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婷婷 ...
-
墙上碧绿的爬山虎帷幕一样遮住了砖墙原来的颜色,这种植物令人惊喜的攀爬活力要等几个月之后才会渐渐地消退,它旁边的近亲葡萄藤的待遇要比它好一点,人为地给它搭起了一个几平米的高床,作为回报,它不遗余力地生长蔓延,没有忘记把一串串尚未成形的葡萄挂出来,葡萄粒又小又青,更象是一簇簇绿色的鱼仔。这毫无希望的果实在婷婷眼里却有着不同的意义,如同她去年这个时候那样的青涩。就象眼前的这些葡萄,明知是酸涩却无法抗拒尝试的诱惑。
身和心的倦怠让柔弱更加无力,这样的精神是无法继续上学了,婷婷没有告诉家里人,她准备放弃学业,下一步的打算是在外边租一间房子,然后找一份工作,好在现在正是暑假期间,这些不会让家里人产生怀疑。她知道自己无法让母亲知道所发生的一切,自己在母亲的心里就象是一笔疯狂的投资,指望有朝一日可以获得丰厚的回报,如果让她明白她所有的希望都已化为泡影,婷婷没有勇气去预料那可怕的后果。
这个时候需要有人陪在她的身边,当她那天晚上看到海欧在饭馆里为她努力地争取一只母鸡的时候,先是有趣,后来不知为什么身体暖暖地开始融化一些东西,这种东西是从她知道自己怀孕开始就渐渐凝固的。那一刻,婷婷多么希望自己所受的苦都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靠在他的身旁,婷婷觉得很安全,并且那天回到家里以后,竟然在晚上第一次没有从梦中惊醒。但是婷婷不愿去找他,因为她觉得凄苦更适合自己现在的生活。
婷婷坐在自己家里院子的葡萄藤下面,有一只黄蜂嗡嗡地绕着那一串串小葡萄盘旋,有一些依依不舍,又不甘心就这么没有尝鲜就得离去,它降落在一串上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半天,确定没有一个颗是成熟的才失望地飞走。就在黄蜂消失在围墙外的时候,大门响了,婷婷打开门,是海欧出现在她的面前。
“我来看看你,好点了吧”。
“嗯,进来吧”。
海欧跟着婷婷来到院子里,看到婷婷坐在椅子上用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我本来想问问张姐你的情况,可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她,所以我就自己来了,看到你没有什么事,我就放心”。
“你帮了我,本来我应该谢谢你的,还劳你惦记着”。
婷婷胆怯地看了海欧一眼,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他的心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海欧抬起头不失礼节地让眼睛享受了一下婷婷的美貌,淡淡回答,“应该的”。
“我还想让你帮个忙,可是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
海欧心里飞快地思索了一下,不知道婷婷这次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
“你说吧,什么事”。
婷婷察觉到了海欧的迟疑,一时有些茫然。
“到底什么事,有能力我一定帮你”。
“我想在外面租一间房子,看你能不能替我找找,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我,我现在——”,婷婷低下头,把削瘦的下巴放在膝盖上,长长的睫毛一瞬间就凝结出一颗泪珠。
“不要伤心,正好有个同事前几天问我要不要租房子,我说暂时没有打算,既然这么着,我回去就帮你租下来”。
婷婷不知道为什么连句谢谢也说不出来,海欧似乎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使得一切客套都失去意义。
海欧回去以后立刻找到何彬,好在那套他希望和海欧一起合租的房子还没有出手。房子的主人是何彬的同事,确切地说是他的下属,叫唐戈,一个业余的画家,现在在公关部担任美术企划,父母和姐姐都已经移居在加拿大,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把他一个人留在北京,也许他觉得到了国外没有一技之长,不想靠父母养活,所以干脆留在国内至少生存没有那么残酷。这样一来除了他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父母和姐姐家一共两套房子都留给了他,一套房子在劲松,一套就在团结湖,劲松的那套房子早已租了出去,每月能给他带来近二千元的收入,团结湖的这套本来也以每月一千二百元的租金租了出去,但是恰好这个月租约到期,原先的房客搬到了别处,为了讨好何彬,他以超低的价格准备租给何彬,但是由于何彬一时无法说服海欧和自己合租,所以那套房子一直闲置。
当海欧听到何彬告诉他那套房子还保留的时候,排除了一切旁落他人的可能,立即就想把这件事情确定下来,只是对租金还有一点疑惑,根据房子的地理位置每月五百元的价格显然过低,凭经验断定这样的房子就是每月一千五百元也不过分。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我想明天就去看看房子,合适的话我可以先预交一个季度的房租,就是这房租,你确定是五百元吗”?海欧想最后了解清楚。
“是,其实房子我已经租下来,如果你要住,这是钥匙”。
“啊,原来是这样”,海欧有些不好意思,他一直不知道这套房子早已经归何彬支配,何彬只是等待海欧同意和他合租的消息。等他明白海欧对于合租房子的事情没有多大兴趣的时候,事实上已经打算为房子另谋房客。
“如果是这样,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不为难,我觉得还是这里好,没事的时候还有人可以聊聊天,钥匙你拿着吧,什么时候搬说一声,叫王涛他们给你帮帮忙”。
“其实——,也不是我住,我嘛——也是为一个朋友,既然是这样,钥匙我拿走了,今晚我们去东坡酒楼,谢谢你帮忙”。海欧把钥匙接过来放进裤兜里,准备尽快告诉婷婷这个好消息。
“算了,我也没有帮什么忙,我今晚还有事,顺便问一句,你的这个朋友什么情况,嗯——”,何彬用力咳了一下,显然是一个人造的咳嗽,“嗯——,我的意思是,是个女孩儿”?
“是的,一个朋友”。
何彬显得很奇怪,但是没有继续盘问下去,道了个别就出去忙他自己的事情。
海欧第二天按照何彬告诉他的地址和婷婷一起来到团结湖中路,从东三环拐进去以后,有条不是很宽的街道,街道南北两侧种植的洋槐就足以把街道笼罩在树冠之下,漫步在这里会发现不时有翠绿的槐蚕吊在纤细的丝线上随风荡漾,有些不走运的虫子弄不好掉在了地上顷刻就在轮胎下化为一滩绿色的痕迹。由于街道不宽,人行道也很窄,如果再有些随意停放的自行车的话,行人就只好从马路上行走。临街的房子年代不会晚于八十年代,就算在阳光明媚的时候来到这里也能感受到房子砖墙年久的暗淡,海欧沿着这条街道走到快一半的时候,在街南侧看到一个拱型门洞,进了门洞旁边是一个昏暗的象是一个传达室的小房间,房间里昏黄的灯光让人觉得比黑暗更加压抑,有一老人脸冲着玻璃窗正在看报纸,穿了一件若干年前应该是白色的背心,一鼓一鼓地被不知何处的电风扇吹拂着,老人并没有因为海欧进来而有什么骚动,因为即使是最没有出息的窃贼也不会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浪费在这一无所获的地方。
海欧和婷婷从楼梯拾级而上,在这栋楼的南侧每一层都有一个东西走向的开放的长廊,两边都看不到边际,从那一堆堆延伸到远处的杂物可以判断每家每户的领地。从这里可以眺望远处起伏的楼群,这样一直上到五楼海欧才发现自己所要找的房子。两居室的房子几乎没有什么装修,甚至连地板也只是一层不知什么年代的水泥地面,经常走动的地方打磨得黑亮黑亮,衬托得发黄的墙壁反而意外的白,家具都是屈指可数,符合最低的生活标准。主卧室有一个阳台,次卧室是一扇窗户,都可从这里看到海欧刚才进来的那条街道。其实只是一条绿色的长带而已。海欧看了看婷婷,用眼神征求婷婷对这里的看法。
“楼虽然旧一点,但是还算干净,你觉得呢”?
“比我想象的好多了,卫生间里还有洗澡的热水器,真是太好了,房租应该很贵吧”。对于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这栋原本很朴实的房子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没多贵,也就两三百块钱,都是熟人,房租你也不用急,什么时候有钱再给就行了”。
婷婷本来正在打开衣柜,听到海欧的话立刻转过身来,直面着海欧的眼睛,她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在等待着海欧的坦白。
“你别多心,我怕你一时手头不宽裕,其实一月五百块钱,不过你的确不用着急,房东并不急着要钱”。
婷婷还是没有说话,用沉默表示根本不相信海欧。
“我真的没有骗你,这房东本来是我们公司的同事,才要五百块钱,原来的房客一月给一千二百块呢,你放心吧,我没有骗你”。
婷婷在床上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对海欧说:“两居室有点大了,就我一个人住,实在有点浪费,你看还能不能找一个小点的房子呢”?
“找个小点的房子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就算找到了房租也和这套差不多,你要是没有钱,我先替你垫上”。
婷婷没有说话,来到主卧的阳台上,阳台是开放的,周围是一圈一米多高的水泥护栏,护栏摸起来很粗糙,嵌在水泥中的沙粒反而显出岁月久远。两边各有一个方形的柱头,是仅有的具有审美价值的部分。可惜其中的一个也少了半边,参差的缺口让人联想起龙门石窟的脑袋。
“你不要担心,我和房东关系不错,房子你可以先住着,房租的事以后再说,好吗”?海欧不得不撒一个谎,其实现在房子的主人唐戈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不过有何彬这一层关系,想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就算不行,自己为婷婷垫上个把年房租还不会使自己有什么拮据。
“其实我忘了告诉你,我本来没有想去租楼房,我想在近郊找个平房住就行了,我想那里的房子最多也就是两三百块”。
“那这么吧,我回去问一问,看看我的同事女孩子中有没有想租房子的,如果有的话,让她和你合租,这样一人只要二百五十块就行了,你看成吗”?
婷婷看了一眼海欧,点了点头算是默认,然后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婷婷忽然问道:“你现在还是住在宿舍里吗,那里挤不挤”?
“不挤,我们的房间很宽敞,以后我们离的近了,有空你到我们的宿舍玩吧,那里有些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是吗,你和她们处得好吗”?婷婷问。
“还可以吧,不过不全认识,比如一号二号三号,别的女孩子很少见面”。
婷婷虽然没有说什么,海欧明白她一定对那三个代号很困惑,只不过她比较内向的性格不会轻易地追问看似不优雅的问题。
“这都是王涛那个坏小子给人家三个女孩子起的绰号,最漂亮的是一号,依次是二号三号”。
婷婷嘴角浮出了一丝微笑之前的松驰,这是几天以来海欧第一次感到她脸上隐约地有了一些笑意。
“那我就更不敢去,去了还不知道让你们给编派成几十号呢”。
“那不可能,你要去了肯定是零号,因为你比傅萍漂亮多了”,海欧知道自己有一点唐突,但是他相信婷婷一定不会怪自己轻薄,事实上从婷婷手术之后,渐渐地海欧早已忘记了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女孩模样,苦楚和忧郁是女孩子成长的催化剂,也是美貌外面的冷艳而神秘的面纱。海欧对婷婷的恭维一方面是男人内心深处压抑的释放,好在这也没有违背婷婷天生丽质的事实。
婷婷的微笑开始荡漾出娇羞的光晕,这是海欧直到躺在床上以后还无法抹去的回忆。本来婷婷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她的嘴唇,唇角微微上挑就象是一弯可爱的月芽,天生的笑意同时也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那挥之不去的笑靥使她恼怒的时候是娇嗔,娇嗔的时候是喜悦,只是那刻骨的伤痛才使她原本烂漫的天性过早地成熟。用根本不属于她的忧郁保护自己。
事情并没有海欧想象地轻松,因为他不能强迫别人和他一样去认同二百五十块的房租。对于那些远离家庭的庇护出来谋生的女孩子来说,放弃近乎免费的公司宿舍是不明智的。虽然二百五十块钱的两居室的房子对海欧来说好象天上掉下的馅饼,但是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消费。最后婷婷在海欧的建议下先住了进去,因为只有自己安顿下来以后才会有精力找工作。但是半个月过去了,婷婷工作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但是海欧还是无法帮她找到一个合租人。
婷婷的工作并不是一个薪水很丰厚的职位,在一家很普通的贸易公司作前台接待,每月一千块的薪水刚刚可以帮她摆脱目前的困窘。因为有了事情,也意味着生活的保障,感觉自己的双脚质感地站在了地上,身体忙碌了,精神反而轻松了不少,同时也萌发了愉乐自己的冲动。为了感谢海欧这段时期的帮助,她坚持要和海欧一起吃饭,并且地点就在他们上次去的那家东坡酒楼。
喧嚣依旧,霓虹乱舞,甚至酒香也是经久不散。只有穿着艳丽旗袍的领位小姐流水似的变换,婷婷跟着不同于上次但是脸形身材都差不多的女孩儿来到楼上,还是拣靠窗的双人台坐下,海欧一会儿才能到,婷婷静静地坐了一会,鬼使神差地点了乌鸡甲鱼汤。乳白的浓汤在小灶的催促下开始飘荡出乳白的蒸气,沸腾还需要时间,但是不易察觉的小泡已经开始浮出汤面,小泡破裂后送出缕缕的香味。还是那样的味道,但是已经没有先前臆想出的苦涩味道,略微愉快的心情象磨刀一样使食欲变得尖锐起来,好在这个时候海欧知趣地出现在婷婷的面前。
“我不等你了,先喝点汤吧,我实在饿坏了”,婷婷先给自己乘了一碗品尝起来。
“看到你胃口这么好,我真高兴,你不用管我,我自己来”。海欧并没有动手乘汤,好象欣赏婷婷的好胃口也可以充饥似的。
“你不要老是看着我,你也喝一点吧,我还点了一个粉蒸肉,糯米藕,还有水晶葡萄,差不多一会就上了”。
海欧给自己也乘了一碗汤,又夹了一个鸡翅放在婷婷的碗里,婷婷幸福地伸出碗接住,低下头埋藏起自己调皮的笑意。
“找了几个女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出去租房子的,才二百五十块呀,在北京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海欧无法理解哪些有点可恶的女孩子的心理。
“那也是钱呀,如果我有地方住,我也不会花钱租房子的,不过你别担心,实在不行我自己住,我现在有工作了”。
“你那点薪水,交了房租还够吃饭吗”?海欧嗔了婷婷一眼,“我再试试,马明女朋友这几天就来,没准她愿意和你合租”。
菜上齐了,丰富的很有些奢侈,乌鸡甲鱼汤没有喝完,其它几样菜也只是稍稍地动了几下筷子,海欧为难地吃着,不相信他们俩有席卷的本事。
“没事儿,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放在冰箱里,够我吃好几天了”。
“唉,你呀,刚上班就学会奢侈,算了,今天我请你吧”。
婷婷的柳眉拧出了一个不成功的愠怒,温柔而不容置疑地从海欧手里轻轻地拿过钱包,又掷还给海欧的怀里,“不要你请”。
就在婷婷结了帐和海欧准备离开座位的时候,领位小姐款款地带着一对恋人模样的人从楼梯口走了过来,显然除了海欧和婷婷刚刚打算离开的位子,别处都是高朋满座,于是他们径直地走了过来。海欧早就看到其中的一位是马明,那么另一位很陌生的女人不用说就是他的女友。如果说通过长相可以确定海欧对女人爱憎的话,那么这是一个海欧不太喜欢的女人,她相貌平平中确有几分秀色,淡绿的T恤在腰部轻率地搭接在牛仔裙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象是剪纸画一样单薄,个头看起来和马明差不多,雪白纤细的小腿一至延伸到她脚下的一双高跟凉拖鞋。细长的眼睛仿佛总是在轻蔑地看着别人,虽然她的内心并没有这样的念头,再加上从鼻根至鼻尖的一个上扬的弧线,配上薄而下弯的嘴唇,就算她不愿意也无法掩饰天然的傲慢表情。
“你们都吃完了,这是我女朋友,叫赵小倩,你叫她小倩就行了”。马明其实老远就看到了海欧,于是紧走几步超越领位小姐来到海欧面前。然后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婷婷,等候海欧的介绍。
“什么时候到的,我以为还得等几天呢,你房子找好了吗”?
马明看到海欧并没有意思明确婷婷的身份,也没有太在意,连忙把自己的女友拉在身边,“今天下午刚到,暂时住在她一个同学那里,房子慢慢找不用着急,听何彬说那套团结湖的房子你租了,怎么也没有见你搬过去呢”?
“啊,其实我是。。。。。。”。
“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呢”?婷婷有意识地打断了海欧的话,同时也和她对面的女人一样用手挽住了海欧的上臂。
“啊,这是婷婷,我的一个朋友,如果你还没有找到房子,我。。。。。。”。
“你是马明吧,海欧和我老是提到你,请你以后多关照”,婷婷依偎在海欧的身边,眼神脉脉地看着马明和他的女友,同时挽着海欧的手臂在自己的怀里紧缩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紧张,“你看,领位小姐都等急了”。
“那好,你们赶紧吃饭吧,我们以后再聊”。海欧在婷婷的温柔的催促下匆匆和马明告辞。马明有些狐疑的神态令海欧也有些不安起来。婷婷今天有意的亲密态度虽然让自己有些神往,但是他自己也拿不准这其中的意义,糟糕的是自己不能指望马明会为他保守秘密,就象王涛似的,本来和王虹正常的关系也要搞出绯闻的色彩,将来怎样收场在海欧的心里就象是天边的乌云。
婷婷默认了海欧送她回去,但是显然不喜欢乘出租车,所以他们只能步行,从这里回到住处有好几个街区,都是到了夜晚显得比白天还要喧哗,街灯下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些各色的小商贩,在地面上经营的小玩艺儿颇能吸引路人的眼球,婷婷和海欧在这种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各自都有欲言又止的话,但是此时此刻只能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前面有些人围绕的地方一定又是一个小商贩,围观人的兴趣说明这里是值得人驻足一看,海欧本来没有打算停下脚步,因为此时婷婷在他心中激荡起的骚动使他无法对别的东西产生兴趣。婷婷从人缝中隐隐地看到一些绿意盎然的东西,好象是什么花卉之类的植物,于是欣喜地走过去在地摊前面蹲下来,原来是一些娃娃草,有小熊,鸭子,小孩儿等,外面是一层棕色的布包裹着,里面大概是草籽之类的东西,放在一个盛水的小器皿里,在这些娃娃的头上都已长出了一些可爱的绿油油的细如发丝的小草,婷婷捧在手里爱不释手,海欧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去婷婷家里看到的那些院子里的花草,想起了婷婷对他夸耀那都是她的杰作,也就是那次开始,海欧感到自己的命运和这个忧郁柔弱的女孩子在某种程度锁在了一起。
“这娃娃草怎么卖的”?海欧对小贩问道。
“你问哪个,价钱不一样,鸭子十元,小熊八元,别的有五元的”,小贩热情地回答,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有意向的买主。
“就是这个”,海欧指指婷婷手里捧着的卡通小娃娃,婷婷用自己纤细的手指拂弄着娃娃头上的小草,瞪着娃娃脸上玻璃球装饰的眼睛,好象在对他说,你的头发怎么这么滑稽呀。
“噢,那个十元”,小贩斩钉截铁地说。
“太贵了,便宜点吧”,婷婷放下娃娃草,看着小贩。
“是呀,就一层布,包点儿草籽,最多二三块钱的东西”,海欧虽然为了婷婷的喜爱不在乎金钱,但是在价格上连忙支持婷婷的观点。
“嘿,您可真成,说的简单,您知道这是什么草吗,这是澳大利亚进口的羔羊毛,长出来象羊毛一样细,您瞅瞅,还有这瓷盆,您听这响,当当当”,小贩随手拿起一个敲起来,声音虽然清脆,但是海欧并非鉴定的行家。
“这我们可不懂,什么羊毛不羊毛的,你去花市买盆花也不过这个价钱”,海欧一语中的,围观的人也赞同地附合。
“便宜点算了,便宜点儿我们也买二盆,好吗”?一对老年夫妇问道。
小贩见来了不少生意,也连忙妥协,心里琢磨着薄利多销也是有赚头,“好好好,八块钱,啊,八块钱,我今天算是赔大发了”。
“五块吧,你看这和五块的草差不多嘛”,婷婷把那盆卡通娃娃和一盆看不出造型的草放在一起,从大小看的确也没有什么差异。
“五块”,小贩惊恐地又有几分可怜地看着婷婷,“我求您饶了我吧,多少也得让我挣点呀,我拖家带口的,八块钱都赔本了”。
婷婷顽皮地看了一眼海欧,海欧付过了钱,帮着婷婷拎着瓷盆,婷婷手里捧着娃娃草,离开了小摊贩。
回家的路程需要绕过团结湖公园,但是要从公园穿越过去就能省下不少路,所以当他们来到团结湖公园东门的时候,海欧忐忑地征求婷婷的意见。
“从公园里走吧,西门出去不远就到家了”。
“好吧,要门票吗”?婷婷问。
“要,一块一张,我去买”。
海欧手里拿着门票带着婷婷来到公园,晚上散步的居民好象夜行动物似的还在四处漫步,在某些黑乎乎的一角有京剧票友在吊嗓子,居然还有京胡的伴奏搅拌在抑扬顿挫之中,明灭的灯火闪烁着湖水的位置,小径边上的地灯照得石板路两侧的小草晶莹剔透地绿。婷婷把手挽住了海欧的胳膊,这其中的意义使海欧恍若隔世一般。如果说刚才在东坡酒楼婷婷的举动还有些羞怯的解释,那么此时的温存意义已无需怀疑。海欧大着胆子悄悄地握住了婷婷的手,在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之后俩人就这样走着,仿佛两个世界通过那一丝的联系在沟通交流。
“你现在自己做饭吗”?海欧问。
“白天在公司有工作餐,晚上回去也不吃什么,最多吃点水果”。
“你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要累着”。
“不会的,我可会疼自己了”。
“要不我明天去买点羊肉煮汤给你喝吧,再放点枸杞,可补了”。
“好啊,但是你要陪我喝,要不我一口也不喝”。
“还说会疼自己,连饭都不会做”。
“我会的,不信你明天来我做给你吃,你想吃什么”?就是在玩笑中婷婷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不会做饭的女人,因为对于女人来说,这实在接近一种耻辱。
“我想吃家常豆腐,你会吗”?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菜呢,当然会了,你想吃辣点的还是不辣的”?
“当然是辣的,要不还叫家常豆腐,还有红烧肉,香菇油菜”。
“香菇油菜简单,红烧肉嘛”,婷婷犹豫了一下,“白斩鸡怎么样”?
“白斩鸡太容易了,水烧开把鸡往里一扔就得,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是喜欢吃红烧肉,肥而不腻,回味无穷”,海欧闭上眼睛回忆那种久别的滋味。
“难也不是很难,就怕火候拿不准,做不好你不许笑我”。
“不会的,最多我不吃就行了”,海欧老实地回答。
“不行,不好吃也得吃”,俩人就这么说笑着回到婷婷的住处,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瞬间都失去了语言。潜意识中奇怪这么快就到了终点。路两侧的街灯都隐藏在槐树的枝叶里面,从那片片闪烁的绿光中才可以断定它的位置,海欧和婷婷站在拱形的楼洞入口,海欧把手中提着的瓷盆交到婷婷面前,婷婷没有接过去,只是看着海欧在灯光下闪闪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上去吗,这么黑”。
海欧瞅了瞅门口,值班室中那点可怜的灯光早就熄灭,隐约还可以听到里面大爷打鼾的声音。只有从楼的另一侧的夜空微弱的星光下才可以看到一点楼梯的轮廓。“我陪你上去”。
五层短暂的楼梯在两人惴惴不安的心跳下显得格外漫长,海欧一手拎着瓷盆,另一只死死拉着婷婷的手已微微地有了些汗意,他的心跳从没有这么剧烈地跳过,这让他想起自己从前第一次翻阅□□时的感觉,每一级的楼梯对于他来讲都象是一个深渊,而他是那么乐意把自己的生命抛在这种无测的黑暗里。他几乎努力使自己停止呼吸,生怕胸腔里擂鼓一样的心跳使婷婷受到惊扰。他小心地用自己每一个毛孔感受婷婷四周空气的振动,奇怪自己竟然好象一只昆虫一样在黑暗里捕捉着婷婷在周围所荡漾起的气息。
上到了几层两个人全然没有概念,仿佛希望这楼梯永远没有尽头,当他们又一次来到一个平台的时候,籍着夜空下远处高楼依稀的灯火才发现这已经是五楼的走廊了,忽然搁噔一下婷婷身体一歪,海欧本能地用手一扶婷婷的腰肢使她恢复了平衡,“怎么了”?海欧问,婷婷没有回答,只听到她嘴里微微的喘息声,海欧依然用手托着婷婷的腰,但是婷婷并没有往前走的意思。四周寂静的好象一切生物都蒸发掉了,海欧也没有动,生怕一种充斥在两人之中的微妙感觉被破坏。婷婷的沉默执拗富有挑战,她对海欧的木讷开始有了一点愠怒,她就是要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来惩罚海欧。
“走吗”?海欧胆怯地问,声音小得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婷婷叹了口气,逐渐地恢复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好半天才回答,“鞋跟断了”。
“啊”,海欧马上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探测,不一会就在婷婷脚边碰到了一个鞋跟一样的东西,他冲着夜色把它举过头顶,夜幕前规则的轮廓证明是他要找的东西,“怎么办,先回屋去再说吧,我扶着你”。
婷婷用力摆脱海欧试着伸过来帮助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海欧惶恐了一会象是迷失在雾里,又好象有些确切地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是终究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是应该转身下楼还是跟着婷婷回到房间,直到感觉自己手里还拎着的瓷盆才好象得到了什么提示,小心翼翼地来到婷婷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他凭着记忆把东西放到餐厅的桌子上,他想婷婷也许在自己的卧室里,很犹豫地退到门口,准备出去的时候随手带上门。就在他出去锁上门的一刹那,他好象听到一阵阵微弱的呼吸,但是又好象是婷婷在暗暗地哭泣,他于是在门外站立了一会儿,力图分辨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错觉,一切又都归于平静。海欧正准备挪动脚步,门哗拉一声开了,海欧感到有什么东西掷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在他回过身的瞬间,门又轻轻地锁上。海欧只好又在乌黑的地面上摸索,直到他把那团东西拿在手里,不用看,就凭着那湿湿的手感海欧知道那就是一个小时之前婷婷爱不释手的娃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