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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歌如梦第十三章知己一人谁是 ...

  •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连绵起伏的宫殿,天际幻起一缕一缕的晚霞,像是水面涟漪,细细碎碎浮漾起来。半空便似散开了五色绸缎,光彩流离,四面却渐渐渗起了黑,仿佛墨汁滴到水盂里,慢慢洇开了来。

      皓月临空,浮光霭霭,初夏的夜里总是和白昼相反,透着舒爽清凉。

      乾清宫。

      落地的大鼎青烟缭绕,焚着的却是宁神香,一宫的清香,夜沉如水,那琉璃盏笼着暖暖一团晕黄照亮着大殿。

      梁九功俯身垂首却也有难掩的欢喜,皇上的性子,身为领事太监,怎么会不知道。笑吟吟地对康熙说道:“万岁爷,纳兰大人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康熙闻声抬头,唇边已蕴上了如碧海晴空一般的微笑,眉亦舒展,激荡的心终于能重归宁静了,“快去请。”

      未过片刻,就听见长廊上轻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似落在康熙心里,来得如此自然,却又让刚刚平复的心又生出了涟漪。

      “微臣参见皇上。”还是那清朗熟悉的声音,清寥辽远的身影,只见他薄衫若玉,人淡似影,如初雪般清雅。康熙注视着容若,月白色的贡缎团福缺襟行袍,袖口上是以香线绣着的水红色四合如意云纹,外罩一件绛色坎肩,英气有之,清雅高格亦有之。

      康熙走到他身前,弯腰双手将他扶起,一如往昔的看着他,“容若,你回来了。”很平常的一句话,此时听去却且喜且忧,明明他们分开了很久,可又好像从未分开过。

      容若看着康熙,目光隐隐闪动,只见他穿着白色绉纱龙纹外袍,袖口上以纯金线劈成极细的丝,密集的针脚绣成金色印暗云纹,流畅的姿态,愈显得他琼树玉立,而这衣袍今日却宽大了,没想到一别数月,皇上清癯了不少。

      窗外风吹过,花影摇曳,梨花似雪,月色如水,映在窗纱之上花枝横斜,欹然生姿。

      康熙一挥手,殿内的人皆躬身垂首,无声退了下去。梁九功知道万岁爷数月未见纳兰大人定是有许多话要讲。只听遥远的殿门“吱呀”的一声就关闭了,此时便再无他人。

      既为君臣,怎脱的了君国大事。深深相视,话语先起的还是前方的战局。陕西倚天仗地的地势,周培公和图海如何一文一武,联手退敌。容若一件件一桩桩向康熙讲述着,只谈到如何说服王辅臣的时候却轻描淡写,康熙知道他一定省去了其中的重重阻隔。

      因为容若就是这个样子,从不居功。他是懂他的,所以即使只是只言片语,也能想象的出这背后的步步艰难。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麒麟大鼎散发着青烟徐徐,一殿内都是这清香。

      琉璃盏下蕴着亮光,容若还在继续分析战况,只是不知为何蹙起青烟似的眉,手背在身后扶了一下腰。康熙见他额头上似有细汗冒出,奇怪这微凉的夜里他怎会......

      容若很少会御前失仪的,康熙明了,心中蓦地一痛。上前一步靠近他,手不偏不倚轻扶在他左腰处,“你受伤了?”声音如同一池温泉。

      容若对他这一亲密的举动面色微窘,想侧身躲开,可连日奔波方才又站得太久,身形终究滞怠。伤口处此刻更是异样的烫,“皇上,一些小伤,臣已经无碍了。”

      他的闪躲全落在康熙眼里,容若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只是这一次,康熙不再退让。

      “容若,朕今日去了你府上,看到了一些东西。”

      容若心中猛地一动。只见康熙目光悠悠在他身上一转,似要看进他心里,“朕看到的是一纸笔笺,朕来念给你听。”

      微微扬起了眉,眼眸里不乏深情,清越的声音回荡在这幽香中,余音缭绕。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

      没想到还是《卫风淇奥》,此阙却是康熙袒露心扉时,未说完的下阙。用作回应卫风的上阙,写的便是相知相近心意相通的情意。

      诗经的意思是,在那淇水河湾上,翠绿的竹林茂密葱茏。眼前的这位君子啊,你瞧他金银璀璨多精坚,玉样温润更庄严。他胸怀宽广性子旷达,柔和包容怎不教人心折。他登车凭倚举止风流,稳重清雅怎不教人心许。眼前的这位君子啊,言谈风趣引人嫣然,清姿朗朗从不发怒,既与他相识,怎不教人心生欢喜。

      此刻听康熙侃侃而谈,容若大窘,愈发低头,却又不得不解释道,“皇上,这是微臣闲时随意誊抄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诗词。”

      康熙双眸似星,笃定地说道:“容若,这是丙戌年三月初九那天你所写的.......真的不重要吗。”康熙永远都记得在那一日,容若是如何双颊微红沉默着面对自己的倾诉。永远记得他那一跪,瞬间便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皇上,臣真的只是随意写写,并没有什么深意。”容若看到纸笺写着的日期,解释越快心就越乱,仿佛一下想起那日,东风是如何顽皮,吹乱了娇红,而皇上狡黠的眼神,期望的眼神,最后是怎样转变为静默神伤从自己身旁走过。那一天的那一刻,他们是那么近,近到伸手便能碰触。却又那么远,远得是,一个永远站着另一个则永远都是跪着。

      “那这呢。”康熙的声音像一汪碧波,在柔和的中空气荡开,他放慢了语气,问的很慢,很恳切,“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容若,也是三月初九同一天里,你又是随意写写的吗?”

      就算容若天资聪颖,可真性情却无可隐藏。康熙看着他仿佛是被人说穿中心事的孩子,又窘又惊,却还苦思着如何答复自己的话。心,莫名的好酸。

      某种感情积压在心中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就将他拉进怀里,一阵安谧的暖意带着清香瞬间将容若包裹住,温暖得连天地都只剩静宁,“容若,你为何要把自己藏得这么深,这么辛苦。”

      容若心中怔动万分,低声只唤道:“皇上......”有好多话在心里却不知该说哪一句。

      康熙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亦是看着自己,容若的目光出神却又入神。

      康熙声音里也不再有任何戏谑之意,微有沉意问道:“容若,你今天还要走吗?”何曾想过竟有一天会满怀深情地问出这句话,相思长相思苦,相思人归解相思。容若心中一惊,明白了皇上的这个拥抱绝不是送别自己时那场无奈的暂别,“皇上,臣不明白皇上意思。”

      “容若,我知道你是明白的。”
      “皇上,臣是明白。只是江山为重,相思为轻,山川几度..........难为君来难为臣。”容若凝神看着康熙,说道“相思为轻”时,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清愁,语气里夹杂着无奈。

      “难为君来难为臣”,康熙心中大为感动,不禁收拢了怀抱。原来容若你知我懂我,可是我只想着要如何才能得到,你那颗我视之为瑰宝的心,却从未设身处地想过你的难处。可不论是君臣还是知己,我竟发现已经放不开你了,也不想,不愿。

      “那你还要走吗?容若,我不是在用帝王的身份问你。”如果康熙自恃身份,就是想要了他的人,以前哪一天不是机会,何必等到今天。可是谦谦君子,强极则辱。即使今天他终于知道了,不是流水无情,容若心里一样是有他的,就更不愿意轻慢他。他视他一直都如同瑰宝。

      皇上所问的话,容若听着心就像被极薄的锯片划开一道口子,痛得如此剧烈,这剧烈的疼痛却翻涌出心中埋藏最深的情感,随着这道口子,情意一点点的溢出,一滴滴流淌,覆盖了最初的震痛。这份相知相惜的情谊已渗入血液,刻骨铭心,该如何才能表达。

      皇上的怀抱辽阔而温暖像碧蓝宁和的阔远天空,此刻仿佛重重心事都放了下来,虽然一动就牵扯着身上的伤口,衣服的摩擦更是痛得火辣辣的,可容若终是缓缓拥住了眼前人。淡淡微笑,他的声音一样可以清越深情,“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若有亲们不是太懂此句的寓意,详细解释在第4章)

      花开花败,不过一时。是盛开绽放时倾诉,还是凋零委顿时追悔,其实都是可以选择的。

      康熙心中无尽的欣喜更多的却是感动。容若,你终是愿意说出来了。明知道隔着跨越不了的身份,隔着伦常枷锁,我能不管不顾。可是我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对你来说是多么不容易,而你终是愿意的。

      红烛摇曳,扑朔影光,如坠入梦幻。

      皇上拥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紧,仿佛连骨头也隐隐作痛,当亲吻着自己的时候,却有着冰雪初消的温暖。本是恍如梦境中的欢愉,却因这痛变得真实。明知道两人的身份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可心中最深处的地方却瞬间的柔软,如他所言,他不是以君的身份在询问,他亦不是以臣的身份在回答,情之所至,此时此刻,就让它遵从彼此的心意吧。

      红烛熔泪不自知,垂垂凝结如一树灿烂的珊瑚树,连那落下的泪亦是种绽放的美。

      鲛绡软帐静静地垂着,夜里是这样的静,静得都能听见,前殿内青玉案上,西洋钟盘里的转轴声,陪伴着这缠绵的绮色欢梦。

      白纱鲮龙和水红如意云纹交错而落,逶迤于地像一幅锦绣画卷。

      忽起的一阵风,轻轻吹荡开轻柔的帷帐,一路无声穿帘而来。轻薄的寒意,惊醒了床榻上的人,容若悠悠抬眸,睁开眼看见黄绫腾龙的帷帐被风轻轻吹荡,柔软的锦衾,迎枕都是皇家御用的颜色,此时的他仿佛身处一个被明黄所笼罩的梦境,不再真实。

      又起了一阵风,突来的寒意,身体轻轻一颤,才发现身上的痛楚还未褪尽,不由缱绻在这锦被中。身后的人立刻发觉,将他紧紧拥住,手轻轻安抚,吐出的气息,暖意就浮在耳边,“醒来了?”
      “嗯。”轻应一声,声音却有些模糊。

      康熙微微一愣,察觉到容若的异样,支起半身,扶过他的肩膀,见他眼眸渐褪情潮却换成了迷茫,他一向清雅高绝何曾见过他迷惘的样子。心中顿起了怜惜,手抚过他的额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要像后宫中的那些女子,一番云雨后为他加册进爵吗。不不不,自己绝做不出这种事来。这样不仅是折辱了他,更是诋毁了彼此的情意。康熙只觉得如含了黄连一样,心中猛地苦涩不堪,容若,我又能给你什么呢。

      康熙看着容若,目光却停留在他腰间,刚才就发现了,容若的左腰处有一道伤痕。手轻轻抚在他腰间,那细长的伤痕,足有一寸,看上去是箭头太利仿佛是擦身而过,皮开肉绽的,伤口愈合也未见大好。寒意陡升,不无心痛的问道:“谁干的?!”

      听闻这,容若才有些回神,似是安慰的说道:“皇上,我没什么大碍。”战场本就刀剑无眼,这伤与那些青山埋骨的将士相比已是微不足道的了。

      “就算有,你也不会对我说的........是不是?”康熙无奈的问道。以前也是,他寒疾初愈,就又带着伤去围场行猎,现在细细想来他那时定是为了代朝廷立威,不让自己失望。原来越了解就越发觉,自己欠了他许多。

      容若只是无声微笑地看着他,并不作答,又何必言明,又何需言尽。

      康熙注视着他,此时容若的神情不像初醒时那么迷茫,可还是恍惚,温和的问道;“容若,你怎么了?”

      被康熙这样一问,容若不由微微侧身,声音有些轻,“......觉得这一切像个梦。”

      “梦?”康熙顿时明白了,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流,容若是真的在意这些的,因为在意他失了平日的淡定从容,也因为在意他才会迷惘。

      烛影摇红,映着他的容色清俊胜于平时,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眉如墨画,是这般美好,美好的让人心动,而这心动又让人觉得拥着他是如此幸福。心中一热俯下身来,亲吻着他微露在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徐徐传来,容若心中怔忡不已,仿佛刚才退下的浪潮一重又一重地冲刷而来。这吻越深越缠绵,从脖颈一路滑到了肩膀,贴在肌肤上的触感让彼此的身体也滚烫起来。

      “容若,这是梦吗?”康熙的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动人,他不急不缓地问着却辗转缠绵地吻着。

      容若现在仿佛是熊熊烈火自心口燃烧,烫了起来,刚才的初次缠绵,是相思决堤,怎堪情丝绕心头。可醒来后却更清醒的发现,眼前的人与自己有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容若,你觉得这是梦吗?”康熙的气息从颈间温热的传来,他一遍遍的问着,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怎愿意这是梦呢,他本就视真情为人间圣物,既是生了情,要如何割舍,可是他心中的人却是一朝国君,君臣之礼,如何安置?!容若只觉得内心的情感与无奈的伤怀纠缠郁结,如蚕丝一般,一股股绞在心头,勒得这样紧,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皇上,我也希望这不是梦。可是皇上,容若爱你不能只是爱你,我知道在你心中还有一片山河.............身后就是万里江山。”

      本是热切的心意可说到最后声音却有了丝哽咽,心中所郁结之处就算被冲破,即使吐露最真实的内心,却还是如此的无望。他不是不能面对皇上的心意,他是不能面对有一天,因为自己伤及皇上的威仪。他知道皇上是多想做一代明君,开创一番盛世。

      听到容若的回答,康熙如同坠在惊喜的云端,而后半句,心中又惆怅又感动。俯身鼻尖摩挲着容若的鼻尖,眼眸是如此深情,仿佛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说道;“容若,你说得都对。可是除了这些,我心里还有一个人,也只是有这一个人.......是你。”

      容若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错落交叉隐隐作痛,但萦绕着都是丝丝缕缕的情意,由刚才的苦咸成了甘甜,抬起头温和微笑的看着康熙,笑颜是如此动容。此时他那乌黑的眼眸像极一泓清泉,浅浅一抹明光,映在眉宇间不再是迷茫,而是透着晶莹剔透的流光。

      康熙心中暖暖的,臣既知君,君也知臣,心意相通时潜在心里的情意都化成了幸福。手掌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紧紧的拥着,只求贴着更近,直到将他融进自己,不论是心还是身体都是从未有过的近。双唇相接,相拥亲吻,热切的,急盼的,渴求的。缠绵至极,却又极尽温柔,终是能相互倾诉不再隔离。

      容若,你是大清的才子,满人提起你都是骄傲自豪,你的名声甚至不亚于我。我一直都知道,你绝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是属于大清的,但是即使只这一刻,我也想要。

      好烫,身体从未有过这么烫,灼热得难受,也因此让一切变得更加真实,容若忍不住紧紧环住眼前的人。任汗水腻在彼此的肌肤上沁湿了这光滑的锦衾,感受到一阵强过一阵撕肠裂肺般的疼痛从身体内传来,呼吸不稳,痛得另人窒息,康熙知他难受,心中大为不忍,手安抚在他腰间。可容若的喘息却变得更为急促,心中翻涌着滚热的甜蜜,只愿意沉醉此刻,不舍得松一松手。

      仿佛天地间只余他们两人,像两颗清露蓦然相遇,彼此吸引,最后互相融入,不分彼此。即使明知,朝阳升起终是会被分开甚至消失,可却舍不得放开这一次的相拥。

      一觉清梦太匆匆,无奈寒雨晚来风。

      君自有心,臣自有情,只是家国还堪忧。

      此情深浅,谁人可知?

      清晨醒来,迷蒙间还能嗅到落地大鼎中的幽幽清香。康熙只觉得手臂一轻,仍是拥人入怀的姿势,却空无一人。

      惊醒坐起身来,窗外新换的白色蝉翼纱,初夏的阳光就这样照射下来,投入一团团的浅影。大殿内只剩下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在空气中,可是昨晚的每一幕都清清楚楚印在康熙心中,那不是梦。他随手扯过寝衣穿在身上,连忙唤道:“容若。”下床的刹那脚步竟有些虚浮,只是无人相应。

      殿外的梁九功慌忙入殿,很少见万岁爷张皇失措,仔细一听皇上是在唤纳兰大人。梁九功忙回答道:“皇上,今早天一亮,奴才看见纳兰大人离开了。”

      康熙心中苦笑一下,难掩着无奈,挥手示意梁九功退下。

      天刚亮时寒气更重于深夜,容若你这是何必,本就畏寒又有伤在身,再说过不了几个时辰你还是要入宫当值,一样是会见到朕的。

      采桑子——清歌如梦。

      一袭戎装重挽弓,阙影长空,不问功名,雾笼山河万里征。

      满身清露落宫槐,繁芜倾尽,感君情深,不诉离殇不说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清歌如梦第十三章知己一人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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