只有黑暗。走廊的光线越过他照向其中,隐约勾勒出客厅深处的人影。

      余安抱着自己蜷缩在那儿,听到声响一颤,用很轻的声线说:“你回来了。”

      这声音听上去并不惊喜,吴邪阖上门,摸索着正想开灯,却被她先一步制止:“别!就这样……你能不能到我这里,陪我坐一会儿。”

      他拿着花过去,城市的灯光从落地窗外照入,阳台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但仍不足以让他辨清她的表情。

      余安从他手上接过花,低头轻嗅,鲜艳的花瓣衬得她越发肤色如雪,她的声音似乎在抖:“谢谢。”

      她把花放在茶几上,在他落座时靠进他怀里。吴邪动了动鼻子,费洛蒙破坏了他的嗅觉,他正用记忆补全应有的花香和她身上的气味,就听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想你。”吴邪低头亲吻,“怎么了?”

      她环住他的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样也好,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她的话太低,吴邪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另一句回答响起:“我怀孕了。”

      她话语中没有喜悦,有的只是悲伤和茫然。吴邪则和她刚得知这个消息时表现得一样,被一种感性的、巨大的、完全不受控制的感情冲击,大脑嗡的一声,哪怕理智不断叫嚣这个消息有多么不合时宜,也依旧难以克制激动。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掌遵循一种原始本能摸向她的小腹,那里正伴随她无奈的笑声发出轻微的震颤:“还什么也看不出来呢。”

      话虽如此,她却并没有阻止,而是放任他抚摸感受。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一次开口:“吴邪,你应该知道,按道理讲,我不可能在这时候怀孕。”

      他没有接话,一手抱着她,另一手依旧搭住她小腹,动作轻柔,像怕惊扰什么一样。

      可她不愿停止,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分析:“我们一直有做措施,从无遗漏。如果不是碰巧赶上万中有一的可能,那我们就必须思考,‘它’究竟渗透到了哪一步,计划是否已经暴露?暴露程度如何?应该怎么补救?可无论怎样……这孩子都来的不是时候。”

      “不……”吴邪从喉咙里挤出音节,他自己都不太确定是否真说出来了,以及他想否定什么,是计划的无懈可击,还是她基于理智做出的推断是错的。

      他心知肚明,计划已经停滞许久,合适的人选一直没有出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再尝试多久。

      余安这时抓起他的手,他掌心所触不再是她柔软温暖的身躯,而是一块冰冷的塑料板,上面均匀排列着两排凸起。

      他几乎立刻想到这是什么,急促地吸了口气,久违感受到了惊恐:“不行,这不行!安安,你别怕,再给我一点时间,计划能改!或者推翻重做,你相信我……”

      “黄严回来了,是不是。”

      这不是疑问句,而他哑口无言。

      余安在他怀里,却是抱着他轻轻安慰:“你骗不了我,我有自己的渠道。计划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所有裹挟其中的人都为此付出许多,我们再也经不起一次同样的消耗,如果失败,从头再来又不知道要等几年、几十年、或者几代人。仅仅因为这件事就让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我不接受,也不甘心。如果让这孩子成为断送一切的罪恶,我也没办法面对这个结果。”

      关于这件事,她有自己的看法,她用低柔的嗓音描绘曾经出现在梦里的愿景:“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曾有过无数次幻想,等我们有了孩子会怎么样?他必然与我不同,除了父母之爱,他身边还有无数爱他的亲人,他会在爱里长大,而我也不要求他成为具体某一种人,我只要他快乐,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期许。他不能像我,也不能是我,不能终生困于家族命运的囚牢,更不能是一个从我身体里延续的诅咒。如果是这样,我宁可他从没来过。”

      “我决不允许他重蹈我们的覆辙,所以才做这个决定。”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冰冷的话,“与其受人掣肘,不如我亲自动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最好能尽快且悄无声息的解决。”

      吴邪克制不住发抖,他没察觉怀抱正逐渐松懈,直至一声重物滑地的闷响。

      “余安!”他迅速开灯,就见她曲腿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满是虚汗,眼睛早因为哭泣变得红肿。

      这都是她在黑暗里未曾表露的,吴邪抱起她手足无措,接着就看到汩汩鲜血顺着她的腿根蜿蜒而下。他浑身发冷,终于意识到她异常虚弱的状态从何而来,巨大的悲痛令他失控,他大声质问:“你吃药了!你——这不是你一个人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他以为自己早已对绝望免疫,却还是在此刻感到痛不欲生。

      余安微合着眼,手轻轻搭住他的手臂。隔着衣料,那下面是他给自己割出的十七道疤,每条都刻入骨髓,是寄生在他灵魂深处的恨与愧。

      “恨我吧。”她低喃,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面对他的怨怼,坦然而平静地说,“吴邪,你可以开始恨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沙海·前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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