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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旧事·片段(下) ...

  •   伍
      解家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两年时间,解九爷的几个儿子相继去世,而他本人也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身体每况愈下,于解雨臣八岁这年过世,紧接着便是解家新一轮的权力争夺。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解家的关键人物全部聚集在老宅正堂,商讨如何瓜分家产。解九爷身死,被他指定为解家下一代家主的解雨臣尚且是个稚龄幼童,当真是小儿持金过市,人人都恨不得扑上来将他撕咬,拆吃入腹。

      大人们聚在一起唇枪舌剑,余安穿着孝服坐在角落里听。连日守灵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有极大的消耗,眼前又一直不得安宁,她不禁皱眉,苍白脸弓身抱紧怀里的木盒,看上去很难受。

      她身上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一见如此,立刻有个女人从人群里出来,抓住她关心:“安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可怜的孩子,身体不好,平日里就容易生病,这几天肯定累坏了。走,大伯母带你回去休息。”

      不等她有所动作,另一道尖刻的声音响起:“等等,大嫂,你要带她回哪儿?这里才是她的家。”

      说话的人是解语兰,解九爷的长女,她也从人堆里出来,挡住她们,义正言辞道:“安安是我解家的血脉,要走也是跟我走,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和你就有关了?”霍曼文反唇相讥,“自古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姐还是管好自己,少掺和我们的家事。”

      解语兰冷笑:“我才姓解。”

      “那又如何,我是解家长媳,死了也要进解家祖坟,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早了吧,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改嫁。”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相让。余安趁机抽回自己的手,抱紧怀里的盒子沉默。

      这场冲突把堂内诸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意劝解:“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还是先问问孩子的意见。”

      她因这句话被迫成为焦点,解语兰收起脸上的狰狞,蹲在她面前哄:“雨安,跟大姑走,以后让大姑照顾你们。”说完就把手抓在她身上,死死扣着。

      霍曼文很是废了些力气才把两人分开,抱住她护道:“别闹了,和你回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都敢下手,人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虐待!”

      “霍曼文,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虐待她了!”

      “你自己看看,孩子的手都被你掐青了,这不叫虐待那什么是虐待!”

      “胡说,分明是她自己不小心,不知道从哪儿磕的!”

      眼看着两个女人又要吵,解语兰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了一下,有人接替她现身:“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讲,我姐这几天忙前忙后没少受累,就算失手也是一时情急。她平时多和气一个人,怎么可能虐待孩子?”

      霍曼文一听就笑:“她和气?可不是,这些人里谁有你们姐妹俩会装。老爷子哪次生病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媳的鞍前马后,你们倒好,空有一张巧嘴,除了隔三差五回来跟老爷子要钱还做过什么?转头把话往外一翻,功劳却都是你们的。从前老爷子在,看在父女情分上愿意纵容我无话可说,但现在老爷子走了,你休想在我面前摆谱,老娘不吃这一套!”

      “就是。”有人站出来附和,“解语玫,你少把别人当傻子,这里谁不知晓,全家上下就数你瞧不起雨安!觉得她是从旁支过来的,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从来都没个好脸,你什么时候拿她当过侄女?这时候跳出来装什么好人。”

      解语玫闻言变脸,不甘示弱道:“老五家的,你说话注意点!老五小时候可是我和大姐一手带大,从来对我们都是毕恭毕敬,怎么就瞎眼娶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忘记你弟当初出事是找谁救的?早知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帮你。”

      对方听了冷笑连连:“老五都死了,你少拿他作筏子。再说我弟那事儿,你是帮忙了,也没少在中间吃回扣,事情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初你跟亲戚捞钱不讲情面,现在却要论情分,我告诉你,我也是看在老五的面子上不想扰了家里安宁这才没和你计较,你真当我好欺负?”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方才歇下的骂战又重新起来,女眷们分成两派,中间夹杂男人的劝架。余安坐在其中麻木听着,直到人群背后不知有谁喊了一句:“你说什么?解雨臣不在!”

      吵闹声瞬间终止,霍曼文一把推开正在厮打的解语兰,叫来自己人问:“怎么回事,早晨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在,你怎么看人的?”

      那人回复:“的确在,但吃一半就说难受想回去休息,我原本想跟着,但被解元炳抢了先,他们走的时候小姐还没吃完,九爷留下的东西也在小姐这里,我这才没去……”

      霍曼文瞪了那人一眼,暗恨自己百密一疏,以为两个孩子靠自己翻不起多大风浪,就没多派人盯着。她阴沉着脸,一面派人去找,一面死盯着余安问:“你哥去哪儿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傻子也能看出兄妹俩在打配合。余安低头不说话,解语兰讥讽:“霍曼文,你说话之前也先掂掂自己的斤两,真当我们解家人都是傻的,你说什么就应什么?安安,跟大姑走,我们一起去找你哥哥。”说着就想来牵她的手。

      余安当然也不可能跟她,她知道自己一旦被抓住很难挣开,于是趁解语兰不注意,一头撞开她往外跑。两人早先约好,解雨臣溜出去搬救兵,她能拖多久是多久,如若计划败露,她就先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她牢牢记着,依言照做。大厅里的人一时反应不及,倒真被她闯出一条路来,解语玫在人群里大喊:“抓住她,东西还在她手里,不能让她跑了!”接着就有一双大手从她背后伸来,和她争抢。

      按照计划,这盒子本就是一道保命符,她可以扔下盒子借机逃跑。但这里面是解雨臣的东西,他可以为了她放弃,她却不能不管。

      因着她始终不松手,背手那双手只好把她抱起锁进怀里。余安试了几下没挣脱,干脆低头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突袭为她争取到短暂的自由,但很快,有人从她背后踢了一脚,她抱着盒子扑到门槛上,疼得动弹不得。

      她被撞的眼前发黑,一时间看不清东西,只听到许多人吵闹。有人叫骂、有人劝阻、有人拱火,还有人假惺惺的指责,但这会儿大家已经撕破脸了,没人在乎己方以外的人说什么。在一片喧嚣中,余安感觉似乎有个影子过来和她争夺怀里的东西,她蜷缩起身体保护,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磨到那人耐心告罄,抬手欲打。

      “住手!”解雨臣在这时突然出现,跑过来一边抵挡一边对大厅里的人怒目而视,眼神中透露出不合年纪的狠戾。

      其他人见他回来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人添油加醋,长吁短叹地说:“陈号,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侄女,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看来大夫人说的没错,当着众人的面二小姐都敢唆使姑爷打人,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样,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绝对不能把孩子交到他们手里。”

      解家的女儿在这一刻反而成了外人,解语兰和解语玫自然不服,两方人吵成一团。解语玫趁这时给自己的丈夫使眼色,让他赶紧动手,但面前挡着的是解九爷的亲孙子,解家正儿八经的直系后代。陈号气弱,但转念一想,自己横竖都做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正当出手时,背上突然挨了一棍。

      二月红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威严环视四周,等所有人安静才说:“陈号,你平时在外面为非作歹我管不了,但这里是解家,容不得你放肆。”

      陈号这次彻底怂了,因着陈皮阿四的关系,他比在场任何人都惧怕二月红。他背被抽的直不起来,也得忍痛赔笑:“二爷,都是误会,您别听他们说,我没打孩子,是这丫头先咬我,我一着急才……小玫,小玫能给我作证!”

      解语玫有心帮忙,但在二月红严厉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场面暂时安定,解雨臣扶起她问:“安安,你怎么样?”

      余安没说话,把怀里的盒子给他。二月红低头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说道:“小花,先送你妹妹回去。”

      余安摇头,她扶着门框自己起来,用祈求的眼神看二月红。二月红领悟到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禹宁。”

      “爷爷。”

      “你照顾安安。”

      “二爷爷!”解雨臣仰起头急切道。

      二月红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小花,这是你的解家。”

      他呆在原地,洪禹宁默默拍了拍他,蹲到余安面前说:“来,安安,二哥抱你。”

      她还是摇头,拍干净身上的土挺直脊梁出去。洪禹宁牵着她,直至跨出大门,到了所有人看不到地方,她突然腿软跪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

      “安安!”洪禹宁吓坏了,抱起她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这帮畜生!我这就回去找爷爷!”

      “不行!”她勉强去握他的手,轻轻安慰,“没关系,二哥,里面有正事,我们走。”

      洪禹宁心头一震,看着她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咬牙抱起往家跑。

      哪怕有解九爷的临终嘱托,但丧礼毕竟是解家自己的事,二月红不好时时刻刻在旁盯着。解家人也提防他,连头七都不想等,钻时间的空子想提前结束这场争夺。要不是解雨臣机灵偷跑出来搬救兵,他们两个孩子落在这些大人手里恐怕都要玩完。

      余安就是例子,她在回红府的半路就晕了,清醒时一直忍着,到睡梦里才敢发抖。再睁眼已是半夜,她感觉自己半张脸紧绷,略微做表情就扯的皮肉刺痛。她没忍住吸了口气,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关切地询问:“安安,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哥哥?”

      “是我,我在。”解雨臣握住她的手,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今天吓坏了吧?”

      她头上裹着纱布,不好多说,慢慢摇头。

      解雨臣心中酸涩,想起白天自己赶回去撞见的一幕,还有事情结束在解家门外意外见到的那一家子,犹豫再三,问道:“安安,爷爷走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见她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懂。解雨臣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说:“我的意思是,既然爷爷走了,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回你原本的家?”

      余安愣住了,这次她听明白他的意思,在悲伤和恐惧的驱使下,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她一点点蠕动嘴唇,发出缓慢细微的质问,“你也不要我了?”

      “不,安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雨臣试图辩解,又很快停下,发出一声低叹,“安安,你今天也看到了,爷爷不在,解家也不是从前的解家。今天发生的事不会是个例,未来还不知道如何,让你留下……元炳叔今天也走了,跟女儿一起去了意大利。大家都各谋生路,你是我仅剩的家人,我不希望你不好。回你叔叔婶婶家,至少还能保证安全,我一定会经常过去看你。”

      她流着泪摇头,一语道破真相:“你不会,你要和我撇清关系,一定不会看我。你不要我了,你明明说过不会那样对我,你说你会管我的。”

      “安安。”

      余安迷茫地看着他,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收紧,半晌低低说出一句:“哥,我不是灾星。”

      类似说法从她出生起就伴随,齐铁嘴卜的卦和解家近两年接连不断的丧事更成了铁证。她怕他在意,无助地为自己辩解。

      解雨臣心中一颤,忽而抱住她:“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他忍住眼里的泪,咬牙下定决心,“不走了,安安。”接着又一顿,轻声道,“对不起。”

      与此同时,洪禹宁才刚听说这件事,他不禁质问:“爷爷,你们真要把她送走?”

      想起今天在外面见过的那对市侩刻薄的夫妻,他气愤不已:“绝对不行,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不然呢,你有更好的办法?”二月红反问,“究竟哪里才是火坑?你以为留下来对她来说就更好?”

      他无言以对,苍白道:“爷爷,不是还有我们吗?小花和安安还小,他们还是孩子,未来哪里就定了……”

      二月红叹气,苦涩又无奈道:“不是我们,是还有我。可是禹宁,爷爷也老了,很多事都有心无力。你当小花不知道那户人家不好,但他们那些不好在真正的大奸大恶面前不算什么,安安回那里,至少能平平安安长大,有一个清白干净的未来,这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才是最难得的,也是小花心中真正所求。他不是畏惧眼前的困难,是为了长远的未来。”

      洪禹宁沉默,他低头思索着,问道:“如果是爷爷你,会在困难面前选择放弃家人吗?换做是我一定不会,小花也不会,既然如此,我们又凭什么觉得安安会?她是什么样的性格我们再清楚不过,就像今天,她明明可以丢掉解爷爷留下的东西跑路,那本就是小花留给她的护身符,可她为什么宁愿被打到吐血也要护着?我想这就是她的选择。”

      他越说越坚定,挺直脊背道:“爷爷,你说的那些我都懂,我知道小花现在也很难,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可我不同,我比他们都大,既然他们叫我一声哥,我就有义务保护他们。”

      “傻小子,你能照顾他们一时,还能照顾一辈子?”二月红无奈摇头,笑他少不更事,不知世事险峻人生艰难。

      但少年人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洪禹宁心中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所以他斩钉截铁地说:“一辈子就一辈子,爷爷,我都还没做,你怎么能只凭臆测就否定我?”

      二月红少有怔愣,他默默凝视面前这张与自己年轻时肖似的面孔,眼神悠远,似乎想到什么,终于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洪禹宁起身,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告诉他们,让他们不要怕,解爷爷不在了还有我。只要这个家不散,我们齐心协力,纵有再多困难亦所向无敌!”

      即便如此,八岁这年还是成了解雨臣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他一生中全部单纯幼稚的时光都终结在此,紧随其后的便是残酷的现实。他拖着一个落魄的家族,于诡谲贪婪的人心之间谋取生机。

      他在十几岁的年纪,硬生生抗下许多成人都接受不了的压力和苦难。当解家散落在外的势力终于重新回归到他手中,他立刻就做了一件年少遗落的事。

      余安拿到自己的新户籍时还有点恍惚,见解雨臣在外面的树荫下等自己,她快步跑去:“哥!”

      “办好了?给我看看。”解雨臣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指尖拂过上面的姓名,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想了半天,还是这个名字最好。余安,余生都平平安安,和原来的也像,对你来说应该不难适应,只是怎么板着脸拍照?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拍证件照有什么好笑的,叫人看见都以为我傻。”余安抿紧唇,不悦道,“我都说了不用,你还要这样,为什么?明明最难的时候我们都熬过去了,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多此一举,当年我就和二爷爷想过,有什么办法是既让你留下又能和我不太牵连。那时我就想这么做,但二爷爷说操之过急,一来太刻意没人相信,二者我当时还没约束家族的能力,就算有人信了,也难免会被人反过来利用这点,反而害了你。但现在不一样,安安,我有能力保护你了。”

      “不是现在,从来都是,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庇佑我。”更多的话她在心里说了,余安挽住他的手臂,仰起笑脸看他,“哥,这个安也不只有我,余生我和你,我们都要平安。”

      陆
      二月红是个心胸开阔的老人,再加上作息规律勤于保养,所以即便百岁高龄也身体健朗。

      这也让他的离世显得格外突然。

      那是一个清朗的早晨,他前一刻还在督促三个退休回国陪伴自己的儿子打拳,嫌弃他们“年纪轻轻”还没他这个老头子身体好,下一秒就在躺椅上阖眼,安安静静去了。

      一切发生的毫无征兆,所以当余安接到消息时已经迟了,哪怕她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也没来得及见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最后一面。

      与此同时,二月红在国外工作的几个孙辈也全都回来。他对待晚辈一向和蔼,连余安和解雨臣都对这位从小看顾他们长大的长辈离世感到痛苦,更别说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哪怕他早将自己的后事全权托付给解雨臣,也交代自己的儿孙在他死后不要来看,在国内的也尽早离开,但他的后辈们还是想借停灵的机会再陪他走最后一程。

      这本来是件合乎情理的事,可就算不提那些潜藏在暗不为人知的危险,明面上也多的是由权利更迭产生的纷争。为了保证二月红的后代不被波及,解雨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奔波周旋,丧葬事宜只好交给余安筹备。

      她要做的不止于此,二月红骤然离世对他三个儿子打击不小,加上年纪也大了,一时间竟然全部病倒。现在去外面请不熟悉的医生也不合适,她只好找到早就退休养老的严路,假借吊唁的名义过来治病。

      幸好三位老人只是伤心过度,身体并无大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余安听罢松了口气,把严路送回客房,亲自抓药煎药,等把药送到他们面前,在凉亭休息的功夫,竟然就靠着柱子睡着了。

      洪楚萱盯着自己父亲把药喝完,照顾他躺下,拿起药碗出去,正好和自己堂弟撞了个正着。

      “老二,你去哪儿?”

      洪禹宁回头:“大姐,大伯怎么样了?”

      “睡着了,二叔呢?”

      “我爸没事,我妈正陪着呢。三叔那儿我也顺路看过,都还行。”洪禹宁说罢,见她手里端着碗,体贴道,“姐,给我吧,我顺带一起送过去,省得你再跑。”

      “没事,我正好散散心。倒是你,中午吃饭也没见你出来,是不是还饿着肚子?”

      “嗯,没胃口。”

      两人并肩走着低声说话,洪楚萱余光一闪,拽住他问:“凉亭里的是不是安安?她怎么在这儿睡了,就算是夏天也不行,我去把她叫醒。”

      她说罢就往那边走,接着却又停下,把手里碗全塞给他:“算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姐?”

      “姐什么姐?”洪楚萱推了他一把,朝凉亭使眼色,“多好的机会,别怪姐没帮你。”

      他犹豫着没动,洪楚萱乜他,怀疑道:“你还杵这儿干嘛?难道我误会了,你其实没那方面意思。”

      “不是,我……”

      “不是就行,我就说嘛。”洪楚萱轻轻拍手,“你之前恋爱不谈相亲不去,我们都以为你是学呆了没开窍。没想到这次回家,只要解家的姑娘出现,你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也早不说,不然二叔二婶早给你张罗了。我们也该想到,你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自从解家多了个女孩,你哪回见我们不是安安长、安安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人亲哥,小三和小四当初年纪小还为这事吃醋。虽说我们常年在国外,没和她见过几次,但就这几天相处也能知晓,是个细心妥帖的姑娘,不但相貌人品好,知书达理,又和你是青梅竹马,我看这门亲事能行。”

      洪楚萱个性风风火火,一开口就很难停下。洪禹宁好不容易逮住她喘气的功夫插嘴,赶紧说:“大姐,你先别管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多会儿是时候?”洪楚萱反问,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老二,今天中午你不在,二婶可能也忘了,有件事没告诉你,我们都把机票订好了,明天就回美国。”

      “明天?”洪禹宁愣了一下,着急道,“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停灵七天,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九门是什么样儿想必你比我们更清楚,小花在外面周旋这么久不容易,我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这件事我们已经说好了,大家都没意见。”

      “那你们先走,我想再留几天。”

      “不行。”洪楚萱一口否决,不给他留余地,“我们回来已经违背了爷爷的意思,更别说还待了这么久,后面必须听他的安排,谁都不许留。小花昨天来找我们提安安的事,是你一马当先应下,二叔二婶也都乐意,我不明白你还忸怩什么?”

      他依旧沉默,洪楚萱低叹,语重心长道:“其实我大概明白你的担忧,听姐姐一句,安安是个爽快的姑娘,如果她也喜欢你,一定不会耍手段吊着你,但如果她……你们认识这么久都没动心,想必也是有缘无分,趁早看开也好。但不管怎么样,你总得试一试吧?”

      “……姐,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洪楚萱拍拍他的肩膀,是鼓励也是安慰,“去吧,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还有小花的打算,你也一并告诉她吧。”

      洪禹宁点头,他在洪楚萱走后踌躇片刻,鼓起勇气过去:“安安,醒醒。”

      几乎在被触碰的瞬间,余安立刻惊醒,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外面睡着了,她赶忙起身理了理头发,赧然道:“二哥,你怎么在这儿?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在这里坐会儿,没想到……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这段时间你和小花一直为我们的事情劳心劳力,肯定累坏了,幸苦你们。”

      “哪里,你这么说也太见外了,二爷爷也是我和哥哥的长辈,这都是应该的。”

      “嗯,没错,既然如此,你还和我客气什么?”洪禹宁眉目温润,眼中含笑,“你忘了,你小时候就爱在练功房里睡觉,为此我和小花都没少在半夜叫你,总不能因为这几年我在国外见面少,你就和我生分吧,还怕我笑话?”

      余安被他这番话勾起回忆,也跟着笑:“确实,那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尽做些傻事,又不是在练功房里睡得久就能学会翻跟头,你们劝我还不听。”

      “你打小就这样,总有自己的主意。”

      “固执过头,傻里傻气。”她自我评价,起身问,“对了二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厨房。”他从背后拿起方才放在桌上的药碗,“我爸的病多谢你和严叔叔了。”

      “伯父没事就好。”余安和他并肩走着,想起中午没见过他,关切道,“二哥,你中午的时候没过来,我猜你可能是天热没胃口,熬药的时候顺便煮了点酸梅汤,一会儿到厨房你先喝点,想吃什么让王婶给你做。”

      “好。”他答应,厨房离这里不远,走到拐弯处,他突然笑了下。

      “怎么?”余安看他,她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一听这声音,第一反应是,“哪里出错了?”

      二月红的后辈久居国外,时日一长,对国内的传统风俗难免陌生,所以葬礼各项事宜都由她一手把控。但她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生怕有什么疏漏,故而有此一问。

      洪禹宁摇头,安慰道:“你别紧张,你做的很好,我就是突然想起……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这里。”

      “准确的说,应该是再往外一个院子,我记得我当时走路不看路还撞了你一下。”

      “可摔倒的人是你,所以应该算我撞你。”

      “好吧,那就是二哥撞我,但你后来送了我巧克力,所以我原谅你了。”余安和他开玩笑,两人相视,洪禹宁感慨,“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嗯,我也就这点长处了。”

      “谁说的?你优点很多,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所有人中当属你最心灵手巧,家里师傅的手艺你学了十成十,我和小花、秀秀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你亲手所做。我现在还留着你当初送我的那条围巾,我这几年很少回来,每年冬天戴上,就好像又回到从前在家和爷爷、你还有小花在一起的时光。”

      他眼里流露怀念,余安却摇头:“这都多久了,我那会儿才学,针脚粗糙,我哥都笑我编的不叫围巾,是渔网。我以为这么多年你早丢了,你也不说,早知道我提前给你备件儿新的。”

      “还是自己做?”

      “行啊,只要你不嫌弃。”她笑着答应,“就是时间赶不及,等我做完,赶在你生日前,一定给你寄过去。”

      “那如果我说,我不只想要围巾……我还想见你呢?”

      余安愣了愣,还好厨房就在眼前,她先一步冲过去开门:“王婶,我回来了,厨房有吃的吗?”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她拍拍自己脑袋:“我忘了,王婶说家里病人多,赶着出门买点儿新鲜食材回来给大家煲汤,二哥……”

      她回头,尴尬道:“那个,你想吃点儿什么,我给你点外卖吧。你先回,等饭来了我给你送去。”

      她说着就找手机翻通讯录,一副很忙的样子。

      洪禹宁咽下苦涩,摇头道:“不用,我没什么胃口,你如果愿意……我们初见是因为你来我家学做阳春面,你能帮我煮一碗吗?”

      “哥你说笑了,我的厨艺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别为难自个儿了。”

      “我没有为难,安安,我——”他欲言又止,发出一声叹息,“昨天小花来过,他希望我们这次回去能把你也带上。他有这种想法不奇怪,我也认同,国内不安全,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更好。”

      “那我哥呢?”她问。

      “他让我们不要担心,现在不是时候,但他自有打算。”洪禹宁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站不出脚,沉默后道,“这件事我也想过,你和小花是我从小看着长大,在我眼里他和我亲弟也没什么不同。我认为他的安排没有问题,你先和我们出国,可以等风头过后再回来,或者你还是不放心,也可以跟其他人先走,我留下。”

      “二哥,你这么做,伯父伯母怎么办?二爷爷为你辛苦谋划又怎么算?还有你自己,你为之奋斗的理想,你的事业,我还记得你当初拿到梦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有多开心,你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如今好不容易梦想成真,事业蒸蒸日上,这些你都要放弃?”她冷静地问。

      洪禹宁反驳:“这不冲突,你说的那些我在国内照样可以做。我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等小花忙完国内的事,我们就一起走。”

      “怎么可能……”余安低叹,“二哥,你明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不一样,你也不必如此。你前途光明,未来注定闪耀,离开这里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才是对的;至于我,就算前方是泥沼,可我在乎的人、应做的事、该有的责任都在这里,我必须留下。”

      “我也在乎。”洪禹宁苍白地说,他不是害怕,只感觉无力,“安安,我年少对你和小花发过誓,我是哥哥,要保护你们一辈子。”

      “我知道,也一直心怀感激,但对我和哥哥来说,有你这份心意就够了,我们不能真的让你把自己搭在这里。”余安抬头,认真且严肃道,“二哥,你能区别于我们,是二爷爷拼尽全力步步为营,辛苦筹谋多年得来的结果。就算你肯放弃,我也不敢接受,这是我为人的良心,也是我的尊严。”

      她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洪禹宁心中酸涩,他几度纠结,轻声询问:“安安,最后一个问题,抛开一切不谈,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对我……”他难过,却还是不忍心叫她为难,于是停下。

      余安也沉默,很久后回答:“二哥,你在我心里始终和我哥一样,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这些年承蒙关照,我真的很感激,正因如此,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温柔、干净、明亮,像高悬在天上的明月,像黑暗中指引的光,有你这样的人在,我才不至于忘记自己的初心。你只是太习惯帮助我了,如今你要走……临别之际无以为赠,只能祝你一路顺风,好去莫回头。”

      话说到这一步,气氛唯余尴尬。两个人收拾好碗筷,沉默地往回走。到她住的院子附近,洪禹宁停下脚步。

      余安也是一顿,摸不准他的意思,欲言又止。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怎么,担心我?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无论如何,我也算为自己求了个结果,没给人生留下遗憾。你说的也有道理,人活一辈子不只有爱情,我还有自己的责任和理想。”

      他想通放下,说话反而不像之前一样遮掩。余安呼吸一窒,无所适从道:“二哥,我、我……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要道歉也是我,毕竟是我冒犯才让你困扰。”见她低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洪禹宁心酸之余又觉得好笑,“没关系,其实我在问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们毕竟认识这么久,不管怎么样,我对你还是有些了解。你个性执着,认定什么就很难为外物转移,我钦慕的也正是你这份决心和勇气。虽然如此,作为兄长,我还是希望你听我一句。”

      “嗯。”她点头,“二哥你说。”

      “执着坚定是好,但凡事过头都是偏激,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只是选的路太艰难,所以哪怕力有不及也别苛责自己。可惜我没用,白白占了兄长的名头,却帮不了你什么。”他语气怅然,但句句肺腑。

      “二哥……”余安眼中泪意翻涌,赶紧低头。面对离别,她不是不伤感。

      洪禹宁看出来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他笑着,和幼时一样的动作,声音也同记忆里一样温柔,“我这一走,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但无论在哪里,我永远还是你的兄长,你的家人,你的依靠。我也没什么别的愿望,经此一别,唯愿平安,望君珍重。”

      “你也一样。”余安忍泪,握住他的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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