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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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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云带着御林军姗姗来迟,半跪在地上稽首连连道:“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皇帝冷着脸,摆手道:“将南王世子尸身装殓,派人前往岭南押解南王回京,王安……念他是先帝时的老人,赐全尸。”
屠方不知内幕,只是一头雾水地跟着魏子云,也不敢问,余光瞥见叶孤城,惊道:“白云城主怎么在这里?!”
魏子云看向皇帝,皇帝微阖上眼轻轻摇头,他只得带着人去办事——王安已被皇帝一剑刺死,南王世子也倒在血泊中。
叶孤城当然还是站在了太和殿的屋脊上,只不过太和殿前那些江湖人已被遣送出宫,观战的仅寥寥数人而已。
两个白衣人相对而立,月亮已被云层笼住,没有光辉,二人的眼睛竟比灯笼还亮、目光比开锋的剑更锐利。
叶孤城忽然举手抬剑,道:“开始吧。”
皇帝蓦然睁眼,垂下的手紧攥成拳。
西门吹雪却摇摇头,道:“时机未到,你心不静,心不静则气不清,气不清则剑不利。”
叶孤城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多谢。”他闭上了眼睛。
月影婆娑,朦胧的光无遮无挡洒在琉璃瓦上,空气中沉浮着的粒子在本就不明亮的月光下如磨碎的珍珠的粉。粉末萦绕着叶孤城,衬着他的人越发出尘孤傲,他的脸越发白,眉间的气质越发清冷。
一片寂静中,忽听叶孤城轻轻笑了笑,握起剑来,目中尚有感激之色,对西门吹雪点头道:“多谢你,可以了。”
西门吹雪亦报之一笑,扬起剑身,沉声道:“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面对叶孤城,西门吹雪竟换上了以前那把古朴的乌鞘长剑,而不再用霜降。
叶孤城赞道:“好剑!”他扬起手中剑,同样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也赞道:“好剑!”
叶孤城微笑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道:“请。”
一个请字,竟比千言万语都沉重,是一个剑客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两柄绝世的剑都已出鞘。
本不是陆小凤比剑,他却觉得自己比屋上二人更加紧张,弦已紧绷,他一刻也不能松懈,好似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将他的心紧紧拽住,在胸膛里沉浮,时上时下,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一双眼珠子好似要从眼眶里突出去,离西门吹雪近一点、再近一点。
皇帝的心情和陆小凤出奇的一致,他早已猜着了结局,御书房前他本想摔门就走,可是鬼使神差的却来了太和殿前,他心里想着别过眼去,再不看叶孤城一眼,死就死吧,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故人不故人的,他怎么说才算数?或许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算数了。
两位不朽传奇的剑客,他们的剑一样也不朽传奇,黑夜作布,只有剑光闪烁间织成一张张凌乱的网。
叶孤城的剑是白云城上空飘荡的、变化无常的又行踪缥缈的云,高高在上,看不见摸不着,摸着了却又看不见了。
而西门吹雪的剑却像万梅山庄的雪,本是终年不化,此时此刻却因一条叫做老婆孩子的火线给融化了许多,这融化却又不是爆发式的一泻千里的融化,反倒是涓涓细流的融化,这些融化了的雪水,不能磨利他的剑,反倒成了西门吹雪心里最深的羁绊。
这羁绊竟使西门吹雪的剑慢了几分,而叶孤城的剑依旧如闪电般快,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陆小凤已经觉得浑身发冷,空气是冷的,夜风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脸上,灌进他的咽喉。
他看见叶孤城的剑快要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而西门吹雪的剑才将将够到叶孤城的胸膛。叶孤城的剑就要折断西门吹雪的剑,他将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成为剑道上的又一位寂寞的宗师。
现在无论谁也能看出来西门吹雪这一剑道明星即将陨落,可无论谁也改变不了结局,陆小凤不行,楼钰也不行。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两把剑已交过。
叶孤城头顶忽然升起一道金光,淡淡黑色萦绕着这道手指粗的金光。
本是决定胜负的一刻,叶孤城却用尽了力气,他手中的寒铁剑竟向旁偏了寸许,就是这寸许,他的剑已离了西门吹雪白皙的皮肤,离了他皮肤下流淌着炽热的血的血管,轻易削去了西门吹雪飘在空中的一缕黑发,眨眼间这缕黑发已散开,飘走了,不见了。
西门吹雪手中的剑,已经刺入叶孤城的胸膛,浅浅的,却已伤及心脉,一道同样炽热的血溅落西门吹雪的白衣,叶孤城微笑着,好像无声说着“多谢”,他终于缓缓倒在琉璃瓦上,月光照在他脸上,照进他的眼睛,刺眼的,他已缓缓闭上。
剑上的血已一滴一滴落下,太和殿高高的屋顶上只剩下一个白衣的人。
西门吹雪默默地站着,眼里有一半疑惑,还有一半哀伤,哀的是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叶孤城这样的剑道知己,他的后半生、剑道的后半生,该有多么寂寞?应是寂寞里更深的寂寞。疑的是叶孤城移开剑锋的一刻,他马上也要将剑移开,可是仓促间他居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住他的剑,他再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剑刺入叶孤城的胸膛。
他怔了怔,俯身将叶孤城抱起,他的身体尚有余温,但他脸上已有死人的灰败,月光是冷的,像雪和霜,将叶孤城盖住,也慢慢将西门吹雪一颗本在慢慢融化的心也掩住了。
月亮已被乌云盖住,星辰已经消失不见,东边的天又一层灰蒙蒙,好像起雾了又好像没有雾,眼里有雾看什么都是朦胧的,一滴雨落在琉璃瓦上,紧接着又是一滴,然后有风吹过,西门吹雪的心已经冷了。
他飞身而起,轻轻落在太和殿前的石板上,没有声音,众人却好像看见一座山落下,好像听见天崩地裂的声音。
皇帝木头似的走过去,木木道:“他的命已给你,他的尸体,你该留给我了。”
皇帝伸手去接,西门吹雪却还不放手,他的眼睛看着皇帝,眼里却没有聚焦,好像看着皇帝,又好像透过皇帝要看见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