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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良知的成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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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速度当你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本来还有二个多月的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瞬间就在眼前。各国的运动员提前几周就住进了在海淀区为他们规划建设的大运村。知春路一带的交通也老早就进入了管制状态。工人体育场作为开幕式主会场也提前完成了所有的改建工作。在其周围地区到处都可以看到彩旗飘扬,各种花草植物搭建的景观也开始营造氛围。夜晚的时候在体育馆的上空还可以看到零星的礼花,据说那是为了开幕式而进行的彩排。
公司高层开会的时候不只一次重申过关于这次大运会的事情,虽然这次盛会和本公司的联系不大,但是在这种极为敏感的时期最好不要有什么状况发生,因为公司各个地产项目都座落在工人体育场这条街上,何况东海商业中心还是这一带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开车在四环路上也能看到东环国际国寓那高耸入云的两座塔楼。据说开幕式的那天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在三里屯和东中街实行戒严,所以公司要求一定安排好各个部门员工下班以后的回家问题。能绕道就绕道,凭□□报销当天的出租车费用。凡是公司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即日起轮流进行夜晚值班。
海欧这几天忙着为悉尼翻译各种会议机要,以及把悉尼的批示传达到各个部门,埋在这些案头工作之中反而让他觉得轻松不少,他不只一次的感叹工作虽多至少也有个结束的一天,但是婷婷给他带来的烦恼好象永远也无法解释。从上次晚上送婷婷回家之后海欧就不敢见到婷婷,但是总觉得有根无形的丝线牢固地拴在自己的心上,每每想到婷婷那张天使的脸庞就会有一种心被扯动的疼痛,海欧深知这种痛苦并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奇怪当这种疼痛发作的时候居然没有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溢出。
海欧和明嫣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建立起了一些友谊,虽然这种关系中多少有一些联盟的成份。曾经的对手目前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海欧对明嫣的事情知道不多,而他自己的事情却弄得几乎每个人都知道。隐约中有着一种预感,明嫣所面对的困境也许比他的大的多,树大招风,她的项目经理不可能一帆风顺地坐下去。她可以说是靠老悉尼的赏识获得目前的高位,然而说白了连老悉尼自己就是一个最大的外地人。公司里的背景盘根错节,海欧在吴娟的事情上已经见识到了,有些事情连悉尼也是不得不低头的。
“我本来认为这是一家管理很规范的公司,但是很多东西不能太理想了”,明嫣和海欧在松竹茶社一边喝茶一边聊着,“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力把事情做好吧”。
“不用担心,有悉尼给你撑腰,你就放开了干吧,谁还敢说个不字”。
“海欧啊,其实你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成熟,我觉得你有诗人的气质,但是在这里做事情,你应该再市侩一些才不会吃亏”。
“怎么,我现在还不够市侩吗”?海欧自嘲地问。
“那你觉得老韦怎么样”?
“还可以,挺实在的,我有什么事找他总是很痛快,虽说是工程部经理,但是没有什么架子”。
“唉”,明嫣叹了口气,好象对海欧识人能力彻底地失望,“还是小心点吧,公司里最危险的就是满脸笑容的人”。
“你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
“错了,海欧,其实人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在利益上的不同,就象是动物界的猎食者和被猎食者,你能说狮子和羚羊谁好谁坏吗”?
“看你说的,人怎么能和动物比较,这不是自降身价嘛”。
“人比动物更加凶残”。
海欧对这样的话题感到有些厌倦,他在想明嫣今天约他出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聊这些。
“你听烦了吗,对不起,其实我心里也很烦”。
“你吗”?海欧有些诧异。
“是呀,本来想和你出来聊聊天,开心一下,我也不想把工作中的坏心情带出来,可是没法子呀,唉”。
“谁还敢给你气受,你是老悉尼的红人儿”。
“算了,不说了,总之你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和别人打交道一定要多留个心眼,知道吗”?明嫣诚恳地说。
“这我一定会的,不过也不用草木皆兵呀”。
“你还记得我上次告诉你关于幺姐和周冰的事吗”?
“知道,不就是亲戚关系吗”?
“还不只这些呢,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她们在公司董事会也有后台”。
“噢”,明嫣的消息开始让海欧有些惊异,“怪不得,幺姐一个清洁主管,居然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海欧对曾经遭受到幺姐的迫害有些释然了,即然有这么厉害的背景,那自己这么一个外地人是活该受欺负的。
“据我的一些消息来源,韦刚经常请她们在外面吃饭,听说韦刚能当上工程部经理,这也是周冰大力推荐的结果。”
“是吗,可是老韦这人是不错嘛”,海欧有些恍然,虽然嘴上并不认输,但是心里逐渐地浮现出一只笑面虎的影子。
“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女孩子关系不错吧,怎么样,到哪一步了”?
“啊,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海欧吓了一跳,不知道和婷婷的事怎么会这快就有绯闻了。
“别装了,公司财务部那个,我见过,很可爱的”。明嫣盯着海欧的眼睛,捕捉海欧嘴里封锁但是眼睛里泄露的意思。
“噢,其实我们只是一般关系,谁说我们关系不错的,不过在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关系的确不错,我和宿舍的那些人关系都不错的”,海欧轻松的心情使狡辨有了发挥的余地。
“不承认算了,我还不稀的管呢,你回头和悉尼汇报一下A29 boldswood太太的事情,如果悉尼有空最好拜访一下,有些事只有他们老外之间才好谈”。
Boldswood太太四十岁上下,是法国人,丈夫和悉尼是老乡,也来自澳大利亚,几年前随着丈夫来到中国做生意,其实也不过是一家类似于中国的皮包公司,在国贸大厦租了一间办公楼作为公司的办公场所,手下总共也不过四五个中国雇员,业务范围主要是在中国务色一些较为有发展潜力的小公司,通过某些欧美国家实力雄厚的财团的支持向这些小公司入股,通过股分控制小公司的管理权,然后再发行股票,由背后的财团申请在美国那斯达克上市,最后坐享由股分带来的利益,如果价格合适还可以出卖在这些小公司持有的股分,彻底摆脱和小公司的关系,今后无论其经营好坏都和自己无关,只有空手套到的巨额利润才是实实在在的。Boldswood先生虽然雄才大略,想在中国大展拳脚,但是其抅勒出的宏伟蓝图每一步都面临着实践中的困难,虽然每年可以从一些大财团得到几百万美元的办公经费,但是这种整合小公司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只有在云南和贵州的一些种植园和花卉培育方面有一些零星的投资,但是完全不能形成气候,处于事业低谷的boldswood先生于是很容易和老悉尼成为朋友,由于年龄的差异在澳大利亚他们也许不会如此容洽,但是在这里却成就了他俩相当莫逆的交情。Boldswood太太作为女主人在和悉尼的交际中也获益不少,其中最大的收获就是排潜寂寞。老悉尼对他们家的定期拜访解决了boldswood太太闲居在家的无聊情绪,boldswood先生对悉尼的年龄也非常放心,知道这把年纪的人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时间长了,如果悉尼工作太忙忽略了老朋友的话,boldswood太太就会找出一些投诉的理由来提醒悉尼到了看望老朋友的时候了。
然而这一次却不单单是一个借口,原因是boldswood太太早就对厨房的灶具很不满意,认为不适合做西餐,强烈要求更换一个新的,但是中环国际公寓中所有厨具卫具都是统一规格标准,更换以后就破坏了整体风格,所以客服部一直没有妥协,当然说服工作也做了不少,鲜花加巧克力伴随着歉意使boldswood太太暂时搁置了自己的要求。同时也为自己保留了一张随时可以发飙的王牌,每当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灶具的事情拿出来和有关方面讨论一下,借此把自己炒作一翻,提醒公司自己并不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明嫣刚刚走马上任就一直被boldswood太太灶具的事情困扰,明嫣知道boldswood太太并非无理取闹,首先目前使用的灶具的确存在火焰不稳定的缺陷,上千套公寓中也确实有几户的灶具进行过更换,但那都是几个公司大股东的住所,控制着这么庞大产业的人在这方面论理是应该有一些特殊待遇的,可是作为一个法国人,特别是法国女人,boldswood太太显然不能理解也不得不理解,明知没有结果她也要争取,这也许是相对民主自由国度培养的性格,况且她目前更象是在享受争取权利的过程,如果真的如愿她也许会感到胜利的寂寞了。
老悉尼这段时间的确很忙,并且风闻公司最高决策层对他的工作并不是特别满意。本来公司确定的目标是实现正东国际大厦和东海商业中心的写字楼出租率达到90%,其中全球五百强企业达到30%,国内五百强企业达到70%,彻底实现国际化经营,但是从悉尼上任以来并没有显著的变化,加之三年的合同期即将结束,老悉尼还没有得到续约的通知,所以他心理上已经为后悉尼时代作好了准备。一方面他要在这段时间多少再拉到一些客户,这样即便走人也会很体面。另一方面他还要挤出时间完成自己关于中国之行的著作,所有一时的确照顾不到他的老朋友boldswood太太,由于分身乏术,许多事情都尽量地交给海欧去全权处理,试了几次,他觉得海欧做事情还是比较谨慎,所以放心地把一些权利下放给了海欧。海欧开始的时候有些缩手缩脚,渐渐地发现管理竟然是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所有具体的工作有专门的部门去处理,他只需要发号施令听取汇报就OK了。所以当悉尼告诉他有时间替他拜访一下boldswood太太的时候,海欧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安。
在海欧的印象当中法国人都是在精神病院上的大学,所以毕业之后都是有学士学位的歇斯底里者。法国人的性格要么是傲慢的沉默,要么是疯狂的热情,所以海欧拜访boldswood太太之前特意从花如雪买了一束红得滴血的玫瑰,boldswood太太果真非常喜欢,夸张的表情好象西班牙斗牛看到了一块红布,不过她没有用脑袋去撞击海欧,只是和海欧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看到你来我很高兴,悉尼怎么没有来”,boldswood太太中文不好,但是她和中国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英文。
“总经理很忙,但是他嘱咐我一定过来拜访您,看看您有什么要求”。
“我也没有什么要求,但是我在这里住的十分不开心,你看一看这里的环境,的确很糟糕”。
boldswood太太的中文弄得海欧快要发疯,但是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她老是强调这里很糟糕,但是并不具体什么东西很糟糕,海欧随着她的手指在空中来回地寻找,一面点头一面微笑地表示这里确实到处都是糟糕,但是他也无能为力。
“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出于礼貌我不想太罗嗦,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帮我一下,你过来看”,海欧随着boldswood太太来厨房,看到她来回地扭着灶具的开关,四个灶眼同时起火,并且还伴随着扑扑的爆破声,“你看,这让我怎么使用,每次做饭我都会吓得心脏病都发作了”。
boldswood太太是否会真的心脏病发作海欧并不特别关心,但是出于职业道德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灶具是有一些缺陷,如果是中国家庭也许就会凑合着使用了,但是以外国人挑剔的标准这个灶具应该更换。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对这件事情我代表公司向您道歉,我回去马上安排”,海欧决定回去立刻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件小的根本不需要请示悉尼的事情,所以海欧直接和工程部经理韦刚联系,因为有了上次明嫣对他的提示,所以海欧和韦刚通电话的时候尽量十分小心。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也值得您亲自惦记着,说一声不就行了”,韦刚在电话那边回答,好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根本和海欧无关。
“老韦,你不是不知道,A29C的人是省事儿的吗?您给操个心,把这事儿给办了,好吗”?
“咱哥俩还这么客气,我这就叫人过去看看,怎么着,下班跟我家去喝点”?韦刚是个酒鬼,这当前儿还没有忘记喝点。
“改天吧,忙过这阵儿,我去见见嫂子,可以吗”?
“那太可以了,不过您可什么也别拿,咱哥俩用不着这虚的”。
海欧心里想:你不说我还真的什么都不拿,你这么一说我不拿也得拿了。不过嘴上还得客气着,“好咧,就这么定了,话说回来,那事儿您可别忘了,她和悉尼可是朋友”。
“行了,兄弟,你托我办的事儿啥时候慢过,请好吧你”,韦刚说的是实话,不过就海欧目前的地位,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好,我先谢谢您了,有时间真得跟您好好喝点”。海欧准备挂电话。
“对了,我想起来了”,韦刚的记忆让海欧不得不继续听着话筒,“我想起一件事”。
“您说,我听着呢”。海欧回答。
“公司好象对厨具的事有一个什么统一的规定,不过也没什么,完了您得在报修单上给签个字,成吗”?
“成,回头我上您那儿去一趟”。
“不用,等换完了我让小乐拿单子过去找你,好吧,好,就这样了,好好,再见”。
海欧晚上下班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十分踌蹰,他提前好几站在三里屯就下了车,沿着这条通衢大道散步,心里盘算要不要去看看婷婷,如果象这样散步到婷婷的住处,应该是七点钟左右,婷婷肯定已经在家,但是几天前的经历使海欧觉得这是一件目前变得很为难的事情,显然婷婷是在生他的气,但是为什么生气海欧只能有一种象萌芽一样的感觉,虽然嫩弱但是在慢慢破土般地显现,因为嫩弱也极易被拂灭,那种令人心动的朦胧过后是明白,他俩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他们之间是否有磐石一样的铁证,没有,也许婷婷永远也不会给予任何人这样的证明。
从兆龙饭店旁边的一个胡同向南走,在这条不算宽阔的道路上转折几次就到了婷婷住的那条街道,正是洋槐花开放的时候,七月的傍晚日光正渐渐地向夜月过渡,夕阳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消褪的时候月芽就隐现在空中了,天气虽然很热,但是暑气中的凉意也开始明显起来,不用说是夜幕带来的清凉。街道两边的洋槐树上成簇的淡绿色的洋槐花恣意地生长,在树下行走难免会有几颗花粒掉落在头上。路上就更不用说了,漆黑的柏油路面铺了一层的洋槐花,因为车辆的碾压每一粒花朵化石一般印刻在路面上,就算清洁车过后依然不能逝去,好象一条无边际的印花黑布。当海欧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两边的居民楼开始有了万家的灯火,老远地从枝叶的空隙中可以分辨出婷婷灯光的窗户,虽然心中一直争斗着是否上去,但是来到窗下的时候海欧竟然毫不犹豫地急行而过,直到走出这条满是槐花的街道那疯狂的心跳才缓慢下来。海欧长叹了一口气,遗憾而带有几分满意地回去。
海欧通过何彬在外面租赁房子的事情在整个宿舍已不是什么新闻了,然而他并没有搬进去住使得事情更加让人有了联想的空间。特别是他经常地很晚才回来不用说使猜想有了足够的口实,马明放弃了给女朋友在外面找房子的打算,因为女生宿舍有足够的空床位,暂时先安排在宿舍不但可以从容地找价钱更公道的房子,并且俩人也可以天天的见面,宿舍里都是自己人,也并没有给别人带来什么不方便,多个人更加热闹,因此大家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所以海欧回到宿舍后房间里好象正在开着沙龙一样喧嚣,见他进来后各种嘻笑和争吵也没有减少,只有在各自插科打浑的间隙随意地和他点头打招呼表示注意到他的到来,然而并没有人刻意和他说话,海欧只好自己坐在床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着,象征和表演的痕迹十分明显。这样过了一会儿,好象都意识到有一个不合群的另类,喧闹从高潮渐渐冷却下来,傅萍和王虹使了个眼色,两人冷傲地从海欧面前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海欧用讨好的眼神目送她俩,期待她俩的顾盼化为泡影,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知道这也是自己应得的报应。马明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和赵小倩出去散散步,不过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就是这么没有节制,休息前还要趁着天黑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温存一会儿。何彬和海欧寒暄了几句,也离开了房间,只剩上王涛和海欧留了下来,象是喧闹留下的残渣。
“我说你是怎么搞的,老李,回来也不和大家热闹一下,一个人象是个神似的往那儿一坐,你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儿”。
仿佛尝尽了世间冷暖的海欧低下了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呀,有什么事儿跟哥们说说”。
“没什么事,有点累”,海欧说的是真话。
“你呀,不实诚,对了,前几天听说你和一个小姑娘吃饭,并且你们现在还住在一起,有这么回事儿吗”,王涛其实并不是个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但是他对朋友的事情觉得在道义上有知情的权利。
“没有那回事儿,是马明和你说的吗”?
“没有,马明倒没有说什么,是他女朋友小倩说的,说是有一天看到你和一个女孩子在东坡酒楼吃饭”。
“噢,这倒是有,不过和别人同居的事儿纯属造谣,这也是她说的吗”?
“这还用说吗?你在外面租了房子,又和一个女孩子那么近乎,晚上经常很晚才回来,你们不是在一起同居是什么”?
海欧不愿意再提起这件事情,认为和别人以这种方式谈论婷婷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他走到窗户旁边,看着远处高耸的公寓,以沉默的方式警告王涛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唉,我也懒得管你的闲事儿,不过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现在王虹对你的态度吗,我早就说过,你要是对她有意思就明说,要是没什么意思也和人家说清楚,拖泥带水,你看看现在成什么了,好好的大家一起热闹,见你回来都走了,弄得现在连一号对我也不理不睬了”,王涛从床下拿出脸盆,踢拉着拖鞋去了盥洗室。
王涛的话逻辑上不可能反驳,海欧知道每个人都可以对别人的事情指手划脚,那是因为别人的事情成为故事以后简单的可以分析,但是其中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体验无论对谁都是一个迷,微妙而稍纵即逝的是非对错连当事人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指望用一句“对不起”来解释。海欧和王虹的关系就象在参加一个化妆舞会,当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一起翩翩起舞,在舞会结束后才发现对方并不是自己意中的人选,相互颔首以示歉意然后翩然地离去,何其潇洒,不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一点伤痕。但是海欧目前的处境,他自己认为好象应该对一件本可以用一个不经意的抱歉就解决的问题承担天大的责任。这件事解决不好反而会落实了从前若有若无的恋爱,到那个时候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事情更加复杂,海欧决定用一种冷处理的方式不落痕迹地让事情过去,王虹的冷淡也只能让她冷淡了。
韦刚做事情真有点草莽的味道,第二天一早他就给海欧打电话报告事情已经圆满地完成,这让海欧对韦刚充满了感激之情,觉得自己几天前因为明嫣的话对他猜疑实在有些不应该。看来女人就是心胸狭隘,海欧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对明嫣要有所保留。在对boldswood太太回访的时候海欧觉得脸上很有面子,这么一个老大难问题让他一天就解决了,boldswood太太的感谢声虽然不绝于耳,但是并没把海欧当作救星似的追捧,海欧并不知道,从此以后boldswood太太不得不找一些别的麻烦来引起老悉尼对她的关切了。
下午的时候吴乐来找海欧签单,吴乐是工程部的秘书,主要做一些打字跑腿的工作,一个年龄刚二十的小姑娘,身上唯一的缺憾就是小,从个子到脸庞都要比别的女孩子小一号,然而五官周正的简直就是个美女。眼睛并不大,细长得象是用工笔画出来的,嘴巴骄傲地翘着,从没有为自己的身高而有什么自卑,一幅身残志坚的架势。她找到海欧的时候神情也是十分冷艳,出于礼貌挤出了一个短暂的笑容然而便把一张维修单放在了海欧的桌子上。
海欧把单子拿起来看了看,底部有三个签名的地方,一个是客户栏,一个是维修人,最后一个是工程部经理的签字栏,客户栏底下是一连串象鬼画符一样的波浪线,不用说是boldswood太太的手笔,维修人下面是用一支漏油的圆珠笔划出几根柴禾棍,勉强可以辩认出是张志忠三个字,估计是工程部的一个善使扳手和改锥师傅的杰作,只有最后一栏工程部经理的下面是空白。
“我签哪儿,没有我的地方呀”?海欧笑着对吴乐说。
吴乐探了探头,居高临下地斜着眼睛看了看桌子上的维修单,用手中的签字笔在工程部经理下面点了点,示意海欧的名字可以在那儿落户。
“我又不是你们韦经理,怎么可以签在这儿呢”?海欧其实并不想为难吴乐,因为这个小美女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好玩,所以想逗逗她。
“嗳哟,让您签个字也这么罗嗦,不签拉倒,把单子给我,我回去和我们经理说去”,她见海欧把维修单抢在了手里,凭她的个头不可能从海欧手里抢去,撅着嘴似笑非笑,“你给我,给不给”。
“我不过让你给我说说签在哪,你就这个态度,你不怕我在你们经理那儿告你一状”?
“切切切,你告去告去告去,我们经理才不象你这样婆婆妈妈的”,小吴乐把手往胸前一抱,一下子坐在海欧的椅子上,翘起二朗腿不屑地看着海欧。
“看把你厉害的,这么凶谁敢娶你呀”?
“不用您管,追我的人一大把,我挑还挑不过来呢”。
海欧把单子又看了看,“的确没别的地方好签呀,我要是签了,回头你们经理签哪儿呀,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嗳哟,没见过您这么麻烦的,你也是助理经理,和我们韦经理一样级别,谁签还不都一样嘛,好象有什么大不了的”,吴乐话是这么说,可还是拿起电话拨了起来,然后她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了片刻,眼睛却看着海欧,稍后又放下电话,“没人接,可能出去了,怎么办,要不我先回去,等问清楚了再过来劳您架”?
海欧心里盘算,本来是韦刚帮了自己一个忙,再因为签单的事情搞得不愉快,那么下次再有什么事情就不好开口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大事,签就签吧。但是他嘴里却说:“那怎么敢呀,让吴乐小姐跑两次,腿跑粗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吴乐白了海欧一眼,一把从海欧手中扯过维修单,扭着小蛮腰头也不回就走了。
下午下班的时候海欧接到了明嫣的电话,说是找他有事,然而她电话里也不
说是什么事情,还约海欧晚上一起吃饭,问海欧附近有没有什么干净的饭馆,海欧于是推荐团结湖附近的那一家羊羯子,明嫣不知道羊羯子是什么,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他们在朝阳公园下了车,然后从车站南口一个胡同进去,穿越了几个街区后来到朝阳体育馆,顺着体育馆前面较为宽阔的大路又向西走了一会儿,右拐进入到一个偏僻的街坊里的小路,老远就闻到饭馆特有的肴馔香味。一路上明嫣兴致很高,因为沿途城市的熙熙攘攘让她感到一种致身其中的其乐融融,花草树木,车水马龙,都是城市生活中幻想的好材料,因为如此繁华的都市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主角。海欧看明嫣这么开心,一时也不忍心用公司的事情来破坏她的好心情。一直来到羊羯子饭馆的时候明嫣才仿佛忆起他们此行的目的。
“什么是羊羯子”?明嫣指着菜单上醒目的招牌菜问海欧。当他们走进饭馆坐下后,明嫣开始研究菜单上内容。
“羊羯子就是羊肉炒蝎子”,海欧胡诌起来。
明嫣吓了一跳,胆怯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饭馆的墙壁和桌子上的确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蝎子爬来爬去。
“骗你的,羊羯子就是羊脊骨”,海欧哈哈大笑。
明嫣也笑着白了海欧一眼,白皙的手掌抬起在海欧的小臂上轻拍了一下。
“我不爱吃羊肉,有别的什么菜没有”?
“这可是招牌菜呀,不吃你可别后悔”。
“不就是羊肉嘛,我后悔什么呀,咦,水煮鱼,这个怎么样”?
“不知道,没试过,自从来北京我就没听说过什么叫水煮鱼,你要是爱吃就点吧,不过可别点的太多了”。
“怎么,怕我吃的太多付不起账,小气鬼,今天我请客”,明嫣嘲笑海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瞅到那个大妈了吗”?海欧用眼神朝羊羯子饭馆的老板投了一眼,等明嫣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才小声说,“你不知道,这个大妈是很有意思的,自己开店却怕客人点的菜太多吃不了,你要是不愿意,她还和你着急”。
“是吗,在北京象这样开店的我可第一次听说”,明嫣说着又朝着老板看了一眼,想要在她的身上发现与众不同的特征来验证海欧的说法。“不过话说回来,做生意就是应该这样,以诚待人,回头客也会多起来,好吧,那再要个香茹油菜,对了,你喝不喝啤酒”?
“啤酒吗”?海欧稍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明嫣是不是和他客套,等他确定明嫣对酒并不反感才大着胆子要一瓶。
“一个大男人喝啤酒一瓶怎么够,要三瓶吧,我陪你喝”。
事实证明羊羯饭馆的手艺是有一套,并不只有招牌菜才能吊得起客人的胃口,不到二十分钟一盆漂满辣椒的水煮鱼热腾腾地出现在他俩的面前,除了辣椒还有数不清的花椒等佐料也混迹其中,辛香的味道随热气立刻在他们的周围扩散起来,引得海欧不得不大口吞咽自己的口水,因为明嫣正耐心地用一把不锈钢漏勺捞出汤面上的一层辣椒,等她捞完了辣椒又开始精心地挑选那一粒粒的花椒大料,然而那倒霉的漏勺并不能有效地捞出越来越少的颗粒,看得海欧手里替明嫣捏着一把汗,希望她赶快完成这样精细的劳作,进入到品尝的时刻。但是最后几颗顽皮的小颗粒偏偏不肯就范,总是从漏勺的网眼逃脱,飘荡在汤面上。
“不要管它了,我们边吃边拣吧”,海欧有些沉不住气了。
“好吧,你再稍等一会儿,我把这些红色的辣椒油撇出来就可以吃了”。
海欧直了直身体,把背靠在椅子上,希望离那盆诱惑稍远一点可以不会让自己的神经过于疲惫。
“好了,可以吃了”,明嫣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用漏勺从盆底捞出一大块鱼肉放在海欧的碗里,海欧立刻用筷子夹起来放在口中,那嫩滑的鱼肉入口即化,余香满口经久不绝,这时海欧似乎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说一声谢谢。
“看你吃的猴急样,真的是饿了”,明嫣笑了笑。
“嗯,是不错,看来你对吃还挺在行,我以前没有吃过水煮鱼,以为就是在水里煮一下这么简单,没想到味道真是绝了”。
“是吗?那你今天多吃点,来,喝酒”。明嫣拿起玻璃杯和海欧碰了一下,把杯子放在自己唇边喝了一大口。
“怎么样,海欧,这两天还行吧,没有人找你的麻烦吗”?明嫣看着海欧用鱼汤浇在他的饭里,然后就着鱼肉把饭往嘴里面划拉。
“没有,只要悉尼不找我麻烦,别人谁敢呀”。
“你呀,总是这样,妨人之心不可无,在这种公司里做事情还这么幼稚”。
海欧忽然想起明嫣前几天说的关于韦刚的话,本来他准备用事实来证明明嫣对别人的偏见是多么不公平,但是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只是借着满口的食物发出几声含混不屑的声音。明嫣暗暗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海欧,你知道吗,悉尼这棵大树底下并不能站一辈子的”。
“我知道,不就是风闻他要走吗,那都是谣言,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我怎么没有听他说过,再说,悉尼不干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我来这家公司是靠自己的实力,又不是靠谁的提携”。海欧并没有意识到明嫣脸上闪过瞬间的不快,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也许他总是短于体贴女孩子的感受。
“来,你再吃一点,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海欧端起酒杯,劝明嫣喝酒,明嫣勉强和海欧碰了一下放下酒杯。
他们俩在稍许的沉默中享受各自的肴馔。
“我今天把那张维修单改了,以后你最好不要签这种单子”。明嫣说。
“什么单子”?
“boldswood太太那张”。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签”?海欧潜伏的自尊心开始有了生长的冲动,他借着酒意眯缝眼睛注视明嫣。
毫无疑问,明嫣不喜欢海欧的这种眼神,但是她不得不忍受海欧的这种挑衅,“海欧,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那张维修单你真的不应该签”。
“是,我知道,可是为什么”。
“我以后再和你解释,总之那张单子我已经改过了,我是项目经理,我有这个权力,但是你没有”。
“是,不错,有悉尼给你撑腰,你的权力多着呢,谁都知道你跟悉尼-------嗯,嗯”,海欧假装咳嗽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但是咳嗽声的意思已经无需语言来表达。明嫣当然知道海欧咽进肚子里的不是水煮鱼,而是比水煮鱼更加辛辣的嘲讽。但是她并没有愠色,只是悠远地凝视着海欧,然后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而起身离开座位。
海欧忽然觉得有些胆怯,目光注视着明嫣在收银台结帐却不敢上前阻止。等他鼓起勇气追赶明嫣的时候,在夜幕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已经无法辩认明嫣的身影,“我都说了些什么呀”,海欧自言自语,“没事儿,过几天我去给她道个歉,这件事也许可以挽回”,海欧安慰自己。有了这种自己创造的安慰的力量,海欧才打起精神回到宿舍,酒精和疲惫真是屡试不爽的安眠片,这一晚海欧居然一宿无梦。
当第二天一觉醒来,那宿舍中千篇一律的起床后的动静令海欧觉得生活依旧走上正轨,昨晚的不快和这一天即将开始的忙碌比起来变得有些淡然,仿佛不曾发生,又仿佛发生后一切归于平静,酒后臆想中的沉重心情也稍稍地轻松一点儿,毕竟人还是要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