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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阻塞(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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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番明里暗里的食物争抢大赛。
在差点打碎一个盛满了酸枣的骨瓷小碗后,解筹得意洋洋地举起了手中抢来的两个白馒头和五块绿豆酥,他狡黠道:“我赢了。”
祁筱有些气馁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四块豆酥和馒头,不甘道:“我是看你腿上有伤这才让你三分!”
“手比我慢就直说,我大人有大量,绝不欺负你~”
祁筱难得的“切”了一声。
解筹啃了一口手上香香软软的白馒头,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拍了拍祁筱的肩膀道:“看在你昨天为我奋不顾身的份上,我今天送你份大礼如何?”
“你能送我什么好东西?”祁筱不屑道,“我哥又给你发工钱了?”
“如丹姑娘用过的口脂。”
祁筱登时炸了毛:“什么!!!”
“你不想要就算了啊,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我要!我全都要!”祁筱一把拽住了解筹的衣袖,眼睛瞪得滴流圆。
解筹缓缓啃了口馒头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祁筱有些警觉道:“你不会要让——”
“我要让你明白,打了侍郎长子这件事,不是你一人就能承担住后果的。”
“我怎么承担不住了?我还怕了朗天不成?”
解筹嚼着嘴里的馒头,却没尝到丝毫甜味:“你觉得主上今天为什么不让我们出门?”
“生气了呗。”祁筱的声音听上去还有点委屈。
“你觉得主上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解筹缓缓道:“或者,你又觉得郎风画是个多么大度宽容的人?”
“你把郎风画的长子打到被人抬着进了王府,等同于你把郎家的脸丢去皇家了,你觉得郎风画会怎么想你,或者,怎么想主上?”
“你都被他们揍成那样了!你怎么能忍——”
“祁西亭,”解筹微笑道:“谢谢你。”
祁筱被这突如其来的道谢砸的有些懵,还没等他发话,又听解筹淡淡道:“下次要是再碰见他们揍我,除非我快断气了,不然就当没瞧见,别管我。”
“我不过祁府的一介小小家仆,没有权利对郎家少主吆三喝四,更别提动手了。”解筹喉结微动,吞下了一口被嚼到稀碎的馒头,继而莞尔道:“说难听点,要不是那年主上把我接进了府里,这么多年又对我器重有加,我就算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朗天一刀捅进了阴曹地府,也没处伸冤去。”
“所以啊,祁小少爷,以后少掺和我的事情,省的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祁筱沉默着咬了一大口绿豆酥,口中被甜馅撑得满满当当,他恶狠狠地嚼着,好像要把什么令人憎恶的东西碎尸万段般。
“好啦,事儿我说完了,东西我一定给你拿来。”解筹宽慰似地拍了拍祁筱的肩,笑道:“我去趟枕醉阁。”
“窝哥不似嗦不准粗去吗?”祁筱嘴里塞满了馅饼,吐字都模棱两可。
“你保密就行。”解筹挑了挑眉,“回见~”
宫门之内,例行公事的早朝又开始了。
不过相比之前氛围的枯燥,人们都或多或少地将目光从郎风画和祁笙身上挪来挪去,企图从两人身上看出什么可供闲聊的端倪来。
祁笙显然注意到了那些交杂的目光,可他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眸里的神色半分未变。
相比之下,郎风画就显得有些怒气冲冲,祁笙跨进朝堂时,他还“有意无意”地剜了对方一眼,不过显然没有从祁笙脸上得到一丝回应。
尚央梅显然是得知了昨日发生在二人之间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在早朝开始时说了一句:“王爷今日难得进宫来听一场早朝,朕在帘后备了椅塌,王爷请吧。”
众臣这才发现常年居于京郊的尚卿梅也来上了早朝,只是来的太无声无息,竟无人发现角落里多站了个王爷。
尚卿梅朝龙椅上的帝君微微一礼,踱着步也就过去了。
君臣有别,即使是王爷,也不能在朝堂之上随意与帝王平坐于高台之上,除非——今天他有特别的任务。
郎风画很清楚尚卿梅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圣上希望昨日的事情能在朝堂之上有个光明磊落的了断,而尚卿梅是过来作证的,毕竟又有哪个证人的证词能比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兄长更有说服力呢?
祁笙想必也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可他仍是抬着他那双眸子,神色不变。
又到了四部头头例行汇报公务的时间。
按顺序,第一个发言的应当是祁笙。
不少人安耐不住好奇的神色,伸长了脖子往祁笙这瞧,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个半分不自在的神色。
可惜没有。
只听祁笙淡淡道:“国子监中,近日出了些小事,臣思来想去仍是举棋不定,故请圣上替臣定夺。”
“但讲无妨。”尚央梅难得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戏谑神色。
“国子监中寒门学生颇多,圣上仁德,体恤寒门,特免去了他们纸笔钱,臣再替学生们谢过圣上。”祁笙对着尚央梅深深一礼后道:“可今日臣发现,这宣纸与墨毫,耗的似乎格外快。”
“一开始臣并未多想,可连过了两周有余,这纸墨消耗的速度可谓是有增无减,臣心中存疑,便派人去调查此事。”祁笙略略一顿,眼睛有意无意地向兵部方向瞟去,继而淡淡道:“查出来,纸墨的减少与几位公子的玩笑有关。”
祁笙并没有以“学生”来称呼这几人,而是用了疏远的“公子”,可想而知,他对这几人接下来的评价一定不会好。
“这几位公子,总爱对部分学生‘青眼相加’,时不时便会拿他们写好的作业开个不咸不淡的小玩笑,那些学生无法,只得取纸重写。”祁笙忽而盯住了兵部中的几个老臣,眸子里的犀利宛若淬了光的寒刃,刺的人不禁一哆嗦,“圣上觉得,这几位公子该去——还是留?”
群臣中,孩子正在国子监中读书的大臣,一听这话,不禁心中暗自发憷。谁都知道国子监中人才济济,一只脚跨进国子监,几乎等同于踏上了光明磊落的升官大道,无论是通过层层筛选考进去,或是借助层层人脉挤进去,但凡能让孩子跨进这所学府的大门,都是绝不想让自家孩子走出这国子监的青砖。
而兵部中那几个有儿女的老臣,一听祁笙这话,再比对比对自家孩子的性格,对那几位“开玩笑”公子的身份,心中大概都猜对了八九分。
有几人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尚央梅显然明白祁笙话里的意思,这是太史借他的手,扇兵部人的耳光呢。
奇也怪哉,祁笙今日不应该是与郎风画唇枪舌战吗,怎么开始去招惹兵部的老臣了?难道昨天那场斗殴,兵部也有人参加了?尚央梅难得挑了挑眉毛,灰黑的瞳里露出几分兴趣盎然,今天这场早朝,有的闹了。
还未等他发话,就听尚卿梅轻咳一声道:“本王有一言。”
“讲。”
尚卿梅微微颔首道:“本王以为,人恒过然后能改,几位公子的去与留,还得看他们的悔悟程度,若是真心悔改,那留下也无妨。”
眼见着兵部老臣们的脸色有所好转,却听祁笙冷冷道:“若只是初犯,臣也不会烦扰圣上论断。”
这话跟小刀一样,不仅把老臣的脸皮割的四分五裂,还明里暗里地戳了尚卿梅一下——我要找的人是圣上,不是您卿王爷。
虽不知尚卿梅听懂祁笙的意思没,可他脸上仍是挂着笑的,神色与刚刚分毫不差,只听他轻轻道:“敢问再犯了几回?”
“若是单指此事,不下十回。”
尚卿梅脸上露出了难色,他抿了抿唇,继而探身问道:“圣上以为呢?”
尚央梅无奈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道:“事不过三,这十回已是三中乘三都挤不下的数字了,如此不知悔过,那便遣回吧。”
那几位老臣的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他们都清楚,谁若是在此刻跳出来反对,不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教子无方吗。
他们不愿意丢这样大的脸面。
祁笙知道他们没脸、更没胆忤逆龙椅上那人的权威,他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涟漪,转瞬又恢复平静。
棋局摆好了,第一粒白子,端端正正立于不败之地。
“臣,领旨。”祁笙深深一礼,继而退回原位,“无二奏。”
按顺序,太史上完奏,下一个便是礼部侍郎。尚央梅略略抬起眸子看向郎风画,等待着他的下文。
出乎意料的是,郎风画只是鞠着笑脸上前一步,说话前还有意无意地朝祁笙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道:“臣无奏。”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面露诧色,更有甚者直接开始交头接耳,一时之间朝廷之内是私语不断,嗡嗡作响。就连尚央梅都微微蹙起了眉峰,他直起身子,略微思索后道:“侍郎可要想好了,确无奏言?”
“臣不敢有半字虚言。”郎风画俯首道。
尚央梅似信非信地眯了眯眼睛,继而缓缓道:“那便罢了。”
郎风画深深一礼而后站回队伍,脸上的笑纹依旧是挤作一团,好似朵盛开的大菊花。
本以为会上演一出大戏的早朝,就这样以遣散了几个骄奢学生为结局,不咸不淡地画上了句号。
下朝之后,仍有不少胆大之人对着祁笙与郎风画的背影指指点点,搞不懂两人为何没有在朝堂上闹起来。
一个刚入官场的小从士嘀咕道:“圣上把卿王爷都拉来了,不就是为了给郎天作证吗?再说了,这刑部头头白琹霜不也在吗,听完证词当场就能给这解筹定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你说太史不吵也就罢了,郎侍郎儿子都被揍成那样了,他咋就不吵呢?”
“你小声点,当心被人听了去,回头有你好果子吃。”
“我只是想不明白......”
祁笙向外走着,却忽听后面有人唤住了他。
他回头,只见刑部御史白琹霜向他缓缓走来。
祁笙虽与他平级,却比他整整小了一辈,再加上白琹霜与亡故的家父祁韫交情匪浅,这么多年对自己与祁筱更是关照有加,于是他先行一礼,却并不发话。
白琹霜生的高挑,眼角因岁月而增添了不少操劳的深纹,眉间鬓角都生了不少细碎银丝,可他眸里仍投射着苍劲的光,宛若苍鹰俯瞰野兔般的炯然。
“何故?”白琹霜问道。
祁笙明白他在问自己什么,继而颔首道:“摆棋。”
“你设了阵。”白琹霜眉心微拧,他冷冷道:“兵呢?”
只见祁笙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那笑意是真切的,连眉眼都弯垂:“唯我一人而已。”
忽而风起,二人发丝俱是纷乱。
白琹霜盯着祁笙,企图从他脸上寻得一丝一毫退缩和怯懦。
可是没有。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有事来找我罢。”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祁笙朝白琹霜的背影深深一礼。
他眼里是盈着悲的,嘴角仍是挂笑的。
清风拂过脸颊,带起玄色长发翻飞。
君,落子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