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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传说 ...

  •   根据阿文发来的地址,他目前住在一处苗寨,寨子地处西南边境,几乎与缅甸交界。
      以前去这种地方要倒几次交通工具,从火车一直换到牛车甚至毛驴,体格差点的,没到目的地就先折腾病了。最近十来年,交通系统飞速发展,各级村寨最差也会修一条土路供当地人出行,我在网上租了辆SUV,可以在嘎洒机场取车,然后一路开过去。
      下飞机取完行李,我领着闷油瓶找取车点,嘎洒是个小机场,很快我就远远看见了租车行的招牌,正准备过去,闷油瓶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背包带。我没有防备,被带了个趔趄,撞进闷油瓶怀里,紧接着就听他在我耳边道:“有人跟踪。”
      我一怔,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却被闷油瓶制住:“继续走,去停车场。”
      此次下地的一切准备都秘密进行,我甚至忍住了没找小花借钱。如果出什么岔子,只能是坎肩那里走露了风声,可坎肩跟了我那么久,不应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好奇心爆棚,低声问闷油瓶:“跟着我们的是什么人?你形容一下。”
      “是个女人。”闷油瓶回答,随后微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困惑,“我好像见过。”
      我更好奇了,心里猫抓一样的难受,但闷油瓶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再问,带着我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
      我长了个心眼,路过一扇玻璃门时借着反光瞄了一眼,果然有个女人跟在后头。长发,高个,身材很好,戴着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整体感觉是个气质凌厉的美女。
      操,难道是闷油瓶的姘头?
      闷油瓶被我接回来以后一直待在雨村,除非他是时间管理的王者,否则绝没有空跑来云南撩闲。如果是旧相好,必然十多年前就认识,这挨千刀的闷油瓶究竟犯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十几年过去了,老情人机场相逢还不肯放过他?
      我不停地想着,越脑补剧情越跌宕起伏,就在我怀疑会不会突然从角落里蹿出个破小孩,搂着闷油瓶大腿叫“爸爸”的时候,闷油瓶突然捏了下我的肩膀:“专心。”
      我一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停车场的僻静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用眼神询问闷油瓶下一步行动计划,闷油瓶示意我继续假装找车,他自己一猫腰,幽灵般跳上最近一辆车的车顶,开始向远处移动。
      我料定不会暴发激烈冲突,于是听凭闷油瓶行事。
      停车场地方开阔,人又少,想来那女人不方便大模大样地跟踪,于是缩在车后暗中观察,她不敢直腰抬头,视野受限,闷油瓶从她头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背,三两招便把她死死制住。
      我兴奋地跑过去,还没到跟前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族长!是我是我……”
      居然是男声。
      我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刻炸毛,三两步抢上前,骂道:“你他妈又作什么妖?”
      小张哥刚刚被闷油瓶打翻在地,此时狼狈地爬起来,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男人的脸,假发凌乱地披散着,短裙皱到大腿处,看起来十足是个变态。
      小张哥似乎没脸没皮惯了,他理了理假发,拍掉身上的灰,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用‘买装备’作借口把族长单独哄出来,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说白了,小张哥不相信我。他怀疑得毫不掩饰,我居然连气都气不起来,反而觉得好笑:闷油瓶活了一百多岁,世上有几个人哄得了他,要哄也该他哄我。
      恰在此时,胖子的电话到了,说他一整天没见到小张哥,刚才去房间里看过,连行李都不见了。我冷笑一声,打开免提,把手机递到小张哥面前:“打个招呼?”
      胖子愣了:“小张哥跟你们在一起?”
      我说差不多,不过他现在不是小张哥,是小张姐。
      胖子不解,但仍大骂小张哥是拖油瓶,说没见过夫妻俩度蜜月,家养的狗非得跟着的。
      我听胖子满嘴跑火车,摁掉免提,简单说了几句计划不变,让他安心在雨村等我们碰头便挂了电话。
      小张哥虽是块狗皮膏药,但既然黏上来了也不好甩下他。我们取了车直奔目的地,我心里有气,故意没给小张哥留换衣服的时间,让他一路缩骨穿着女装。

      路上,我把此行的真正目的和闷油瓶交了底,说:“不是我有意瞒你们,实在是我也没把握能搞到什么样的货,很可能最后空手而归。”
      闷油瓶没作声,小张哥却怪我不早说,如果早点和他通气,他还能从张家海外的账上筹措一笔款子。我不接茬。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是没打过张家的主意,但从心理上,我不愿意闷油瓶和他们有过多牵扯,扮家家酒似的搞搞年会可以,走张家公账买刀容易给张家人一种暗示:他们的族长随时可能重操旧业。

      傍晚时分,我们赶到了阿文居住的苗寨。
      寨子的情况大大出乎我意料。尽管地处偏僻,基础设施也相对简陋,但寨子与外界往来频繁,衣食住行基本已经汉化,我们一路上看见很多游客,俨然一派繁荣的旅游小镇的景象。
      阿文说,几年前这里还是个闭塞的小村子,后来被综艺带火,旅游业迅速发展,现在基本全部商业化运营,他在这边的生活成本也水涨船高。
      我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问他手头可有适合的刀,能否割爱。
      阿文为人洒脱,凡事讲究“缘”字,常把“宝刀赠英雄”挂在嘴边,遇上他认为有缘的买家,半卖半送也并非不可能。我把闷油瓶带着也有这方面考虑,希望闷油瓶神仙一样的做派能打动阿文,激他拿出压箱底的宝贝,最差也可以给我们打个折。
      然而阿文摇头,说他目前的藏刀只适合赏玩,实战万万不行,这个苗寨里倒有把刀符合我们的要求,只是他盯了几年,甚至一度开到800万天价,刀主死活不松口。
      我的心凉了半截。我们的预算不到阿文的四分之一,阿文出手这么大方,而且诚意满满地软磨硬泡了几年,尚且啃不下这块骨头,我们的希望可谓渺茫。
      阿文安慰我,说他和那把苗刀的缘分未到,而我们可能是有缘人,不妨一试,让我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便把我们引荐给刀主。

      我和闷油瓶预定的民宿生意很好,小张哥临时订不到房间,不得不另寻住处。我们并不操心他,自顾自在民宿里吃晚饭。老板娘炒了几样家常小菜,花样虽然不多,但酸辣适口,十分开胃,恰逢吃菌子的季节,我要了盆见手青,鲜香脆滑,吃得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吃过饭,我们早早睡下,第二天先跟小张哥会合。
      小张哥竟还是一身女装打扮,他重新戴起人皮面具,仔细地化了妆,长发高高地在头顶扎成马尾,显得青春靓丽,看外表居然跟闷油瓶有几分登对。
      我怀疑他在机场扮女人不是为了伪装,纯粹出于个人爱好。
      阿文看见模样大变的小张哥很吃惊,但没有多问,直接把我们领到村寨深处一户人家。
      这家的户主姓贾,是个女人,看模样不到三十岁。她说为了读书和生活方便,寨子里上户口时普遍会取汉人名字,但日常还是惯用苗名,让我们直接叫她“阿窈”。
      得知刀主是个年轻女人,我不由大喜。年轻人思想活泛,多半不至于死守所谓“祖宗规矩”,同时,有限的社会经验让他们比老瓢把子们容易忽悠,如果想办法说通阿文注资,再配合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刀搞到手大有希望。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阿窈对我们所有的问话与试探避而不答,不开价、不谈条件,甚至不说刀卖或不卖,而是自说自话地讲了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英俊的苗族青年。青年爱上了邻寨的美丽姑娘,但因为两边寨子结有世仇,两人注定不能结合。青年和姑娘深爱对方,约定私奔,却不慎被族人发现。逃亡中,两人慌不择路来到一座密林边缘,林中有恶蛟食人,凡是误闯密林的必定尸骨无存。
      眼看追兵将至,青年和姑娘抱着“宁死也要死在一处”的决心逃入密林,果然碰上了吃人的恶蛟。青年勇敢地和恶蛟作战,却渐渐不敌,被拖进林中的一汪深潭。就在青年奄奄一息时,无意间在潭底发现一柄青色的苗刀,正是当年蚩尤大战黄帝时所使用的神兵。青年手握苗刀,得神力相助,终于杀死恶蛟,然而由于伤势过重,青年也死在了水中。姑娘久候恋人不归,化成了一棵树,永远守在岸边。
      青年和姑娘便是寨子里这支苗人的祖先,虽然身死,但永远在林中守护着子孙后代,那柄苗刀也再次沉入潭底,等待有缘人发现。

      我耐着性子听完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实在想不通阿窈有什么意图。
      整个故事的逻辑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最大的问题就是,男女主人公连床都没有上过,哪来的子孙后代,靠有丝分裂吗?说那把刀是蚩尤遗留的神兵利器更纯属扯淡,卖东西编背景故事也要讲基本法,不可能我要卖一块青铜片,就告诉买家这是当年女娲补天的时候拿来刮水泥的。
      阿文说他曾经抬价到800万,对方尚不松口,我疑心阿文给钱太痛快,把那女人的胃口吊得过大。阿窈看样子没走出过这片大山,800万和8000万对她而言都是天文数字,概念上根本无法区别。她并不知道手里的东西究竟值多少,也不懂基本的商业规则,只凭本能不断去踩买家的底线:你能轻松给出800万,我拖一拖,拿个乔,明天说不定就是1000万。
      有时候,贪婪和愚昧是如影随形的。
      小张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那柄刀在等‘有缘人’,怎样才算有缘?”
      他扮成女人,声音也变得娇滴滴的,我听得直犯恶心。
      阿文抢答:“寨子后面有座菩南山,山上有间竹屋,传说是故事里那对苗人先祖遗留下来的,据说夫妻两在里面住上一天一夜,有缘的话自然能找到那柄刀。”
      阿窈点头:“实不相瞒,刀并不在我手上,我只知道找刀的办法,你们有本事拿出来才好谈价格。”
      我和阿文交换了一下眼神,他显然也不相信阿窈的说辞,所以才会把价格一抬再抬,试图用钞能力砸出一条捷径。
      阿窈似乎看穿我俩的心思,笑道:“两位老板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其实那把刀我见都没见过,只有祖上传下的冶炼图谱。”说着,她一指阿文,“这位老板看过。”
      阿文点头。
      阿窈继续道:“图谱千真万确,但刀究竟是不是真的我也没有把握,从我父亲那辈就没人相信这个传说,也没人试图去找刀了。听说爷爷在世的时候倒有两个人,上山以后一连几天没下来,爷爷组织人手去找,发现两人死在屋里,血都干了。”
      我问阿文:“那间竹屋你去过吗?”
      “去过。”阿文说,“就在山上一个水潭边。我没有过夜,转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就回来了。”
      我沉吟片刻,又问阿窈:“如果我们找到那把刀,真的能带走吗?”
      阿窈大笑起来:“这位老板开价800万,我做梦都想挣,可惜合该我命里没这笔横财。你要有本事找到,说明你跟我们祖先有缘,祖先都保佑的人,我不敢乱开价,你看着给就行。”
      阿窈的态度说明,她其实并不相信“竹屋寻刀”的传说,图谱虽确有其事,但刀可能早在战乱中丢失或损毁,只有民间故事一代代传下来,越传越玄乎。
      中国人有几个“尽在不言中”的传统,其中之一叫作“来都来了”。我们千里迢迢跑到云南边陲,碰上一则漏洞百出,连传承者都不再信仰的传说,理智点的话该掉头就走,但“来都来了”,又觉得不妨一试。
      我对阿窈说:“你今天就带我们上山,如果拿到刀,我给你50万。另外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向导费都另算。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当场立个字据。”
      “好啊。”阿窈笑着说,“你们决定上山,我就再讲详细点。据老辈人说,有心找刀的夫妻要身穿盛装,黄昏时分上山,只许两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如果通过祖先的考验,就能发现寻找宝刀的入口。这些都是老规矩,具体有什么意义我也不清楚,要不要遵守也随便你们,我是无所谓的。”
      我们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既然决定一试,不如从到尾按规矩来。这些传说真真假假,很多说法看似无稽,实则背后自有深意,我们筛选不出效信息,最好的办法便是全盘接受。只有一点,我们三个都是男人,断然凑不出一对夫妻来,不过小张哥扮女人很熟练,就算苗人祖先真的有灵,说不定也莫辨雌雄。
      小张哥的想法显然和我一致,指着闷油瓶对阿窈道:“我们要稍微准备一下,黄昏时还来这里找你,你带我们上山。”
      阿窈刚要点头,闷油瓶突然道:“等一下。”他对小张哥说:“你在外面。”接着抓过我的手腕:“他跟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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