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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阻塞(六) ...

  •   当解筹半年未练的舞步得到乐阙掌柜的首肯时,夕阳已经悄悄爬满了整个天空。
      “疼死我了,哎呦——”解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打了个踉跄,“为什么今年的水袖这么沉!”
      “今年这套衣服上的云纹都是拿软金线细细绣出来的,小姨她为此花了不少钱。”乐绫一边整理着手上繁复的布匹一边轻笑道:“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不辛苦不辛苦,姐姐您才是劳苦功高!”解筹脸上的妆没洗干净,眼角处还残余着一抹淡淡的金影,他拿食指揉了揉眼皮,企图把那块金影蹭到指肚上,却是徒劳。无奈他只得弯下腰,朝正在收拾妆刷的李络络谄媚道:“络姐姐帮我再擦擦呗?”
      “你刚刚让我拿桂花油卸了两回口脂和眼黛,又拿清水洗了整整五遍脸,就差拿硬刷往脸上蹭了,你怎么还要擦妆?”
      “这不是还没卸干净嘛,络姐姐您人美心善手艺高,就帮小的这一回,再擦一遍呗?”
      李络络抬头看了一眼解筹的脸道:“你的脸,很白很香没带妆。”
      “我的脸,又白又香也有妆。”
      李络络无语,只得把刚刚收拾妥当的桂花油又翻找出来,气哼哼地给解筹擦了全脸。
      待李络络擦完,解筹又拿起小镜子,上下颠倒来回转,左右看了十几回才满意道:“嗯!好看!”
      乐绫笑出声道:“怎这般不害臊?”
      “公子我已到舞象之年,哪里会像垂髫般动不动闹个大红脸?”解筹七拐八弯地转了个圈,对着身旁高大的落地镜理了理衣襟袖口,快活道:“行,我溜了,姐姐们加油!”
      语罢,他转身便从镜旁的窗户翻了出去。
      李络络愣愣地看着窗外一粒黑点飞檐走壁,渐行渐远,半晌才无语道:“这楼跳的,好熟练啊......”
      乐绫笑道:“解筹他啊,小时候常常要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摸进阁里来练舞,走地上很容易被查宵禁的侍卫逮住,所以他就琢磨出了走屋顶的办法,这京城内大小房檐上的一砖一瓦,都被他摸了个通透。”
      “嚯,看不出这小子还挺厉害。”
      乐绫将整理好的繁重服饰放入箱里,淡淡道:“别看他成天那副浪里浪当的模样,其实他的心比谁都细。他今天用了你半罐桂油,下次来他肯定会给你带点口脂或是香囊,解筹他——”乐绫沉默半晌后道:“不喜欢欠人东西。”
      李络络不可置否地挑挑眉,继续收拾她的笔墨了。

      解筹跑的飞快,终于赶在祁笙回府之前到了家。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了正在自己偏院里叮叮咣咣造火·炮的祁筱。
      祁筱正拿着一罐乌黑的药粉往器械里填,却听背后一声大叫:“筱老弟你快给我看看脸——”
      祁筱惊得手一抖,罐身嘭的撞上了火炮筒的铜壁。
      擦出了一星火花。
      二人脸色俱是大变,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如同瞬移一般跑离火炮筒十几米远,神色紧张,生怕下一秒那火药就爆开个七彩斑斓。
      幸好,无事发生。
      祁筱松了一口气,继而狠狠踩了解筹一脚道:“你没事瞎嚷嚷什么!”
      “诶诶诶你看我的脸!”解筹顾不上继续扮演腿上有伤的病号,急匆匆道:“我的脸,奇怪吗?”
      祁筱皱着眉头,凑近解筹的脸左瞧右看,捏捏脸颊揉揉明穴,最后还上下嗅了嗅,“除了有股子香气,没啥奇怪的,咋了?”
      “确定吗?”解筹还是有些紧张道:“真的没问题吗?你再看看!”
      祁筱无奈,只得再次凑近,对着解筹的脸一通观察,两人眼对眼鼻贴鼻,一个忐忑不安一个满腹议论,就那么僵持在半空。
      直到二人听见身后有人道:“你们——”
      祁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解筹一巴掌推开,而后见解筹跟换了个人似的满面春光道:“主上!您回来的可真早啊!”
      祁笙抱着手臂站在院门口,眯眼看着这俩脸贴的就差亲上去的“鸳鸯”,看他的神情,似乎对自己成为了那根打鸳鸯的棒子感到十分满意,不过这份神态也是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摆好了自己那副冷淡的样子道:“饭呢?”
      “啊?什么饭?”祁筱懵圈道。
      解筹猛地打了个激灵,对啊,白天的时候答应主上要给他做好吃的,没想到自己练舞练到现在,这饭肯定是来不及做了......
      “出去吃吧!”万年迟钝的祁筱在吃的方面从来不缺少灵光,“我馋东街范家烤肉好多天了!”
      “罚你闭门不出,还成日想着出府吃好的,胡闹。”祁笙转身,冷冷道:“来饭厅。”
      “明明就是朗天他自己犯浑,管我什么事......”祁筱嘟囔着踢开了一颗挡路的小石子,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祁笙的身影。解筹想着自己还是个“伤患”,没法走那么快,只得陪着笑脸,一瘸一拐地跟上两人的步伐。
      待三人进了饭厅,祁筱的眼神忽而便亮了,他惊叹道:“这么多!!”
      只见一方餐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个骨瓷白碟,冷热菜肴交相呼应,挤挤攘攘分外热闹,一看便知某人是花了大力气布置的。
      “史部公务繁重,自你二人归京以来,一直没抽出空来与你们吃顿正经饭,难得今日空闲,便吃顿好的吧。”祁笙理了理衣袖处的褶痕道:“都愣着作甚,坐。”
      “哥——您真是我亲哥——”祁筱高高兴兴地往侧位坐了,顺便还帮解筹把梨花檀木椅拉出。
      解筹比他有眼力见的多,刚待祁笙落座便殷勤地从侧位小几上拿起银制酒壶给几人斟酒,他举杯轻嗅后眉开眼笑道:“是填了冰的芋酿!主上从哪里寻来的?”要知道这芋酿是都城内最畅销的酒水之一,往往上市即空,且因芋头成熟在秋季,芋酒也只有秋末冬初才有得卖,如今已是深冬,祁笙能为他寻得这般品质的好酒,自是得以高价购得。
      “你想要的我自然有法子寻。”祁笙淡淡道:“旁边那一壶是温过的,你再倒一杯来。”
      解筹忽觉心中一暖,他自幼爱喝冰饮,即使是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他也要喝点凉东西才能解解渴;而祁筱与他恰恰相反,他的胃不是特别好,要常吃热食养养身子。故而祁笙照顾着两个人,在家中吃饭时常备两壶温度迥异的酒,不曾亏待过其中任何一个。
      “五香鸭,油爆肚,蒜蓉粉丝蒸排骨——”祁筱满眼放光地盯着仍冒着腾腾热气的肉菜道:“哥您太阔绰了!”
      “吃吧。”祁笙率先动了筷子,夹了半块青绿的醋泡脆笋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解筹把酒端至二人身前后方才施施然落座,他没动筷子,反而是伸手取了桌边小碗中盛着的水煮蛋,细细剥了壳,然后一口咬下。
      “解筹你真是,这么一桌子好东西,偏偏挑那煮的透透的老鸡蛋干什么?”祁筱一边往碗里扒拉大块的肉一边好笑道:“有什么好吃的?”
      “这是好东西,得先吃。”解筹慢条斯理地把整个蛋细细地嚼了,而后道:“在我眼里,天下没什么东西比它更好吃了。”
      “哥你还说我没出息——”祁筱一口咬住被咸甜酱汁浸的油光水亮的排骨道:“这还有个穷吃鸡蛋的人嘞——”
      “安生吃你的肉。”祁笙斜了一眼祁筱,而后从碗里拿出了个鸡蛋给解筹剥了,自然地放进他碗里道:“食不言寝不语。”
      白生生的蛋坠入解筹碗里那一刻,解筹愣了,祁筱愣了,祁笙自己也愣住了。
      解筹脑子里跟炸了烟花一样。
      自他记事起祁笙就没给他剥过鸡蛋,一次也没有过,即使是他小时候手嫩,将热鸡蛋端起来时被烫到了指尖,不慎将蛋碰碎在地上,祁笙也只是让他把热壳碎片捡起来扔掉,里面的蛋照吃不误。
      今天的主上莫不是遇上什么大喜事,心情甚佳,给他剥个蛋权当娱乐?
      祁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么些年来,大哥连给自己夹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小时候自己拿不稳筷子吃一半漏一半的时候,他都不怎么帮自己夹菜取物,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给解筹剥了个蛋,还放进他碗里?
      即便是脑子里已经乐成了一片张灯结彩的模样,解筹仍是克制住自己的表情道:“谢谢主上。”而后拿起鸡蛋若无其事的吃了。
      祁筱看这气氛诡异,也不敢多说话,一筷子挑起片大肉便继续嚼了。
      祁笙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举杯抿了口酒。
      解筹在枕醉阁里混了那么多年,活络餐桌的把戏多的是,他夹了一筷子清炒茼蒿,故作夸张的点点头而后问道:“主上哪里买的饭菜?味道真是不错。”
      “乐姑娘送来的。”
      “阿姐?”解筹微微一愣。
      “我回府时,见乐姑娘在门前守着,手中拎着篮子。”祁笙淡淡道:“我请她进府里来,她说阁里还有事要忙,把菜送来后便走了。”
      解筹忽然想起乐掌柜说要给他吃点好的补补身子的事,心中了然。
      “回头我去枕醉阁里给阿姐道谢去!”解筹微笑道。
      待到这顿饭吃完,月色已经挂上了树梢,解筹和祁筱起身收拾碗筷,而祁笙则去了隔壁伙房,取了两只盛满微浊的液体的净碗道:“你们来,把这个补药喝了。”
      “啊?”祁筱大呼小叫道:“哥,我身子好的很,还没有到进补的时候吧!”
      “这是御膳房给陛下开的补品,对身子只有好没有坏,过来喝了。”
      祁筱不满地撅了噘嘴,解筹笑盈盈地接过碗道了声谢,而后一口气把液体全喝了。
      放下碗时解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狰狞。
      “解筹,你——”
      “呕——”
      “我/去你咋了?”祁筱赶忙上前探道:“这玩意儿这么恶心?”
      解筹捂着嘴,拼命地吸气吐气,仿佛要把鼻腔里那股腥味尽数喷出,好半天他才缓过劲来,这补药着实太过难喝,他的眼角都被逼出了微红。
      “陛下天天喝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主上——”他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而后弱弱道:“这药也,也太难开尊口了。”
      “你,过来喝了。”祁笙把碗递给祁筱,眼睛里连丝波澜都没起:“闷着气一口解决。”
      祁筱看解筹这么大反应,想提前给自己倒杯水顺顺气,却被祁笙看穿心思而后打断道:“喝完不许喝水也不准吃蜜饯,赶紧的,喝了。”
      祁筱皱着张苦瓜脸,唯唯诺诺地接过水碗,拧着眉头一口气喝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呕——”。
      祁笙看着他俩把药都喝了,这才点点头道:“以后每日晚饭后都要服用此药。”
      回应他的只有两张不情不愿的苦瓜脸。

      收拾碗筷这些事向来是祁筱与解筹干。
      祁筱今日偷了个懒,他给了解筹一块碎银子以表谢意后,转身登登豋跑回后院继续挑灯研究他的机甲了。
      解筹望着他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寒冬腊月的流水冻得刺骨,解筹却觉得这水竟比之前暖和。
      待到把碗筷刷洗干净收拾齐整,解筹走向饭厅的角落,那里放着煤球和雪团的食盆,他向来爱洁,即使是猫碗也要日日常拂拭,保证光洁如新。
      待他看见那碗中剩下的食物时,心中却猛然一颤。
      那碗里赫然留着几块白玉似的奶糕。
      就连破碎的边痕都与他给祁笙带回的样式如出一辙。
      主上他,莫不是一口都没吃,将这奶糕全都喂了猫儿?
      解筹他摇摇头,心说不会,主上他向来最爱吃那甜滑糕点,怎会弃之如敝履,全给了两只小猫独享?
      可现实便摆在他眼前,那猫碗里的糕点,真切到有些惨烈。
      解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揪了一下,泛起丝丝恼火与疼。
      他辛辛苦苦带回来的东西,被人扔了,自然是有些气馁。
      不过如果这样能让主上乐得自在,那也无所谓,只要他高兴,哪怕是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斗,他也要为他摘了取了送进怀里。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股子小火自然也就熄了,他将猫碗拿起,哼着小曲将碗中残食轻轻一倒,又自由自在地刷碗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阻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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