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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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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三在祭坛当了小半月的献官,正值酷暑,算是把骄阳似火体验了个淋漓尽致,他也真如韩景阳所说,硬生生从一个白嫩嫩的小白脸,摧残成了个黝黑发亮的大黑炭。
但韩三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祭坛虽被那狗屁不通的国王当成了炼狱场,但也实在是个风水宝地,日光鼎盛,神力充沛。韩三借着那日残留的一点气感,在任职之时,潜心修习,十分顺畅地进入了抱朴之境。
他日日感受法力加强的快感,哪还在乎自己是黑是白,是丑是俊。
韩三入境之后,曾一度对自己的修习之道十分迷茫,该操控什么元素,选择什么形态,炼化什么法术,全无所知。韩景阳对他说,走一条什么样的修习之路,并不定规定法,而是在于灵光乍现之时,内心的真实所感。因爱而生,法术大多温和内敛,因恨而生,则外放而强烈,热血而生,法术形态意气风发,且锋利无畏。
韩三听过之后,无时无刻不想动用一下心头血,尽快找到那种灵光迸现的感觉。
祭坛除了晨昏定省的烧香祭祀,就是给那作天作地的国王杀人祭天。韩三侍奉金轮圆盘,三天五载就会遇见这种场合,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韩三看似在一旁冷眼旁观,实则是痛心疾首,愤懑不已,恨不得一锤子砸碎这嗡嗡作响的大盘子,再敲碎那国王的狗头。
新生婴儿的祭天仪式,不同于成年人,有自我意识的人临上祭台时,要么是恐惧,要么是绝望,总之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到一起,仇恨的不仅仅是国王,还包含祭坛上的每一个人。
而婴儿被抬上来时,眼睛干净通透,未曾见识过世道的险恶,根本不知道这将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韩三想起自己的最初使命,本该是同这个孩子一样,替别人祭天犒神。
韩三盯着婴儿那清澈无畏的眼睛,忽然感受到法力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沛,那股力量在身体内不断涌动迸发,最终全部聚体在手掌处,呼之欲出。
韩三一瞬间觉得难以压制,中指抵着大拇指屈指一弹,一道七彩曲光便将那婴儿包裹其中,薄如蝉翼的一层,顷刻间又被金轮圆盘的金光打散。
韩三的手指相互捻了下,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他的法术成形了。
这半月间,韩三和韩景阳的性格相互磨合,说不清楚是什么关系,像师徒,也像父子。韩景阳性格跳脱,韩三性格内敛,并非十分投缘,但若有个风吹草动,他第一个想知会的人,就是韩景阳。
韩景阳按他的意思站在庭院里,感觉自己像个等着扔飞镖的稻草人,不知道这小子要搞什么。韩三在他对面聚精会神地站着,看得出他在运力,但半晌也没个动静。
韩景阳刚想说:“你准备好没有,没有就下次再来”,就忽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束光给包裹了。
那不是一束可以伤人的光,不然韩景阳会下意识的格挡,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夏天的风给扑了一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竟有些舒适——那是光之屏障。
“你修成了?”韩景阳欣慰至极,“没想到你这小子,竟修成了如此仁慈之术。”
那束七彩屏障在黑夜里流光溢彩,韩景阳没忍心打散。他一生中见证过很多诸如这样的时刻,赵盾,韩钲,韩飞琼……也许以后还会有沧溟。但每见一次,都还会再心潮彭拜一次。
他任着这股热血和思念在心里汹涌了片刻,才得意地开口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资质极佳,又有我这么德高望重的前辈指导,简直如虎添翼!你想好用什么法器了嘛,剑,刀,还是斧头?改日我帮你炼一件。”
韩三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扫帚如何?”
日出日落,朝阳夕沉,日夜有交替,赵沧溟对九阳山的一草一木,却只有月下的印象——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玄晖殿,还有殿外的方寸之间。
而一天之中最值得期待的,就是二位师兄的到来。每到夜幕降临,韩钲便会带着韩飞琼到玄晖殿的院落里教她练剑——说是练剑,其实每次赵沧溟拿的不是树枝就是折扇,从未给她舞过真刀实剑,没人要求她练什么剑术,只盼她能强身健体,不再会被一阵风给吹倒。
经过两位师兄的夜夜调教,赵沧溟总算没有辜负一片心意,身子骨逐渐硬朗了起来,上蹿下跳也不用韩钲时刻准备“接驾”了。
就这样,赵沧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头半夜和师兄门在院子里鸡飞狗跳,后半夜则独自聆听九阳山的风吹草动,虫鸣螽跃,日子不可谓不清闲。
然而清闲不见得是好事。
老人大多耐得住清闲,那是千帆阅尽后的大道至简。可年轻人怎么能有这种心境呢,反正赵沧溟是不行,她没悟出什么大道,倒是生出了一堆闲愁。
比如韩钲师兄平时在神庙里会遇见什么事?会邂逅什么人?师父什么时候能来看自己?站在阳光下是种什么感觉?会要她的命吗?
这种日益强烈的好奇心和跃跃欲试的冲动,如疯狂生长的藤蔓,终于把他拉到了危险的边缘——她鬼使神差地将门扦开一条缝,一边想着那句“你可是师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边知错犯错地将右手腕伸到阳光照射处。
“所以他是因为师父才对我好的。”赵沧溟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下一刻,她的手腕就如同香炉里的草木灰,一瞬间变成了焦黑色,赵沧溟赶紧抽回手腕,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又十分熟悉的灼痛感。
“还好是伤在手腕”,赵沧溟拿绢布裹了几圈。那伤口虽骇人,但终究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也不会轻易被发现,不会耽误她和师兄们继续练剑。
可那伤口仿佛纯心跟她作对,厚着脸皮赖在她的手腕上,没有一点要痊愈的意思。
似乎是铁了心思,非要让她这个明知故犯的人长点记性。
日日在神庙内巡视的大师兄韩钲,当然察觉不到师妹的那些小心事,何况他还遇到了点麻烦。
前几日,神庙上下所有小厮联合出动,历经数日,抬回了一座巨型神像。
那神像名为太一神像,一就位,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引得大家纷纷议论。
“何方神圣竟如此丑陋?”
“这他娘的也能算是神像?”
“我他妈真是开了眼了!”
总之众说纷纭,没一句好听的。
常年驻守神殿的各路神像也是各自让了位,让这座后来居上的大肚神位于中心,给众生“瞻仰”。
那大神足有其他神像两个半高,通体金闪闪,黄灿灿,生怕别人看不出他镀了层金。这还不够,神像周身镶嵌了五颜六色的珍珠宝石、翡翠玛瑙,活像生了层大小不一的疮疹,直教人头晕目眩。那神像长得大脸宽鼻,大肚便便,脸和嘴不知是刷了层红釉还是什么古怪的颜料,尤其突兀,看起来像一只红嘴肥山雀。
没有一点威严可言,过度的装饰让他像是集市上博人眼球的卖艺者,专供大家看热闹取乐。
“丑得出奇。”韩飞琼环抱双臂淡淡地总结道。
韩钲以同样的姿势和他并肩而立:“你若知道这神像的来历,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韩飞琼挑起一侧眉毛,疑惑道:“怎么?是哪个膘肥体壮的山鸡修炼成精了?”
“没那么简单,”韩钲嗤笑一声,“是那国王照着自己模样量体打造的。”
韩飞琼:“……倒是称得上惟妙惟肖。”
韩钲与飞琼并肩离开这嘈杂之地,韩钲继续与他说道:“国王觉得自己飞升在即,成神后就要住在这九阳山顶,俯瞰众生,因此早早把自己的神像搬进神庙,叫南来北往朝圣的来客改为祭拜他,受万世供奉。”
韩飞琼讽刺道:“希望这神像真有灵验,最好能把大家的想法传进宫里那位的耳朵里,也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那神像把大殿搅得是一地鸡毛,直到日暮时分才落得几分清净。韩钲照例陪了赵沧溟半宿,第二日一大早便被小厮急匆匆的敲门声给震醒了。
韩钲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刚一开门,就见那小厮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韩公子!国王神像手里那血曜石不见了!”
韩钲赶紧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天塌下来也有本公子给你撑着,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厮急喘了几下,拉着韩钲一瘸一拐地朝神殿走去:“今早我去大殿清扫,给那神像擦拭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它浑身密密麻麻的宝石,手掌那里却意外空了出来,我愣了一会儿,才想起那里本该是有东西的……我一瞬间五雷轰顶,我,我……”
“你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把自己摔了个半残。”韩钲一手执剑,另一手搀着这刚经受过晴天霹雳的小厮,“能让你五雷轰顶的定不是小事,说吧,那什么血曜石有何玄机?”
“那宝石里灌注了国王的骨血,为的是和神像‘血脉相连’,那是国王和神像通灵的基石…… ”小厮声音发抖,“韩公子,陛下若是发现了,会不会掀了咱们神庙啊?”
“唔,合着是块被污染了的宝石。”韩钲八风不动地说:“我大概了解了,没事,你快去敷药吧。可别成了瘸子,等国王来扫平神庙时,你跑都费劲。”
说话间,韩钲已进了大殿。此时刚刚破晓,朝圣之人还未进庙,那血曜石放在神像托起的手掌里,足有九尺来高,想要取走,就得爬上去,或者隔空取物。
神庙熙熙攘攘,若是有人对着神像表演空中飞人,定能引起围观,不方便下手。而隔空取物只限于自己炼化的法器,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取。
如此看来,窃石之人应是在神殿人潮退去之后才行动的,神庙夜晚闭殿,冒然进入定会引起警觉,能不动声色地取走……
韩钲抬眼看向殿顶。
“挺明显的,琉璃瓦被动过,还有一串脚印。”
韩钲和飞琼蹲在神殿房檐上,像两个光天化日下的大飞贼。
“看那脚印大小,是个女修。”韩钲轻轻一笑,“真不错,遇上个好差事。”
“要不你自己去追?省得我耽误你寻花问柳?”韩飞琼斜眼看着他。
“也好,此去需在夜间行动,你不如去陪小师妹,他整日闷在那么个屋子里,快成蘑菇精了。”韩钲说完一个转身翻下屋檐。
韩飞琼紧随其后:“怎么,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神像上那么多宝石不拿,那美人却偏偏带走血曜石,怎么看都是冲那国王的骨血而来的。”韩钲摇摇头,“啧啧,国王不在王宫里好好待着,非要没事作这种死,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