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星傍月明》山川涧

15、祭周羽

　　翌日，屋里只有周奚思来两人，朝外看便是白雪纷纷，“未若柳絮因风起”之景在眼帘中浮现一二。

　　周奚抱着书坐在屋内门前，杂文一本，暖茶一壶，手炉一个，可谓非常惬意。

　　“也不知那些学生有没有听小姐的话，在家好好温习功课？”思来在一旁煮着茶，嘀咕玩笑道。

　　周奚听见后，倒认真地琢磨起来。“李昊的字若是没进步，我定要罚他的。”

　　说着翻了一页书，又说道“张禾的古诗背得也不行，若还是磕磕巴巴，我也是要罚他的。”

　　她自己嘟囔着，也不知她在看书还是在思考，仿佛二者同时进行着。

　　周奚抬头凝视远处雪山，积雪覆盖，白雾笼罩，矗立在万物之上，神圣高洁不容侵犯。她回忆以前一本书上写到那远在天边的草原，那里有着日月同辉的盛景，映耀在雪山之上。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乱了书页，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这五日里唯独今天碧空万里，几日的大雪就像为了给今天的好天气腾地而卯足了劲下。

　　空气里散发着山中特有的清凉之气，透心而神清气爽。碧空如洗，眼前世间万物皆在雪山之下，向阳处就像披着万丈光芒的神衣，熠熠生辉。

　　小院落雪被清扫至两旁堆积，冷清之下周奚呼吸了一口惬意。

　　“小姐，已准备妥当，可是要现在出发？”周奚点了点头接过她手中竹篮，里面有蜡烛纸钱和花。

　　周老奴早在门口等候，比起前几日的憔悴，今日多了份亲近。

　　他笑着说道，“多谢小姐的美酒，老奴这几日都睡了好觉！”

　　他本就驼背，又低微地弯腰显得人更加瘦小沧桑。他走在前面领路，虽然走得很慢，但是步伐稳重。

　　“老人家不必客气。”周奚跟在他身后，也没催促他，也慢慢地走。

　　脚下踩着枯叶发出响脆的声音，石阶角落堆积着雪叶夹杂的丛堆。

　　树林深处有一处老庙，看似荒废多年。枯木杂草，破败不堪。却有一位老僧人坐在老木门旁闭目养神。菩提子佛珠持于手中圆润无声，阳光照在他身上岁月静好又仿佛有佛光照耀一般使其抱以敬畏之心。

　　“落生师父。”周老奴走到他面前轻声，尊敬小心地和他打招呼。

　　周奚站在不远处，只见他睁开了双眼，眼睛无光且混沌，眉目却透着慈祥，一身破旧黄裳与世无争的模样，守着这座老庙与岁月共流逝。

　　“那可是站着人？”他患有眼疾，阳光下模糊的身影与树交织混杂，分辨不清人与景，但他又觉得像极了一人。

　　“是的，站那的是我们周家二小姐和她的丫鬟。”

　　站得远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两人之间就像老友一般，叙旧的氛围。只觉得他们的目光话题都在她身上。

　　“阿弥陀佛。”落生和尚再次闭上了眼不闻眼前万物。

　　三言两语之后，周老奴在门前拜了拜庙里的佛像，走到她们前面。

　　“落生师父从小到大便没离开过这座庙，也是个苦命的人，无父无母又被人抛弃在这荒山野岭中，幸得这庙里老僧仁慈被收养，然而没过多久，那老僧便仙逝了。此后数十载都是他一人熬过来的，或许佛祖便是派他下凡渡劫一遭再收回去做神仙吧？”

　　周老奴佝偻着背，自言自语地说着，三两句轻描淡写地拂去了里头的心酸。

　　“落生师父就没想过下山吗？”思来不忍地说道。她皱眉地转过头去瞧了一眼他，他依旧那副模样沐浴在阳光下。

　　周老奴只是摇了摇头，背对着她们，也不知道其中隐晦表情。

　　走着走着便瞧见了墓园。

　　树林深处，一座座石碑屹立，唯有一座孤冢。

　　周奚只觉得心如此间寒骨，一别三年之久，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而周羽依旧是二十又一。

　　坟冢上洒满了白雪，周奚上前轻轻撇去，喃喃自语道

　　“你那么爱美，可不能有白头发啊。”

　　墓碑上，周氏长女羽。

　　石碑传入指间的是透心入脾的寒冷，周奚却一遍又一遍抚摸着。

　　周老奴和思来站在远处，沉默不语。心痛弥漫在这里每一处。思来看着周奚落寞哀伤的背影，眼泪潸然而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周老奴抿嘴闭眼，也不愿见此场面。

　　生死隔天际，来世他朝逢。

　　“那天我去见了柳子晗，你托梦和他说你想他了。”

　　“你想必怨极了我，才不愿出现在我梦里。”

　　周奚摆放好了花，点燃好了火烛，摆上了祭品。又从荷包里抓出了一把拳头，展开放在烛火前，是不同样子的糖。

　　“来时路过糖铺，便给你带了一些。”

　　她停顿了一会儿，看着墓碑，眼中柔情含泪。

　　“你能不能让我再……”

　　“再让我见上你一次啊……”

　　她坐在她墓碑前，念叨着她这三年的平淡如水。风聆听着她的三年，落叶随风翩翩。周奚就像冬日倦怠的鸟儿，倦飞憔悴。

　　“似烟朦胧随尘去，似梦依稀残念来。”

　　周奚苦笑眉头凝聚愁绪，只悔手中无酒消愁，手中茶入口随思绪百转千回变味苦涩。

　　云散云尽，只留一轮明光于碧空。暖阳照在墓园，三人静止在此，却有种温馨在其中。

　　“阿奚……？”柳子晗立于光中，树影斑驳映在他灰袍之上，他似乎很诧异她在这里。

　　站在周老奴身旁，不远处周奚的样子让人感伤，他轻叹也不上前多做打扰。

　　“柳大人。”思来与周老奴同做行礼，柳子晗拱手回之，“思来和老伯已在此多久了？”

　　周老奴抬头望着这天说道，“看这日头，已有一个半时辰了。”

　　周奚看到柳子晗后，起身向他走来，“就知你会来，可带了酒？”

　　她瞥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竹篮，竹盖紧闭也不知其中。

　　“有，不过是给周老伯的。”他打开了竹篮拿出了里边静静待着的酒壶。在周奚面前拿给了周老奴。

　　“多谢柳公子，上天待我真不薄啊，这几日老奴我是饱喝美酒啊！”

　　他握着酒壶，喜笑颜开地说道。其中最开心的人非他莫属。

　　“周羽才不会想喝茶呢”周奚说道，柳子晗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阿羽自然是想喝我煮的茶。”

　　“可是她已经和我喝饱了。”周奚举起自己手中茶杯，仿佛两位小孩童在争强宠爱一般。

　　柳子晗也不甘示弱，“这喝的氛围不一样的。”

　　“你实为敬茶，而我是与爱人谈心。”

　　周奚笑了，将茶杯递给了他，“这是她专用的，可别用错了。”

　　“这茶杯？！”柳子晗拿起之后仔细端倪了一番，紧握住了它。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奚，“我以为它不见了……”

　　“我怎么找，都找不着……”他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笑容，将他身上那黯然的灰一扫而光。

　　“抱歉……我走的那一日被我带着离开了。原想着留着做个念想，结果被我尘封了三年之久，结果也没成念想。”

　　她盯着他手中茶杯说道，这是周羽最爱的白玉杯，总有八件小杯器一件茶壶，九件为一套。

　　“余下的，我让思来给你送去。”周奚转眼看到柳子晗十分宝贝的珍惜目光。她觉得只有这样，周羽的茶杯才有意义。在不同人手中，物品才会被赋予特殊的感情。

　　柳子晗满足的点了点头，周奚行礼说道“那周奚便不打扰柳大人谈心了，周奚告退。”柳子晗笑着点了点头，任由她的调侃。他看到了她眼中干净明亮，他知道那是泪水湿润眼眶后的光。

　　山间清爽的空气沁人心脾，寒冷也与这阳光融合。脚踩白雪，心向碧空，好不自在。

　　“老人家，您先回去吧。我自己再看看四处。”

　　她转头对着周老奴说，比起之前的压抑，她多了一份轻松和自在。

　　“诶，好！老奴就找落生师父说说话去。”说着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思来跟在她身后，也有几分感想。

　　“一会儿我们便回府。”周奚站在原地，凝视着脚下冰雪，绣花鞋被雪层浅浅地包裹着四周，正在慢慢浸入鞋里。她能感受到这份微凉，这可以使她清醒。

　　沈傲星见着满园梅林，与风一起在雪中交织，夺目的红缠绕着温柔的白，雪中一点红，枝头花苞蠢蠢欲动，躲在雪中偷窥而害羞。

　　“小少爷，你瞧这红梅多惹人爱啊！一会儿我让后厨做梅花酥！”沈傲星眼里只看到一个灵活圆润的身影在梅林中来回穿梭，细心照料这含苞待放的梅花。

　　“梅花酥，梅花落，梅花不知情深处。”沈傲星喝着酒晕乎乎地怅然说道。他胳膊垫着下巴，把玩着那玉杯。

　　“小少爷，别喝了！喝多了，周小姐也不会心疼的！”

　　赵管家也顾不上自己悉心栽培的梅花了，小跑回到小亭中，劝着沈傲星。

　　“我没醉，我只是想她了。”他放下酒杯，瘪嘴失落地说道。

　　“老赵……”

　　赵管家受不了他家小少爷这样的失落撒娇。“小祖宗你想怎样啊？”

　　沈傲星一听便站了起来，抱住了他的胳膊说道

　　“你牵挂皇城的花，我想要皇城的她”

　　他微醺脸红，笑着灿烂，眼睛里少年意十足。

　　“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