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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韩钲照例在鸡飞狗跳的神殿里巡视了一圈,见没外来人等,没人撒泼,没人偷盗,没人卖假药,又一本正经地拒绝了几个慕名前来相许的女修,总算是把今日的公事例行完毕,便纵身闪进庭院,看韩飞琼练剑去了。

      韩飞琼:“怎么,今日出来的这么快,是没有见到漂亮姑娘?”
      韩钲把手里的葡萄干高高扔起,再张口接住:“不是今日,是有日子没见到了。”

      说话间他又表演了一个隔空投食,稳稳妥妥地没有接到,眼看葡萄干掉了一地,韩飞琼正想说他板凳高的孩童都厌倦了这种游戏,却忽然被他手里托着的油纸给吸引了。
      那油纸和平常见到的大不相同,影影绰绰能见到嫣红色的花纹,韩飞琼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别人小心压上去的桃花印,片片圆润婀娜,看一眼都能感觉到袭人的香气——桃花开败已有两月有余,这是哪个玲珑姑娘的一片芳心?

      韩飞琼收剑,点着他手里的油花纸质问道:“这又是哪个姑娘送你的?”
      不等他回答,韩飞琼继续气昂昂地说道:“你收的是一份吃食嘛,你收下的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韩钲看看地,又看看托油纸的手,不明白二师妹这话里有什么玄机。

      “你看不见上面的桃花印嘛?”韩飞琼走到他面前,指着油纸说道:“人家姑娘对你芳心暗许,将一片心意都寄托在这花纹纸上,你收下了人家这信物,是打算与她定情嘛?”
      “我?什么?”韩钲舌头都被他问得打结了,“这……有这么严重么?”

      “怎么没有!”韩飞琼继续气冲冲地说道,“你整日沾花惹草,到处撩闲,怎么知道这其中就没有哪个姑娘是真心的,万一她就此对你念念不忘,情有独钟,寻死觅活,我看你怎么收场!”
      “发什么疯,”韩钲弱弱的回击了一句,“你又懂得多少,快连你的剑去。”

      韩钲颇有浪荡公子的风范,平时哪个看着顺眼的主动献媚,他也不会自命清高地拒绝,高兴了哄人几句,没兴致也会心不在焉,今日和你花前月下,明日也能和别人吟风弄月。他随心所欲地享受别人留下的情,却并未发自内心地珍视过,更不明白“心意”二字的份量。

      今日被向来素心禁欲的韩飞琼这么一点,嘴上虽然没承认,但也发现了自己的劣性,瞬间觉得这精心装扮的葡萄干给自己吃,简直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韩钲把油纸按照原先的痕迹折了起来,心想:“这东西我可不敢吃了,到不如拿去给小师妹。”
      于是便晃着修长的身形,朝玄晖殿走去。

      这个时辰,赵沧溟已由酣睡转变为半睡半醒,不醒主要是因为无事可做,并非身体需求。此刻她一听到开门声,突然就有了醒来的意志,顷刻间神魂清明,从床上探出了头。

      “醒了不吃饭,你在床上修仙嘛?”韩钲迈着四方步走进来。
      “师兄!”赵沧溟腾得一声从床上蹦下来。
      韩钲被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冲上去扶一扶,见这小师妹没有要摔跟头的意思,才刹住了脚步:“我说小沧溟,你不用每次见到我都这么激动吧,我腿脚也不是很灵便,万一反应慢了点,你可就要摔跟头啦。”
      赵沧溟冲他笑了笑:“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韩钲把油纸放在桌子上,轻轻展开,“你可是咱们师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能受伤。”
      “师父?”
      “嗯。”韩钲喂了他一粒葡萄干,“你身体不好,很多事都忘了,师父他对我们很好,对你特别好,他老人家……唔,德高望重,法力高强,乃万世师表……从他教出我和飞琼这么优秀的两个徒弟,就可以看出来,你将来也一定青出于蓝。”

      赵沧溟嚼了两下,微微眯了下眼,像是被人顺了毛的小动物,甚是可爱。
      韩钲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存在抵抗力,又忍不住伸手撩了一下小沧溟无暇的脸蛋。那张脸在他眼里有如绝世美玉,因此韩钲每次都是羽毛似的触碰一下,怕自己薄茧遍布的糙手一个不留意,再留下划痕。

      沧溟似乎很享受这种触碰,眯着眼冲他笑道:“师父去哪了?”
      “师父是旸乌的大将军,在保家卫国。”
      沧溟的小嘴嗫嗫地嚼着,“师父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等你身强体壮,能欢蹦乱跳,师父就回来了。”韩钲哄三岁小孩似的顺口胡诌,又递了一个葡萄干给她,“好吃嘛?”
      “好吃。”赵沧溟笑眯眯地说道,“师兄从哪里弄来的?”
      “是神庙的姐姐送的,你若喜欢,我下次下山多替你买来些。”
      沧溟本来欢快咀嚼的嘴巴渐渐放慢了节奏,不知怎的,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神庙姐姐送师兄东西时,他也这样摸了别人的脸嘛?

      国师府,家庙院落。

      “我今日见到那韩景阳了。”一个留着八撇胡的男人蹲坐在炉灶前,正拿着蒲扇煎药,一左一右坐了两个看上去是人的男女,手毛却长到了动物的长度。
      “他当初去了趟九阳山巅,却是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了,惹得国王满心疑虑,包括我在内,都觉得他在若有所藏。如今看来,恐怕还真是一无所获。”

      左边男子有些吃力地说:“他不是……不是给陛下炼了金丹么?”
      “那不过就是普通的丹药,被他灌注了法力,障眼法而已。”

      “他……他敢欺君?”
      八字胡男子不屑地一笑:“有何不敢,陛下真假不辨,那大殿中能看出此等法术的,除了护法,就是我这个国师。陛下对金丹期盼已久,冒然上前戳穿,不但无法表示忠心,还会触了陛下逆鳞,适得其反……天清啊,不要随便去浇灭别人熊熊燃烧的希望,不然希望破灭,化为怒火,可不一定烧到谁的身上。那韩景阳就是摸透了陛下的心思,才敢在大殿上欺君罔上。”

      “那……那依大哥所见,这赫熹将……将军意欲何为?”叫天清的男子搔了搔脖子上的长毛,“难不成他……他想篡权夺位?”
      “赫熹若想造反,当年在赵盾事发之时就反了,不必等到现在。他吃了做君子的亏,没有那谋君窃国的命——若天鼓再进犯,赫熹将军定会第一个挂帅冲锋,这一点毋庸置疑。”八撇胡把煎好的汤药端下来,“不过我倒是觉得,韩景阳和我们虽不是一路,但也不是完全的殊途,总有几个路口能相遇,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八撇胡子把药分为两碗,左右各分一碗,那一对男女虽有人面,但毛发早已超越常人的厚度,衣服无法遮盖之处能清晰地看见黄褐色的皮毛,分外扎眼。

      “大哥,”黄毛男子一口干了那碗药,“我和飞飞……我们兄妹俩说话不利索,但……但好在法力高强,不如我们不伺候这狗逼国王了,我俩只……只身去扶摇,抢不抢的来在此一举,也比跟那……跟那祖宗耗着强!”
      这一大段豪言壮语着实费了他一番口舌,唾沫星子喷了一地才总算收了个尾。

      “说什么混账话!我费尽心思做到国师位,就是为了让你们二人以身犯险?那过去几年的忍辱负重都算什么?吃饱了撑的?你倒是无所谓,可飞飞一个姑娘家,你也要让她跟着你去九死一生么?”八撇胡子被他磕磕绊绊的话噎得心里一堵,“以后不准再说这种丧气话,天清,你好好吃药,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楚天清没他嘴皮子利索,憋得胸闷气短才挤出一句:“大哥!我不想做废……废人!”
      “废人的前提也得是人!”国师楚天阔把扇子一摔,“你再这么下去,会变成什么东西?你会变成……”
      楚天阔强行把后半句压了回去——他发现二弟的眼神一瞬间浑浊了。

      楚飞飞终于逮着机会插了句话,她挪步到二人中间,强行把这两个各自运气的人分隔开来:“大哥二哥,怎么又吵起来了,不是说过……”
      楚天阔伸手按了下她的肩膀,虽然她口齿伶俐些,但也不愿让她再浪费口舌,沉声说道:“是大哥没用,到现在都没治好你们,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们谁都不能自轻自贱,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楚飞飞匆忙之下说不出话来,焦急地手忙脚乱,还没等发出一个音,楚天阔就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国师有些懊恼。
      这些年来,他把坏脾气都甩给了身边的骨肉至亲,把阳奉阴违的好耐性都留给了宫里那位扶不起的圣上。这是每一个没本事男人的通病,他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却又怎么都改变不了。

      亲情,责任,生存,像无形的大山和沼泽,不仅压弯了他脊背,还拖慢了他脚步。即使不情愿,在转身过后,他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迈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那不是一个欢迎他的地方,不过好在将军府门庭冷落,没什么府兵家将把他叉出去,他一路畅通无堵地见到了韩景阳。

      “国师前来,鄙府蓬荜生辉。”韩景阳为他斟了杯茶,“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天阔冒然前来拜访,只怕没打扰将军修习。”
      “国师肯登门将军府,应该不是来找我喝茶的。”韩景阳弯起嘴角,“我今日在殿前班门弄斧,肯定没逃过国师的法眼,还请国师替在下隐瞒一二,不要戳穿我的小小法术。”
      “将军妙手金丹,何来戳穿一说。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韩景阳端茶的手一顿,有些惊讶地挑眉道:“哦?万人之上的国师来求我这个落魄将军?快别和我说笑了。”
      楚天阔正色道:“将军知道我并非玩笑。如今旸乌兵力凋敝,百姓怨声载道,连神庙都沦为了集市场,将军忍心看到自己一手撑起的国家变成这副样子么?”

      “这都是拜谁所赐?”韩景阳反问道,“大道废,有仁义,国家昏乱,又忠臣。执政之人无作为,手下之臣就能撇的一干二净么?陛下日夜沉迷于修仙,难道国师没有推波助澜么?”
      国师被他噎得仿佛二弟上身,花了好些力气才不至于嘴皮打架:“将军教训的是,在下有愧于苍生,但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苟活。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弥补在下的过错。”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人之下的国师在这里肯低眉顺眼,韩景阳也不能不识抬举:“还请国师说给在下听听。”
      楚天阔见他语气缓和了些,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将军虽刚刚出关,但想必也看得出,宫里那位,心神早已不在黎明苍生。你我虽各有所图,但都不想王位被庸人占领。既然江山社稷已经成了累赘,何不剪断这根线,放他一心一意地去求仙问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又没有血脉……”韩景阳抬眼看着他,“国师想拥谁为王?”
      楚天阔对上他的目光,笑道:“将军乃最佳人选。”
      “我一介武夫,不是励精图治那块料。”韩景阳抿了口茶,“我以为国师想取而代之……国师放心,在我这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流出将军府,不必藏着掖着。”

      楚天阔垂着眼皮,似笑非笑地说:“赫熹将军阅人无数,我没想当着将军的面卖弄什么,只是我志不在王位,不想做黎明苍生的救世主。况且这条路注定不会一蹴而就,将军若不想自行取代,往后也有的是时间物色人选,在下只有一事相求——事成之后,还请将军留几分薄面,赏在下一只军队,出兵扶摇。”

      “扶摇?”韩景阳没料到国师竟因此而来,“国师跟扶摇有何过节?”
      “我没有,”楚天阔缓慢地说道,“有过节的是扶摇与兽人咒。”

      “兽人咒”三字一出口,韩景阳忽然就明白了:“何人中了此咒?”
      楚天阔毫无避讳地坦白道:“在下的一对弟妹,楚天清和楚飞飞。”

      韩景阳本以为今日上演的是一出弑君夺权,没想到竟是兄友弟恭:“国师何不去求当今王上,以你如今的份量,还换不来一支军队嘛?”
      “将军以为我没求过嘛?”国师脸上扫过一层落寞,“可这片土地上的法力不是源源不断的,练兵如此剧烈地消耗,必然会有亏损。况且旸乌如今内忧外患,国民生计不调,外有天鼓虎视眈眈,若再与扶摇一战,必会劳军伤财。国王也没说不给,只是说要等他飞升以后再给……这和不给又有什么区别?”
      韩景阳:“……”
      怪不得他来求自己,高高在上的国王直接把他支到了下辈子去。

      将军府没有一个像样的厨子,不便留客,韩景阳送走了国师,在书房静坐良久。
      当年他在九阳山巅看到的场面,没对任何人说,却历历在目。这些年来,他对当今陛下残存的那么一点寄盼,也被一桩桩事件磨得烟消云散了。
      旸乌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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