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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清歌如梦第十四章寂寥宫花寂寞红 ...


  •   庭前芍药妖无格,牡丹才是真国色——百花低首拜芳尘。

      御花园中多种花草,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艳。而这牡丹尤为鲜艳明亮,有高有矮、有丛有独、有直有斜。有为雪白,有为浅红,还有鹅黄,颜色甚多,叶面平展,花瓣层多,一朵千叶,大而且艳,开了满园的花团锦簇。

      花树掩映,暖风徐徐。御花园中有一处亭子,飞檐翘角的琉璃瓦,樟木为梁,白玉为阶。康熙端坐在玉石椅上,眼神深邃,手指轻轻敲着玉石桌,思忖着容若刚才所念的奏章。容若侧立于康熙身旁,知道皇上是听完了奏折正在凝神思索,心中感念,皇上处理朝政比之从前是更为沉稳了。

      康熙眼睛忽然一亮,抬头看着容若,微笑问道:“容若,你在陕西待了些日子,你怎么看王辅臣。”
      “依微臣看,王将军行事小心谨慎,整军严纪,颇有大将风范。”容若依言答道,言辞之间不忘君臣之礼,但是神色较之以前更为从容自然。

      听他称臣,眼眸掠过一丝无奈,抬头望见飘落的花瓣被风吹远,而再远,便是望不透,到不了的高远的天。

      片刻后,收拢了心绪,再次望向他,康熙已是目光炯炯,翩然天姿,缓缓说道:“只是近日,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弹劾王辅臣守城不力,竟让吴应琪穿越甘陕而不知,让周培公身陷险境。甚至还有些官员告他私纵吴三桂,纵兵突袭。”刚才容若念的奏章中,以弹劾王辅臣为多,褒奖他平乱有功为少。

      容若眼眸更见清澈,遂笑道:“那皇上信吗?”

      康熙亦是含笑,“朕当然不信了。”说完不觉就要伸手拉他坐下,却见容若低眉双颊微红,环顾四周心下了然,随即一笑吩咐道:“都坐着说话,这里没有外人。”
      有了康熙这句话,容若才和一直侍立于旁的曹寅坐下。曹寅自方才就偷偷打量着皇上和容若的神情,容若回京后皇上待他仍一如往昔器重,却又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容若这一趟陕西之行,甘愿犯险去那虎狼之地,论胆识气魄,曹寅自愧不如,又能成功而返,这心思谋略,更是不及,曹寅心里佩服容若,敬他如兄长,心中便生出了亲近来。莫不是皇上也同自己一样?

      “曹寅,在想什么呢?”康熙见曹寅一副苦思未果的样子,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不由挑眉问道。

      曹寅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仪,心中一惊,慌忙收敛心神,只好答道:“皇上,微臣是在想王将军若真是有意向着吴三桂,大可抓住战机直接起兵,助吴贼抢渡黄河,占据天险,何必七拐八抹的把时间浪费在突袭前锋部队上。”兵贵神速,而“神速”,重在掠地攻城,以迅雷之势直逼京师毫不留喘息之机才是关键.

      康熙满意点头,可目光却是转向容若似在询问他的看法。

      容若一双眸子水亮,静静答道:“皇上,古来征战为将者,贵在智、信、仁、勇、严。据微臣在陕西这段时日的观察,王辅臣五者俱备,实为将才。而他也并非忠义不分是非不明之人,再者如子清所言,他确实没有故弄玄虚的必要。”

      王辅臣贪慕兵权,拥兵自重以致之前迟迟不肯出兵抗吴。他,王辅臣不是愚忠也不是傻子,算盘打得响当当的,是步步为自己留着退路呢。而容若陕西一行,言语犀利毫不含糊地陈清了厉害,亦是同时提醒他,皇上和吴三桂心里可是雪亮的,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王辅臣怀揣乘乱想三分天下的心思,虽然吴三桂抢占了先机,可西南不过半壁江山,最富饶的江浙还有大片山河都是朝廷的,究竟谁才是中原的霸主,谜底已然预见,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容若更强调了,只要他愿意出兵,之前种种皇上可以不予追究。

      容若还知道他十分在乎名声,言辞恳切盼他三思,是等着吴三桂的飘渺承诺而赔上个叛国叛家的一生骂名,还是出兵勤王驰骋沙场一展一生所长,博得史书上永世长存的美名,抉择不过一念之间,可背负的后果却截然不同。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谁愿意,将军百战身名裂?!
      王辅臣终是选择了与京师雄兵汇合同战三藩。

      只是冥冥中似乎注定一切不会太顺利。

      康熙微眯着眼,凝神望着容若,嘴角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容若你说,王辅臣算不算可堪重任呢?”

      容若闻言略一踌躇,陷入沉思。朝廷上的言官禀奏的虽是夸大其辞,但无风不起浪,吴应琪确实是从陕西绕到了西安,就算自己相信是王辅臣一时失察又或者是他人作祟,口说无凭,又怎能撇清王辅臣是无辜冤枉的。事关重大,一切未到水落石出,皇上如此信任自己,更不可轻易下结论了。

      容若蹙眉不答,康熙见状心中明了,读懂了他眼中的迟疑,他是既不愿自己错失能臣,更不愿轻下断言,毕竟手握兵权的大将就如护国的堡垒,偏差不得。容若就是这样,自己越是信任他,他处事反而更为谨慎。看着他因为自己皱眉苦思的神情,心头却如四月的风轻轻吹过,嘴角不觉上扬,笑道;“朕曾说过只要王辅臣愿意出兵,俸禄照旧,高官照做,一如从前,圣旨绝不是虚设。至于吴应琪带兵绕陕西之事,事出蹊跷,也不排除是吴三桂的离间计,这事朕要慎重处理。”康熙知道朝中的言官有不少是眼红于现在带兵平乱的武将,怕他们功勋昭著回朝后,自己便在朝堂里说话没了分量,难免要寻些事,在奏章中生出些是非来。

      想当初让他们想平藩对策的时候,怎不见他们勤于上奏,现在戳人痛处、揭人伤疤、弹劾领兵阵前的将军就一个个精神抖擞,倒有言无不尽之势。康熙对于入关后大多数满旗大臣日渐庸化很为不满,最为厌恶就是这种不及于人,还不容于人的官吏。

      是该让些汉臣们为官,该提醒这些铁帽子的八旗贵族们,何谓“能者居之”。

      “皇上圣明。”容若心中替那些带兵上阵的将领们感激皇上的一片体恤之情。他上过沙场知道每一场战争的胜利是需要流尽多少鲜血,染红多少土地,用无数人命换的,来之不易!若朝廷再是生疑,叫死去的军旅魂魄何安,让正面对枪林箭雨的将帅如何不心寒。

      康熙一举手,就抬起了容若的手臂,免去他行礼,却是不肯松开他,掌间的温度就透着薄衫传到了肌肤上,仿佛被烫着了,容若一愣,忽然想起前日那场绮丽欢梦,不自觉得,面红耳赤。他容姿天成,尤其是脸色晕上淡淡浅红,满园牡丹与他相比只怕都要垂首静默。康熙深远的笑意浮在唇边,才不露声色地放开他,遂回头吩咐道:“这天让人燥得很,不饮茶了,梁九功你去取些瓜果来。”

      “奴才这就去。”梁九功应了差事,就退出凉亭,这边厢曹寅就不解了,昨夜不是才下过瓢泼大雨吗?

      未过片刻只见梁九功小心的端着一个高脚碧玉盘,清清亮亮的映着盘底的玉兰花,别致典雅,盘中盛满了已经洗净的李子,玲珑剔透,饱满圆润,形态鲜艳,颇让人喜爱动心。

      康熙一挑眉,手中就拈了枚李子,望了眼容若和曹寅说道:“俗话说,李子枝头丰收闹,这些是新熟的李子,都尝尝吧,就别拘礼了。”曹寅谢过恩典,知道皇上近日心情舒畅也少了君臣避讳,取了一枚,含上一口,不由赞道:“果然甘味甜美。”

      康熙却一直注视着容若,只见他伸手取了一粒,不知道是这红艳艳的李子被容若拿着,映着他修长的手尤为白净,还是因为容若才显得这李子娇艳欲滴。抿了一口,容若瞬间就觉得酸涩的汁液一下漫过牙龈向腮帮涌去,酸得厉害!轻烟似的眉深深蹙起,又不能吐出,只得用手轻抚下被酸到的脸颊。

      甚少见容若这个样子,曹寅在一旁忍俊不禁,康熙见状竟然笑出了声来,这才小小的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李子,感觉到味道清甜,英挺的眉微微一扬,顺手就递给了容若,轻笑说道:“这个不酸了。”

      容若一怔,眼眸洇上一层薄雾,这近似于疼爱的一句话,不是不感动,却是不知是该伸手去接,还是不接。在这么极短极短的一刻,多希望自己不必清醒地知道他们是君臣,如果这不是皇宫,如果没有这太多的不能不可。
      那样是不是可以撇开所有沉重的负担,去承载你待我的好。

      康熙手未退回,也不在乎有没有旁人,他只是用极单纯的心思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虽然康熙身旁当差的人早知道皇上待容若尤为厚爱,亲见对于这一幕还是被惊讶了,随即又平静了,总不能让皇上这样一直拿着李子吧。

      想得最多的始终还是皇权的威仪。

      “容若,别愣着。”曹寅悄声提醒着他。

      容若这才回神,不再尴尬,转眸微笑,坦然接过那枚李子,咬过的痕迹清晰的露出丰润的果汁,散出甘甜的清香。

      庭院中花开无数,含红吐翠,暖风流连着浅浅的暧昧温柔。回廊曲折,亭中人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廊庑间,有艳丽的裙裾迤逦着华美的痕迹,摩挲出簌簌的寂寞轻响。

      只见皇后身着天水碧的暗花绫衣,一双鎏金掐丝点翠转珠的凤凰步摇,映着她明媚的脸庞熠熠生辉,一双杏眼却不似往日的灵动端静,十分惊讶地问道:“他是谁?!”

      身边年纪稍长的嬷嬷答道;“皇后娘娘,那是明珠大人的公子,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

      康熙之前巡幸后宫从来都只让曹寅伴驾,心里还是避讳着容若的,不舍得深寒露重的让他守在殿门外,自己却和别的女人温床软枕耳鬓厮磨,所以总是先遣容若回家休息,自己才去后宫。而自容若回京后衷情得诉,更是爱重于他,除了太皇太后有意叮嘱的那一次,再未留宿后宫,(详情见番外)故而赫舍里对容若只略有耳闻今日才是亲见。

      “哦?!”心底莫名的有丝妒意,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刚才皇上的笑容,回头看着身边的嬷嬷忍不住问道:“皇上待他很好?”

      皇上刚才的神情熟悉又陌生,唇边荡起的笑容温和的竟让自己泛起了心酸。有多久没见他这样笑过了,竟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卫都会让他那么开心,自己却不能了,渐渐的伤感,像连绵不绝潮水无限涌来。

      嬷嬷知道皇后对皇上,并非一般的妃嫔待君上,对于皇后而言,更多的是她视皇上如夫君,心思单纯可情意深重。见皇后语出伤感连忙宽慰道:“听说这回是纳兰大人前往陕西才成功游说王辅臣出兵的,听乾清宫的太监们说皇上很是高兴,现在特别器重纳兰大人。”

      赫舍里听闻此言才迷眸微转,恢复流光,想到皇上所忧虑平藩之事终有了眉目,心中亦生欢喜,暗恼着自己居然还无端的为皇上身边有功的臣子吃起醋来。转眸回望身旁的嬷嬷,似责备的语气,面容却见了明快,“嬷嬷,你都是资历深的老宫人了,后宫是不可干政,以后别再去打听了........皇上最不喜欢这了。”念道皇上的时候,赫舍里黑幽幽的眸子中攒起柔和的光束,脸颊红晕,语气里总有难掩的情意。

      嬷嬷连忙垂首道:“是,老奴以后不敢了。”

      “既然是谈论国事,就不打要扰皇上了,先回坤宁宫。”话虽如此,赫舍里却是不舍地又望了眼亭中那神姿高彻的身影,他谈笑风生时,令人观之可亲,他宁静深思时,令人见之意远,他温和而笑时,朗眉剑目含情,令人想靠近却又生了怯意。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为何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是皇上的步伐太快了,还是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

      满廊风香,皇后将手中精美的食盒交给了身旁的宫女,轻声吩咐道:“这里面是皇上素爱的糕点,待会儿你交给梁公公。”

      说罢才转身离开,清风过,吹起轻薄的裙裾。阳光柔得如金色的细纱,明媚盛放的锦芙,迎风飘摆,幽香浮动铺面而来,偶尔吹落的花瓣,却盘旋于枝叶之间,花似从中笑,落红是有情。

      这般华美的景象对于雕栏玉砌的皇宫来说,是如此平常,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原来宫中年深日久,朱墙碧瓦之内,再美好的事物都会走向平淡,若是忘了花开的季节,傲然群芳的牡丹也只能静静枯萎。

      那么,此时此处此地,还有谁会在意,有没有人惆怅,有没有人在等候。

      富贵风流拔头筹,院中锦芙为谁红?

      不知何故,今日赫舍里尤为这院中的牡丹风采所动容,这么美的花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为它凋落而惋惜,便遣了身边的宫女取来了剪刀,正挑选着花开饱满,秀丽别致的摘剪。

      却见花海丛中有一女子身着绯红银线繁绣宫装,玉色印暗银云纹的流畅姿态愈加显得她身姿飘逸,金光烁烁的飞鸟描花长裙,裙摆缀有无数流光溢彩的细碎晶石,一叶攒金的千花鬓衩,更衬得她明媚不可方物。只见她盈盈屈膝道:“皇后,万福金安。”

      赫舍里看了她一眼,荣嫔的妆容永远都是一丝不苟,如此刻意,想必是时刻盼着能面君吧,只淡淡道:“贵嫔,起来吧。”

      荣嫔这才起身,看着赫舍里。中宫威仪,唯有皇后一人才能身着正红色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为妃则能身穿次一色的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宫妆,而为嫔,只能用更浅一色的绯红蹙银线繁绣宫装。康熙未曾立妃,自皇后以下位份最高的就是荣贵嫔,荣嫔每次都身穿是一身绯红的宫廷正装绣着精巧细致的花样,衣裙上笼着粉色攒银丝线绣的重重莲瓣玉绫罩纱,如烟雾一般。赫舍里仰倾城之貌,平日里衣裳反而偏爱清雅的颜色,荣嫔容貌稍逊一筹,可今日一袭绯衫粉纱立于百花旁,倒显得她容色艳丽,娇波流盼,胜过凤姿。

      赫舍里与荣嫔站得近,隐约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荣嫔,这香气倒是好闻,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
      荣嫔轻笑一声,竟是毫不掩饰面上自得骄矜之色道:“皇后姐姐真厉害,一下就能识别这花香的不同。这是皇上新赏的,太医说瑶佳年幼,香味太浓的脂粉不适于我用,所以皇上特意让江南的胭脂坊寻遍了清晨带着朝露的茉莉又研磨了初春的玫瑰,新调制出来的香料,瑶佳也很是喜欢。”

      赫舍里心中被刺痛,却仍是沉静幽然,荣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不外仗着自己诞有皇长女,炫耀皇上对她的宠爱。

      康熙早年子息单薄,大婚至今,先后也有几位皇子公主但不幸都早殇,仅有荣嫔的女儿是这偌大的皇宫中康熙唯一仅存的骨血,康熙视爱女如掌上明珠,周岁那年便册封为固伦荣宪公主,为她取名“瑶佳”更是寓意深远。可即便如此荣嫔马佳氏也只是由六品嫔册封为正五品贵嫔,皇后虽一直没有子嗣,可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心中最为疼爱皇后,宁愿四妃位空悬也不进封任何宫人,拉开云云嫔妾与皇后的身份差距,使她不受任何威胁。

      这却让荣贵嫔心中最为不甘,当初就连太皇太后也默许了册封她为妃。但康熙知道赫舍里心中郁结之处就是未诞下一个麟儿,如若因为子嗣将荣嫔越级册封,只怕心思敏感细腻的皇后又要黯然神伤许久,毕竟是少年夫妻恩爱情意重,便驳回了所有册封的奏章。

      只是帝王的恩宠固然重要,却是最不可靠。现在宫中无人不知那日皇上是如何杖责了坤宁宫的所有太监宫女的,甚至私下传出更为不堪的谣言,说是皇后用了秘制的香料才使皇上专宠........即使事后有太皇太后出面肃清流言,又是一番明说暗示皇上才勉为其难的去过坤宁宫一次,现今看来皇后受冷落是在明显不过的事实了。(详情见番外)

      谁能想到当初独宠六宫的皇后也会到如斯地步,而后宫就是这样人人自危,人人朝不保夕,人人拜高踩低。

      赫舍里与荣嫔同年出生,只是略大数个月,听她称自己“皇后姐姐”如何不懂她是有意强调自己入宫多年了,还不曾孕有皇儿,心中黯然却也不想与她计较,淡淡一笑道:“既然是这么难寻的东西,贵嫔就好好收着,也是皇上对瑶佳的疼爱。”

      荣嫔灿笑道:“皇后姐姐说的极是,瑶佳确实粘她皇阿玛粘的紧,每每皇上来我宫中她都喜欢在他皇阿玛那,连我这额娘都不要了。”

      赫舍里真是不懂眼前笑靥如花,眉无须画就生翠色的女子,怎得今日说的话让人这么不快,斜睨了她一眼,不屑的笑意从唇边闪过,“既是如此,贵嫔为何不留在自己的宫殿中,好等候皇上御驾亲临,倒有这闲情来御花园赏花了?”

      荣嫔本是站立于花丛中,闻言却是回眸一笑,娇媚明艳,如梨花盛开,又如绵白轻盈的云朵,映着身上华丽的嫣红罗裙,红红白白地异常瑰丽夺目,赫舍里看得都有刻晃神,回视皇后,行了一礼恭敬礼道:“回姐姐的话,皇上说他以前用过的糕点,时日久了,有些腻了,让人乏了。嫔妾依言,来这御花园是特来寻些新鲜的花粉做香糕的。”荣嫔言语中的嘲笑之意溢于言表,谁不知皇上爱用的是皇后亲做的糕点。

      她一语未落,赫舍里心中遽然惊痛,“时日久了”,“让人乏了”,心如弦一般被这句话狠狠拨动,知道这话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荣嫔故意说出来气恼自己,只是没料到.......自己不招皇上疼爱已众所周知,竟被人当面刺伤自尊。心底某个隐藏的伤口似被什么动物的利爪狠狠一抓,痛得心脏肺腑都抽搐一团。

      荣嫔瞧着皇后手捂着胸口,起伏不定,脸色瞬间惨白。

      一丝难掩的讥讽从荣嫔的眼底滑过,转瞬湮灭于她光艳的神采中。心中无声冷笑道,可惜,真是可惜,就算我未进妃位,就算这些年你所承雨露最多,可还是未得子嗣,即使你身份高过于我,上天终究不曾眷顾你。如今看来,还真不知是谁福薄?!

      此时不远处看见宫女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好奇的看着宫女手中的拨浪鼓,直想伸手去拿,模样十分可爱。荣嫔回望自己的女儿美目微扬盈盈屈膝:“皇后,嫔妾带瑶佳出来很久了,现在也该带她回宫了,以后再陪姐姐赏花。”

      赫舍里对她惺惺作态厌恶之极,又无从发作,只点了点头。目光却停在了远处小公主的身上,虽然膝下无子可她着实十分怜爱瑶佳,毕竟那是皇上唯一的女儿,看着她活泼天真的样子心中也泛起了柔情。小瑶佳忽然举目望着赫舍里甜甜一笑,眉间神态像极了她的皇阿玛,赫舍里心中一怔了又怔,竟是向前走出几步想看的更清楚些,未想荣嫔似感觉到了什么,立刻接过宫女手中的瑶佳,背过身去,瞬间隔开了她的目光,隐隐笑意蔓延上妆点精致的眼角,别有深意地望了眼赫舍里才离开。

      方才荣嫔几度倨傲挑衅嬷嬷都看在眼里,气恼难耐,隐隐担心皇后,说道:“荣嫔不过萤烛之光,怎能与皇后明月之辉相较,娘娘切莫为这肤浅之人计较劳神。”赫舍里仿若未闻,想到的都是刚才瑶佳笑起的样子和皇上真像,凄然的是自己居然要从别人的孩子身上看自己夫君的影子都是这么难。心中积压着多日的酸楚,惆怅,委屈,重重交错着,几乎泪盈于睫,心中却因伤变得透澈。扬一扬头,再扬一扬,生生把泪水逼回眼眶中去。

      她静静伫在恣意绽放的牡丹中,此时却如冰雪中破出一般,这数月来承受的足以令人柔肠寸断。

      无声道,够了,已经够了。是,入宫七年了还没有过子嗣,如今在这深宫中失去了皇上的宠爱,没有夫君的疼惜,不过是一个身居高位岌岌可危的皇后。以前是我天真幼稚,以为帝王的垂爱是可以期许一生的,所以我矜贵而从不防备,所以我依恋而不够坚强,而今深刻的明白这样奢求爱情的执念是多么的痴心妄想,冷漠的皇宫容不下谁软弱,身份高贵又如何,越是躲避隐忍越只会被踩到尘土之下,今日是荣嫔,以后又会是谁?!年年复年年,新宠红颜只会越来越多,没有谁会帮我,我只能在这慢慢长路上茕茕而行,走完余生。过去那个只会流泪伤感的赫舍里从御花园回坤宁宫的这条路上已然不在了。

      俯在妆台前细心描摹着柳叶眉,与天子同色的明黄衣裙绣纹金翅凤凰,间以五色祥云,彩羽辉煌,莫不姿彩奕奕,华丽中更见清雅,敛衣裳,正裙裾,端仪容,赫舍里这才满意,起身微微转动的衣摆上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流光回旋,她悠然回眸,美目盼兮,宜嗔宜笑。

      身旁的宫女无不为皇后的容姿所动,竟是呆住了痴痴瞧着,好半响,还是嬷嬷先反应过来,舒展的却是欣慰的笑容:“皇后真是承天之貌。”

      赫舍里淡淡一笑,却惘然一叹,心里明白皇上最在意的不是容貌,望着镜中的自己,更希望精致的妆容能掩去惆怅的心境。

      后宫女子梳妆,并不只为悦己者容。

      朱门锦阁空闺寂,依柳系不住疏林风。唯叹,君心不似妾意。

      暮色沉沉,乾清宫内却灯火明亮。

      更漏冷冷一滴,又一滴,无声的滴下,安静的就让人忘却了时辰。康熙还坐在御案前看着奏章,将这几日各大臣所承的所有关平藩的折子重新浏览了遍,当初是自己执意撤藩的,其实多数臣功并不赞同,只是惧以权威,才不敢多言。起初,三藩皆反,朝堂之上彼此争论不休,互相指责,一片混乱,比之当年扳倒鳌拜的朝局过之而无不及。而今,好不容易劝降了王辅臣,稳住了前方,朝内对重要汉臣又渐起不满之声,这群只知华府饮酒,枉负皇恩的亲贵,腐化日渐,非整肃不可了。终是看完了所有的奏章,觉得疲惫不堪,打了一个哈欠,搁下了手中的笔道:“几更天了?”

      “万岁爷快三更天了。”梁九功瞧出了皇上的倦意悄声答道。康熙略有诧异“都这么晚了。”遂又问道:“容若呢?”

      梁九功道:“纳兰大人还在御书房。”

      康熙听他如是说,不觉一笑,这几日奏章看的晚,容若身为御前侍卫也是守着晚,刚从前方回来不舍得他跟着受累,知他素来喜爱书本,到了晚间便让他去御书房看书。

      “朕让你准备的杏仁酪,和一盏津甜软糯你都送去了?”康熙接过梁九功递来的茶,挑眉问道。梁九功连忙陪笑道:“万岁爷,奴才刚才亲自送去了,奴才瞧着大人见了酥很是欢喜,只是未曾说出。”康熙微微一笑,梁九功虽是寥寥几句,可脑海中却能勾勒出容若当时的样子,他定是浅笑低眉,又郑重行礼。

      此刻忙完政务,心念着他,就想立刻见到他,起身吩咐道:“去御书房。”

      “嗻。”梁九功忙行礼应了声,正准备出乾清宫吩咐左右,“等一下。”康熙突然说道,梁九功正待皇上下一步的吩咐,却见万岁爷轻轻颔首,眼中神色一冷说不出的锐利威严,“九功,朕自小你就在朕身边当差,朕也没拿过你当作外人....”皇上突然换了对自己的称呼,理应高兴才是,可万岁爷的语气冷冽的比月光还凉,冷汗就直直从背后冒出。康熙继续说道:“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也无须揣着明白装糊涂,朕待容若的不同,想必你心中也很清楚,你知道了也无妨,朕还那句话,没把你当外人。”目光凌厉,掷地有声:“但是朕如果听到了外间有任何闲言碎语,不论是谁传出的,朕第一个就治你的罪,有几颗脑袋,你自己掂量着。”

      康熙说到最后两句,话锋竟是含着肃杀之意,梁九功只觉得面前数道寒光,腿一软就跪下了,颤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虽早就察觉皇上待纳兰大人情意非比寻常,爱护之深竟是是当年皇后独宠都不能相比,可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深处想,没想到皇上今日亲口承认了心中那不敢应承的猜疑,惊怕怔仲,要是,如果,万一......被他人知晓,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何况慈宁宫中还有位洞若观火的老祖宗,想到这连衣裳都湿透了,只觉得那两肋下嗖嗖生寒。

      康熙不再理会他,该怎么做相信梁九功心里清楚,这紫禁城没有不透风的墙,瞒是瞒不过跟进跟出的太监,与其如此不如话挑明了,梁九功是领事太监还需要他帮忙。

      容若,不论发生什么,我定是能护得了你。

      月色皎皎,星辰作伴。

      康熙在御书房前下了暖轿,只见御书房廊下一片皆悬着径围数尺的大灯笼,一溜映着红光黯黯。夜里冷风一吹夹杂着几缕栀子花的清香,连心都静下来了,神气不由一爽,想到容若就在房内,信步就朝御书房走去了。

      直房门口本有小太监,一声"万岁爷"还未唤出声,也叫他摆手止住了,将手一扬,命太监们都候在外头。康熙本就是一双鹿皮靴,落地无声,穿过翡翠珠帘,只见容若正靠着书架,握着一卷,他修长的脊背凛然有一种清奇之气,看得极是投入,就连自己走近了都未发觉。容若素性畏寒,恰巧这殿中有处窗子未曾关严,夜里风凉,他不知不觉的就倾身往书架里端移,避开窗檐。

      容若正捧着书认真的读,闻到了熟悉馥郁的龙涎香从身后传来,不禁莞尔一笑,正待转身,忽然手腕一松,书就脱手而出。康熙从他身后取过书,不等容若反应过来,侧身就将他拢在怀里。他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道:“这么畏寒,怎么不多加件衣服。”心中暖暖一荡,如斯情致,这样驱走寒意的怀抱总让容若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如此突然,又是如此安心。

      环顾四周才发现别无他人,今早的尴尬不会重演,稍加放心,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道;“只是受旧疾影响,不碍事的。”康熙心中一痛,不禁收拢双臂将他揽得更紧些,轻声说道:“这病患了许多年了吧,明日让御医来瞧瞧,不然我总是不放心。”想到医官曾说,寒疾便是绝症,无法根除,每每发病时先是体内先寒后热,不能驱散致使经脉不通,卒然而痛。想起他病痛昏迷,失去了意识,虚弱的唤着自己,是多想帮他,却不能带他受一丝一毫的苦,心中就生出绝望的害怕来。

      暖暖的气息拂过耳边,容若心弦触动,了然他的担忧,只是人定未必能胜天,手不由轻挽在他背上,换了个话题,“皇上奏章都批阅完了。”康熙略一松开他,叹了声气,道:“批是批阅完了,朝堂的事你都知道那群大臣稍一安定就要生事。”容若闻言亦是蹙眉,定还是为了王辅臣之前迟不出兵的事惹得非议,常说求仁得仁,人难免都有贪欲,浪子回头金不换,怎得这朝中就是容不下。不由急道:“皇上,不如我再单独为王辅臣上道折子,将我在陕西看到王将军是如何布兵行军的一一写出,或许皇上能用上。”

      话语刚落,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唇上微热,康熙微微一侧吻就落在薄唇上打断了他的思路,康熙眼中含笑亦是含情,附耳低语道:“容若,很晚了.......折子就明日再写。”

      轻柔温暖。他每次吻着自己总会带起一阵晕眩,只觉如梦如幻,唇齿间深刻的眷恋与缠绵却是如此清晰直传心底。不知为何心中竟起了一丝顽皮之意,强敛笑意,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说道:“可我现在文思泉涌,若是下笔定能洋洋洒洒写上好长一篇。”

      因不在朝,皇上只穿家常金缎团龙的衣裳,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少了平日的威仪,又或者他待自己本就是很少端着皇上的架子。

      “哦?”康熙见状假意惊讶,促狭一笑,随着容若的话说下去,“也就是说,你现在一点倦意也没有咯,正巧我也不困.....”容若心中一怔,听懂了皇上的言外之意,不想他竟是顺着自己的话却曲解出缠绵之意,偏头正想离开,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他忽然抱起,缓步如捧珍宝,朝御书房的后殿走去,很不习惯总被他这样抱着,侧目却是看到通梁而下的雪色纱帷重重累累舒落了下来,恍若千堆新雪,隔开了外界的一切,依稀可见雪帷后的香枕软榻。容若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而此时康熙神情一改方才的戏谑,恳然道,“容若,已经很晚了,今晚就歇在这吧。”

      总以为有些事一生只会发生一次,两次,不会太多,也不会长久。因为这样的欢愉如梦般迷幻,又如梦般美好,美好得已近奢求,不知何时会醒,不知何时会碎。

      只是伏在他怀里却能感觉到,原来真有人可以离着自己这么近,是心与心的距离,砰然心跳的声音是在相互倾诉着一生不尽不悔的情意。如此这般,明知是梦,却不愿松开,不愿醒来。

      彼时殿内纱帷重重垂垂,将整个御榻笼罩其中,纱帐无风轻颤,帘幕中相拥亲吻的两人,渐起渐落的轻喘低吟,贴触的肌肤感受到彼此越来越烫的体温。灼热难耐,已是分不出是谁的汗水,任它肆意流淌。

      那日自己是恣意纵兴,却罔顾容若心中的酸楚,清醒后愧疚懊悔不已,而今就算想如何火燎缠绵,却更在意他的感受,其实能让他完全感受到自己,自己也能牢牢拥住他,已是满足了。(详情见番外)

      得到他,只是想能离他最近,与他最亲,真的,如此而已。能拥他在怀,陪他入睡,这样的日子就算在短都能感觉得到,人生的美好与珍贵。

      百年百岁难白头,一生不过一段梦,又何必催叫人醒。

      良久,纱帐内才恢复了静宁,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

      容若并未入睡,枕着康熙的手臂,任他拥着,靠得这样近,难免有些热,却舍不得挣开。静静注视着他的睡容,这些时日朝局纷乱,皇上疲倦消瘦了,可仍是丰神不减。他清隽的容颜,熟睡后更见宁和,寝衣松松散着,轻轻抬手将薄被为他盖好。康熙仍在睡在梦中,似有所感,侧身翻动了一下,一手紧紧抱住他,一手抚在他腰间,低声呓语,语气是漫起海样的深情,“容若。”

      听着他凝结了无数深情挚意轻唤,容若内心的柔软又被惊动,只是皇上的名讳却让他永远无法开口,不是不愿,不是不能。而是越深爱,越在意,反而越是小心,只能在心中默念。披衣起身,星河灿灿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走到桌案旁,鹤顶双烛燃了大半夜,未见熄灭。

      铺开宣纸,重新研磨,案上博山炉里焚着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他神色淡定,下笔从容。

      “容若怎么起来了?”未过半响,康熙只穿着寝衣便寻了出来,声音不大,颇有几分未醒的慵意。

      容若抬眸浅笑,“在为皇上写奏折。”

      “不是说了明日再写吗?”康熙取了件鹤羽披风,鹤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颜色纯白,柔软飘逸。复又玉立于他身旁,仔细地为他系好,自然而然的把他揽在怀里,责备的语气消失在爱怜的动作里。

      “早些写出来,皇上也能早日用到。”他清澈的眼神就像晨曦的和风,看着总是说不出的清爽。

      其实何尝不知,朝中对王辅臣的怨声不断,皇上这几日不让自己陪在乾清宫,一是念及王辅臣和明府的深厚关系,二是怕那些折子太过中伤,有意庇护自己。

      康熙抿嘴而笑,明白这是容若对自己的心意,放开他,让容若坐下。已然凝神转向他写的奏折,不由惊讶道:“都写了这么多了,思路很流畅,什么时候想到的?”

      他随口一问,容若却是满脸绯红,康熙瞧见了微感奇怪,转瞬又明白了,也是一脸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才道:“以后安寝的时候不许你再想朝堂的事,其他的事也不许。”

      有些霸道的语气,却牢牢的看着他,传递着无声的情意,两人皆相视而笑,在彼此眼中都能看到自己。唯一的一人,康熙俯身不舍地在他唇间又吻了下,好一会儿才将他松开。随后转身在书架中选了本书,却在书案旁的翡翠琉璃榻上靠着大迎枕上慢慢翻阅着。

      容若停笔道:“皇上,不再睡会儿吗?”

      康熙闻言一笑,明眸微扬:“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看看书好了。”

      容若无声而笑,此时下笔直入行云流水,认真起来凝眉的样子,有着别样的韵致,康熙看着他亦不再说话。

      这余下的时辰,他连夜为他赶起一篇奏章。

      他只安心坐于他身旁,看着书无声地陪着他。

      已进深夜,偌大的紫禁城各宫殿内都应是香沉酣梦,只是与此同时皇后的坤宁宫中却是秉烛一夜,未见熄灯。

      只见一小太监低首来报:“皇后娘娘,皇上今夜是在御书房批改奏章,未曾翻过绿头牌。”

      “就皇上一个人吗?”

      “还有纳兰大人。”

      “哦?!”又是他,再次惊讶,不可否认今日御花园所见,纳兰身上自有一股清华之气,让人为之侧目。赫舍里心中似被极薄极薄的刀片划过,有些惊有些痛,放下手中的琵琶,很久不曾弹拨乐器了,今日却是弹了一夜,无尽的乐曲从指间倾泻而出,却是让人想得更多,思虑更广。

      她优雅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琵琶重新放置,声音不轻不重,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威仪,“明日下了早朝,你去告诉索大人,本宫有事要问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清歌如梦第十四章寂寥宫花寂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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