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星傍月明》山川涧

7、拒顾炤

　　皇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满天白星点点，就像夜里繁星在清晨偷跑下凡。挂在树枝，落在屋檐，躺在土地上悠悠然。泛着白光就像是偷凿了月光，清光朦胧，柔美非常。
　　周奚也是久违地看到了雪，那个小镇的冬天里只有湿阴冷气而无飞扬白雪。
　　一眼望去，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她站在高阁栏前，人间染上初雪雪色，远处山峦并着银辉，就像一条沉睡的白龙，绵延不绝。
　　屋檐上悬挂了一只玉铃铛，微风徐徐，缕缕之音，与雪一起融化在这如诗如画的风景。
　　昨天学院就放假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不知不觉她竟走上了这高阁远眺。
　　她离得栏前还有些距离，她畏高。可又贪恋这份美，也就偏执地随心而来。
　　思来给她披上了斗篷，高处的寒风凛冽冷漠，不近人情。周奚不爱厚重的斗篷，总感觉自己被压着不痛快。她宁愿多穿一件上衣显得丰满也没关系。
　　手捧暖炉，炉内炭火温着一种香料，不仅驱寒补血而且自带一股香气，是最近皇都千金的手上宝。
　　眺望那轮悬在半空的红日，薄云覆盖下被拭去些许暖意，但心胸一片旷然豁达，自在舒畅。
　　沈傲星昨儿个通宵玩牌吃酒，浑浑沌沌地走在大街上，清晨人还不多，只有商贩在准备开店，打扫自家门前雪。
　　内城主街道最是宽阔平坦，四通八达极为便利。一地薄雪铺地，一个人走在路中间，有种气势于胸。迎日而走，走的是痛快潇洒。反到越走越解酒，直至那抹红收回亲近，威严地不允许人直视。
　　屋檐也被白雪覆盖，它正慢慢融化，慢慢透明，透着光。底下是下人们忙活的身影，一抬接一抬地整理着过年的行李，每个人脸上都有回家的期盼和即将团圆的快乐。
　　吹了会儿冷风，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躺在房间里，走廊上依旧是忙碌的下人收拾着回江南的行囊。常安在门外撅着嘴手指一直堵着嘴唇，一直督促他们轻手轻脚，又时不时回头看着屋内情况。
　　“嘘！嘘！少爷睡着呢！！离这远点！”
　　“嘿……！你动作轻点！”
　　一直嘟囔着，沈傲星被这嘀嘀咕咕围绕地睡不着觉。明天就要启程回家了，这睡意还是等到时候在车上犯晕了再睡。
　　他打开门，拍了拍常安东张西望的后脑勺，“我们去找赵嬷嬷！”常安纳闷地捂着头，他怎么又挨打了呢？
　　沈府花园不大，但个个是宝贝，赵管家每天都悉心照料，除了小少爷他就对这一草一花最为上心。
　　此时他正在搬花，将一个个花盆抬到花房，一两个月不能亲自照顾，总是放心不下。
　　抬着花盆和一同与他抬着的下人说道“这落春花不能天天浇水，隔个三五天都没事。但是你得每天检查叶子，特别是叶背，那小虫子就喜欢躲在那。”
　　沈傲星好不容易找着了他，跟在他身后，学着他唠叨，入木三分的模样，让常安在一旁憋笑不停。
　　赵管家听到动静停下脚步，转头一看，自家小少爷正表情扭曲地不知道在干什么:“小少爷？”
　　沈傲星收住了表情，难为情地笑着。转念又拍了一下常安说道，“你还不快帮帮赵嬷嬷！”
　　常安一伸手，赵管家侧身嫌弃地避开，“你们两个小祖宗还是不要祸害我的花了。磕着碰着，心疼的是我。”
　　说着转头，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很稳地走着。沈傲星和常安互看一眼，继续跟在赵管家后面。
　　“你记住啊，你可以不吃饭但合阳花苗得天天施肥，你可以吃撑肚子痛但花苗只能施一点点，冬天是它们长身体的好时候！你要是没施肥施多了，等我回来你就会变成化肥！”
　　沈傲星跟在赵嬷嬷后面，越听越好笑，赵嬷嬷唬人气势怎么这么弱，千叮咛万嘱咐就像一个老爷爷。他圆润润的身体搬不了多少次，几个来回就气喘吁吁。
　　沈傲星握住他手中花盆边缘，“赵嬷嬷，你还是歇着吧！我保证磕坏了再赔你一个！”一本正经倒是有几分让人信任的模样。
　　赵管家犹豫一番之后，他松开了手，“哇！这么重！”，沈傲星差点被这重量吓到，突然一沉还好稳住了。
　　“哎哟祖宗诶！！青花瓷！你小心点！”赵管家还来不及感动，他的心也一沉，差点也跟着碎了。
　　“没关系！我可以的，青花瓷嘛！坏了那就找我爹要！”
　　说完沈傲星更肆无忌惮地和常安一人提一边走着，赵管家跟在后面提心吊胆，时不时提醒他们看着脚下的石路，小心打滑。
　　花房里万绿丛中只有几抹淡淡的彩色，屋内温暖如春，带着清新的味道。赵嬷嬷真的花了不少心思在打理这一切。
　　“这露蔻丹就要开了，可惜那时候我们还没回来，养了这么久便宜你这小子先睹芳色了！”赵管家看着那躲在绿叶后面不易察觉的黄花苞，又指了指那花仆说道。
　　花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
　　“这有啥，要不我们到时候早些回来不就成了？”沈傲星低身侧头观察着，那紧闭的花苞一颗一颗地凑在一起变成了一簇簇，淡雅的黄点缀深沉的绿，就像一个少女配着一个大叔的巧妙绝伦。
　　“只要少爷你舍得，我当然愿意啊！”赵管家才不信小少爷说得尽早回京，哪一次不是在老爷或者大少爷的坑蒙拐骗下才回来的呢？
　　他摇了摇头，又摸了摸别处的绿叶。
　　沈傲星抬头看到他，赵嬷嬷眼里的满足和骄傲就像自己的孩子功成名就，他也笑着感同身受般试着摸了摸它们感受它们。
　　它们不像外面屹立的大树结着薄冰，在冬日里带着春意期待春天到来。
　　顾炤眼下只想见到周奚，他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他满怀欣喜地站在周府花园里，看着鱼池里休闲游荡的鱼儿，他显得有些心急。
　　他也不知道去哪找她，周府的人一向不敢多管她的事，一问三不知下他也只能这样干巴巴地望着。太阳暖洋洋的，即使这么等下去，也不觉得乏味。
　　他前后左右兼顾，就怕错过了她。前几年顾烨还和他说别和她多往来，男女有别且会被人说三道四，这是在坏姑娘家的名声。
　　他说他不怕，还问这样是不是更容易娶了她。想到这，顾炤突然害羞地笑了。但低头一瞬间又猛地抬头四处张望。
　　周奚看见他时，他站在池边雪道上，阳光下显得小动作很多，毛毛躁躁的，就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少年郎。
　　顾炤一转头就看到了周奚，她站在不远处，没有想要上前的意思。阳光下的她，就像冬天里的冰湖，映着如诗如画如镜的美，那冷寂不可触摸靠近。温暖的太阳渗入人心的温暖，在她身上也化为乌有。
　　他有点犹豫了，心里的那个疑问又出现了，美是不是远观就够了？
　　周奚不会知晓他的顾虑，主动上前行礼问好，不多不少止于礼节的问候。
　　“阿奚，你假期可有什么打算？我可以带你去赏岳麓山的梅花！”
　　顾炤上前一步，她在眼前哪还有什么犹豫和疑虑。
　　周奚不知觉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臣女并无打算。”
　　她的半步不大，但顾炤觉得他又被她推开了好远。瞬间里他身体一僵，不知所措映在他眼里，磨成笑意涂在了脸上。
　　“那……那到时我带你去玩！这三年，皇都变化不大，但总是变了不少。”
　　周奚也无奈他的执着，只好点头化解彼此尴尬。“到时有劳殿下。”
　　顾炤舒展了嘴角，倒是自己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周奚也被他渲染了一番，低头看着积雪，似乎可以透过这不见底的白看到以往的石路。
　　“阿奚，我和你……同岁。”顾炤脸红很委婉说着。周奚抬头看着他，而他看着小池塘。
　　周奚没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明白。她沉默不语下，安静地让人无力。
　　“臣女知道。”
　　“我们家世合……”
　　“年龄合……”
　　“殿下……”周奚察觉到了，想要打断他，但他比她更迫切。
　　“我喜欢你！”
　　顾炤趁着第一场雪下后的美，更衬着她的美，迫不及待地说道。
　　周奚一愣，往后退了一步，正色冷言道
　　“我不喜欢殿下”
　　“……承蒙错爱，臣女若有行为举止令殿下误会，是臣女之过错，更是臣女的不配。”
　　顾炤一听，往前进了一步，他早就知晓她性格脾气不是？可是他真的忍不了了，三年又三年他心里都只有她一人，而她走的那三年他很不快乐。
　　可是现在他很沮丧，他总以为自己再努力再努力一下她会看他。他盯着她，眼前姑娘如果真是冰湖该多好，离开了冬天总会有一天浮现着百花明媚来拥抱美好。
　　他失落的样子，周奚不为所动。如果现在心软了，谁都不会快乐。总要有人做坏人，她可以。
　　“阿奚，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殿下，慢走不送。”
　　周奚转头就走了，就像把他扔在风中，不管不顾，任意被雪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