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阻塞（五） ...
-
解筹飞身跨过院墙。
思来想去，已有五日没去过枕醉阁了，掐指一算，距离正月初三花魁夜舞之时竟只剩了九日。
“再不来，我就得去祁府亲自讨人了。”乐阙看着面前垂眉俯首的解筹冷冷道：“乐绫，带他去梳妆。”
乐绫手里正抱着一顶金钗玉凰冠，她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后，朝解筹使了个眼色，解筹赶忙颠颠地跟着乐绫走了。
乐绫前脚刚跨出房门，后脚就听见身后的大尾巴狐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掌柜的干掉了，诶姐你把金冠给我，那玩意儿怪沉的。”说完他便把乐绫手中的金冠取了来，一边走着一边转着金冠看来看去，乐绫连忙道：“小心，你今年要戴它的，别弄坏了。”
解筹扁扁嘴，故作羸弱道：“好重，脖子断掉怎么办？”
乐绫习惯了他的玩笑，只是笑着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不一会儿二人便进了花魁专用的衣妆室，只见一个短发齐肩的姑娘正打着哈欠，一手捏着笔一手握着纸，不知在洋洋洒洒描绘什么。见人进屋，她也只是抬抬眼道：“哟，这不是解大小姐吗？”
“奴家见过络姐姐~”解筹乐颠颠地凑了上前，双眼发亮地看着她手中的卷轴道：“这是新春（河蟹）宫（河蟹）？半年不见，络姐姐功力见长啊！”
被唤作络姐姐这短发姑娘，全名李络络，是枕醉阁中不可或缺的一位人物。她的工作很特殊，不弹琴不唱歌不陪酒更不接客，而是画画。她画的既非平常花鸟虫鱼，也非奢侈亭台楼阁，她只画这人间情（河蟹）爱。照她的话来讲，她爱那人世间中的痴男怨女，爱那求而不得的悲心乱魂，更爱那错付良人的悔不当初。
但若是画集中光有这些凄苦的爱情故事，读者兴许不会大笔买账，可李络络画集的精髓就在于那香魂摄骨的欢（河蟹）好图上，无数读者就冲那细致入微的描绘，都会心甘情愿地掏出腰中白银。她的一本画集少则印个百本，多则上千册，赚的那叫一个盆满钵满，加上她特别擅长描绘复杂妆容，尤其是花魁的那套浓妆，没了她可不行，故而她也就成为了这京都中少数能与乐掌柜交好，还知晓花魁身份的人。
李络络朝解筹一挑眉道：“你想看？”
解筹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
“等你啥时候有媳妇了，姐送你一车当嫁妆。”
解筹长叹一声，满目苍凉道：“我喜欢的人肯定不愿意嫁我。”
乐绫一边将解筹上台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一边道：“玉微有喜欢的人了？”
“有啊，喜欢好久了。”解筹走到乐绫身边，帮着她取衣服，“可惜人家好像对我没意思。”
“居然还有姑娘不喜欢你吗？”乐绫笑着将衣服递给解筹。
一旁的李络络大声道：“有，我！”
解筹抱着整沓轻纱红衣，朝屏风后的更衣室走去：“络姐姐既然不喜欢我，下次画人体没素材了可别求我脱衣服给你看。”
“你，你们——”乐绫瞪大了眼惊诧道，“脱，衣服？”
“姐你别想多了！我们俩是纯洁的肉（河蟹）体交易！”解筹在屏风后大声喊着。
“闭嘴吧你，越描越黑！”李络络不满道，“乐绫，别听他瞎扯。我只是有时候画着画着时，不知道人体某个角度的结构咋画，想找个身子参考参考。你说这普通男子的身材哪有解筹好看，所以我就和解筹做了个交易。”
“所以你让解筹脱衣服摆姿势给你看，你把画好的图作为酬劳付给他，是这样吗？”
“我只脱了上半身！”解筹嚷道：“我是有原则的人！”
“我对你下半（河蟹）身不感兴趣。”李络络翻了个大白眼。
乐绫无奈摇头道：“你俩还真是一对活宝。”说完便继续整理起了解筹的衣服，不理会二人持续的拌嘴声。
好一会儿后解筹从屏风后钻了出来，他快活道：“姐！这衣服尺寸刚刚好！”
李络络抬头，只见解筹一席红衣若飞瀑垂水，举手投足间皆露媚意，他本就生的手长脚长，穿上这身红衣更显窈窕纤瘦，一双狐似的明眸嵌在高挺的鼻梁间，眼波流转中自成一派风流。
就连李络络这等万花丛中过的姑娘也不免看呆了几秒。
“好看，我就知道这身你穿着合适。”乐绫笑道，“络络，上妆吧。”
李络络放下纸笔，跳下桌案。她生的不高，即使是踮起脚也只能触及解筹肩头，她推着解筹坐到梳妆镜前，双手捧住解筹的脸，俯首弯腰看向二人镜中影道：“好家伙，大漠的太阳真吓人，你都被烧成碳了。”
“哪有那么夸张。”解筹无语道。
“今年要化成啥样？红一点还是金一点？眉毛要不要全剃了？”
“就照着去年的来吧，反正我站台上，底下人也看不清。”解筹微笑道：“还有，放过我的眉毛谢谢，它们没有野蛮生长。”
“好了好了，别拌嘴了，一会儿解筹还得跟掌柜过舞呢。”乐绫淡淡插嘴道：“半年不跳了，舞步还记得吗？”
“放心吧姐！我天天在梦里跳，跳了大半年了！”
“哟，不在梦里见情人，反倒练舞去了，你挺行啊......”
李络络后面的话解筹没听见，他只听见了那句“梦里情人”。
昨夜梦中祁笙的那句“对不起”又在耳边悄然游荡起来。那声音宛若魔咒，把心中疑惑都勾起，搅乱了脑。
莫名的炙热、急速恢复的伤口。
这二者莫非有什么联系。
扑粉的细刷扫上眼睫，解筹缓缓闭上了眼。祁筱抱他回了府后，接触过伤口的人就只有丁叔和主上，难不成，是主上给我用的那瓶药有问题？
可那药应该只是寻常外伤用药，小时候摔伤了蹭破了，都是拿那药往伤处随意一抹就完事。
是什么，治好了他的腿，又为什么治的这么快。
冥冥之中，解筹觉得这件事与祁笙有联系，可究竟有什么联系，他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朗天的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侍郎大人。”祁笙朝主座上的朗天躬身一礼。
“太史大人，这是何意啊？”朗天依旧是笑着的，只是他眸里尖酸的犀利已是藏匿不住，明里暗里地直冲祁笙而去，“我姑娘的事就过去吧，我不会追究。”
这件事还要从上周说起。
朗天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除却那个骄奢无度的朗天外，还有一个妾世所生小女儿，名唤朗昕甜，自幼养在府里，极少出门，听外界传闻是个娇羞胆怯的千金小姐。八日前，朗昕甜乘车出门赏雪，只带了一个赶车的家丁和一个贴身侍婢，不料半途遇见一帮出门野猎的阔家少爷，那些人带着的猎犬惊到了拉车的马，马儿受惊撒腿狂奔，雪天路滑，这车架登时就翻进了雪地里。慌乱之中，车夫被车架生生压死，而婢女也断了两条腿，朗昕甜命大，除了轻微擦伤外并无大碍。可一个从小在闺阁中长大的姑娘哪见过这等阵仗，她吓得半死，想求助于那几个阔少，可那几个少年见闹出了事，转身打马就跑，只留下朗昕甜一个姑娘在雪地里。幸好这朗昕甜还知道放出怀中的烟花求助，不然得生生冻死在郊外的雪地里。
这事死了人，刑部白琹霜自然也跟着查了一番那几个少年的身份，略一筛查当日出城人员名单，就把那几个少年的提溜了出来。可这几个阔少的父亲都是兵部老臣，轻易不敢动，而这死了的人也只是一介平民车夫，这事，白琹霜也不好定夺，便叫来了祁笙一起论断。
朗天本以为这两人顶多会把那几个阔少训斥一顿，毕竟死的人只是个小小的车夫，伤到的也是个无用的婢女和一个妾室所生的小姐，却没想到祁笙办事办的这么狠，居然把人直接从国子监里踢了出去，要知道这般举动等同于把这几个执胯子弟从升官的正经路上一脚踹了出去，他们以后的成官之路可谓是风霜雨雪兼备，不好走啊。
“我这次前来，是为了给郎公子赔礼的。”祁笙淡淡道。
朗天的眼珠子登时瞪大了，可那份错愕也只在脸上闪现了一瞬，转眼间又被更深的笑纹代替了：“太史这说的是什么话，犬子身骨健壮的很，三下拳头而已，孩子胡闹罢了，太史大可不必在意。”
“舍弟之过，理应由我来赔。”祁笙颔首道，“我已令他闭门思过，悔悟之前不得出房门一步，在下教亲无方，还请侍郎大人原谅。” 说完，他竟朝着朗天深深一礼，朗天见状赶忙起身扶住道：“祁笙啊你这就见外了，小孩子玩闹罢了，别这么认真嘛！”
祁笙却坚持把那套礼节做完，方才施然道：“多谢大人。”
朗天笑着拍拍祁笙的肩，瞳孔里的犀利轻了不少，他笑道：“我还有事要忙，太史大人，请便吧。”说完，他冲祁笙挑了挑眉毛，转身便朝内室走了。
祁笙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朗天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内厅屏风后。
他修长的眸子黑的惊人。
清风穿堂而过，抚起他高束的飘带，那浅青的带子飞了很高，好像要朝着天际奔去，奔向不切实际的远方。
棋子起落。
祁笙旋身向室外走去，满眸皆是冰霜雪刃。
局，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阻塞（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