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精怪录》其玄

5、白鱼

　　人头攒动的海鲜市场，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封闭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类水产的腥味，还有人类身体所散发的奇怪的的味道。

　　嘈杂，烦燥，炎热。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蹲在一家观赏鱼店的门口，眼睛随着玻璃展柜中的一条躯体全白的鱼游来游去。

　　店老板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水的玻璃缸，从店内走了出来：“刘超，你这快连着一个月都来看这条鱼了吧！今天终于凑够钱了？”

　　刘超站起身对着老板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把兜里的一把零钱递给了老板说：“你看这些钱够了吗？”

　　老板接过钱随便看了一看，然后把钱直接揣进兜里，点了点头：“没问题，这鱼啊，我就卖给你了。”说着，拿起放在玻璃展柜上的渔网将白鱼捞了出来，然后放进了玻璃缸中，然后从包里掏出一袋鱼饲料，连同浴缸一起递给刘超说：“这个玻璃缸和饲料啊，就当是我送给你，不要钱。”

　　刘涛接过玻璃缸和饲料对着老板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后就兴高采烈的离开了，老板看着刘超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刘超回到家中连忙把玻璃鱼缸放在了卧室的书桌上。透明的玻璃鱼缸在盛夏阳光的照射下，在书桌上投了一个荡漾的水纹，让书桌显得格外漂亮。

　　刘超趴在书桌上，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鱼：“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喜欢吗？”

　　说来也奇怪，白鱼像是能够理解刘超一样，竟然不游动，也直直地盯着刘超。但是刘超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歪着头思索着想要给白鱼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刘畅思来想去，完全不知道该叫白鱼什么好。他有些气恼，看着鱼缸中的白鱼，突然神色有些暗淡：“那就叫你汉字吧。”鱼缸里的白鱼似乎听懂了刘超的话，在水中转了个圈，还吐了吐泡泡，刘超看见这一幕咯咯直笑，嘴里不断喊着：“汉字汉字！”鱼缸中的白鱼也随着刘超的呼喊在鱼缸中游来游去。

　　过了一会儿，刘超玩的有些累了，于是从书包里。拿着学校布置的假期作业放在书桌上，把书摊开，开始写了起来。

　　写着写着，刘超突然停下笔，用一只手撑着头，看着玻璃缸中游来游去的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鱼倾诉：“汉字，你现在没有家人在身边，一个人会不会感觉很寂寞啊？”

　　说着，刘超将手放了下来，然后趴在书桌上上，只露出半边脸：“我...想爸爸了，我小时候写作业，爸爸总爱坐在我旁边，如果我遇到不会的题，他就会耐心的一点点教我，如果我写出来了一道特别特别的难的题，他就会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摸着我的头鼓励我。”

　　刘超在自言自语，完全没有发现鱼缸里的白鱼在水里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他。

　　门铃有些不合时宜得响了起来，墙上的时间显示正好是下午六点。

　　刘超突然直起身，对着白鱼说：“周阿姨快来了，这半年里，每天都是她来帮我做饭，你等我一下。”说完就跑去开了门。

　　“刘超啊，你们是不是快开学了啊，你作业写完了吗？”

　　“快写完了，周阿姨，你知道我妈多久回来吗？”

　　“哟，这个我可说不准，不过应该快了吧，等她在国外的工作一做完，肯定就回来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

　　“我这不是也不知道嘛，你饿了没？我马上就给你做饭，你先去写作业。”

　　刘超回到房间，拿出老板赠送的鱼饲料，用手指取了一些，撒在鱼缸中：“汉字啊，来，你也吃饭咯。”

　　白鱼仰着身子，嘴巴一张一合，将鱼饲料都吃进了肚子。

　　刘超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相框，用手抚摸着里面的照片。照片上有三个人，刘超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一男一女，刘超把相框放在胸口，然后拉开抽屉，又重新放了进去。

　　天空渐渐黑了起来，楼宇却越来越亮，天越来越黑，楼宇也渐渐熄灭了灯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刘超已经熟睡，白鱼在水里游得越来越快，得越来越快，一下子从鱼缸中蹦了出来。

　　白鱼在空中，化成一团光，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但是灯光一闪而过后便彻底暗淡。

　　一个成年男子模样的人出现在刘超的房间里，他缓慢得站了起来，其面容竟和那三人照中的男子一模一样！刘超似乎被一闪而过的强光惊醒，渐渐睁开了眼睛，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吓得叫出了声。

　　“小超，是我。”男子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瞬间亮起的灯闪了刘超的眼睛，刘超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但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又立刻睁开的眼睛：“爸爸...？”

　　刘超看着眼前出现的父亲，整个人陷入了呆滞：“爸爸？你...你怎么会？”

　　刘志笑着对刘超张开了双臂：“儿子，是我，我回来了！”

　　这熟悉的笑容，还有熟悉的声音，这一切都如梦一般美好，刘超突然哭了起来，从床上下来，光着脚飞扑向记忆中熟悉的父亲。

　　刘志一把将刘超抱紧怀里，用手抚摸着刘超的头，轻声安慰：“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哭起来了呢。”

　　“爸，爸，你...我好想你！”

　　“爸爸也想你啊。”

　　刘志抱着刘超，用手轻轻拍着刘超的背，不一会，刘超就在刘志的怀里呼吸渐渐平缓，又沉沉得睡去。

　　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窗户，投进到玻璃鱼缸上，在书桌上映出一片美丽的水纹。

　　刘超突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着急得跑出房门后，发现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厨房忙碌。他兴奋得跑进厨房，从后面一把抱住刘志，刘志回头看了眼儿子：“儿子，快去洗漱，然后尝尝爸爸给你做的早餐！”

　　刘超抱着刘志仍然不松手，好像没有没听见刘志说的话一样。

　　刘志见儿子没反应，假装生气，表情严肃：“怎么，不听话是不是！”刘超见父亲生气，连忙摇摇头：“我听话！”

　　“既然听话，还不快去洗手！”

　　刘超失落地放开了刘志，垂着个头，一步一回头地向着卫生间走去。

　　见到刘超这副模样，刘志有些好笑，把灶台上的火关掉，拉起刘超的手，一起走进了卫生间。

　　八月末的阳光一点也不毒辣，反而格外明媚，云团高高矮矮的挂在天上，有的仿佛触手可及，有的又好像比天还要远。刘志站在窗边看这高高的天，阳光从窗户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一时间显得极其真实，又极其虚幻。

　　刘志看向写着作业的刘超，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叹息。刘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不说话，只是做着题，当刘超写完最后一道题的时候，刘志突然笑了笑，然后对着刘超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的儿子！”

　　刘超渐渐红了眼，他看着窗边的这个和父亲有着同样相貌和声音的男人，强忍着的眼泪：“你是不是要走了？”

　　男人似乎没有意料到刘超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刘超看着沉默的男人，又开始自言自语。

　　“父亲在几年前的时候就走了，那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能听见妈妈在房间里哭，当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跑去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哭啊？爸爸去哪里了啊？妈妈看着我，却哭得更厉害了，她对我说爸爸死了，是我害死的。我又接着问，可是她就摇着头，什么都不说。我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哭得这么伤心，但是看着妈妈哭，我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

　　刘志似乎明白了什么，走到刘超面前蹲下，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

　　“后来，妈妈一个人去了国外，说是为了工作，其实我知道她是不想看见我，但是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我罢了。所以只能让周阿姨来帮我做饭，照顾我。其实我没关系的，虽然有时候会很想很想他们，有时候觉得特别特别孤单，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拿出以前父亲还在时我们拍的合照，就这样看看，好像就不那么孤单了。”

　　刘超低着头，身体止不住抽搐，泪水不断滴落在地上。

　　“我知道你不是我爸爸，但是我却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面对你，我害怕，我害怕如果我发现了真相，你就会消失不见，我害怕你再一次离开我。”

　　刘超抬起头，满面泪流。

　　“可不可以不要走。”

　　刘志...汉字把刘超抱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轻声说：“我早该知道的，这段时间你一眼都没看过鱼缸，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我一开始变成你父亲的模样，就是为了报答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那我自然也就要离开了。”

　　刘超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汉字。

　　汉字笑了笑：“你说得没错，你的母亲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但是她始终是会明白的，你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就算之前不是，可是今后一定会是的。所以她回来了。”

　　话音一落，汉字浑身又散发出一阵白光，一瞬间消失不见。刘超对着空气大喊：“汉字！汉字！”

　　但是没有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起来，然后顿了一会，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刘超突然想起汉字刚才的话，跑出房间，正好看见母亲打开了大门，母亲看着刘超，眼睛泛起了泪水，眼眶开始泛红。

　　看见母亲的刘超，再次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随着眼泪，一起泄了出来，但是这一刻的眼泪，是喜悦和幸福。

　　玻璃缸仍然装着水，但是水中却没有任何生物，在阳光的映照下，书桌上的水纹显得格外耀眼。

　　它突然荡漾了一下，如鱼入水溅起的波纹，又如鱼出水，带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