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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秋 ...

  •   翌日晨分,温造换了身清爽的长衫,束好发冠,系好垂绦,再三屏息正色敲响了项元仲的房门。

      在他把手中的包袱交给项元仲时,项元仲衣襟半散,揉着眼还有些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侧身让他进门。

      “这是束脩?”他接过掂掂重量,顿时乐了道:“你爹娘倒还真实在。”

      温造点点头,如往常一般躬身向他道了安。

      项元仲上下打量他一眼:“今日倒穿得很是精神。”

      “武者不拘小节,我都快忘了有束脩这类拜师礼了,”项元仲将花布包袱解开,里面装满了芹菜、莲子、肉干等东西,他小心地将其捧起放于房内主桌上,赞道,“你爹娘有心了,代为师向他们诉以谢意。”

      温造道:“师父言重了,拜师本就须得尽心待之,何谈言谢。”

      项元仲瞧他一眼,晓得他在讥昨日推脱礼数形制一事,倒也不答他,掀开帘子自顾伏在榻前从被子里一顿瞎摸,不多时摸出了一物。

      温造定睛一看,竟是一把银质匕首。

      项元仲丢给他,转身进院中打水洗脸道:“喏,徒弟既给了束脩六礼,那师父也当回个礼。”

      “为师往日不曾授过徒,也不晓得应行何种礼数,不知你有甚喜好,也不知备下的礼是否合你心意。时间紧凑,昨个儿去铁铺随便挑的匕刃,你先使着用用罢……不喜欢也没别的选了!”

      那匕首通体雪白,匕身带有些许繁复的镂空花纹,触之温凉,莹润若玉,透过日光细看,鞘壳上还隐约刻了一个浅浅的“造”字。温造用拇指摩挲,还能感觉到字体的凹陷粉质,观其形貌,似是方刻不久。

      抽开鞘,匕刃寒光流转,锋芒毕现,顿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也不过如此。温造思量,师父又在哄他,这岂是寻常铁匠铺子造的出的?

      见温造看他,项元仲搓搓帕子又探头唤道:“既是收了,可万不要再暗说师父小气了。”

      “晓得了。”见他瓮声瓮气,温造笑道。

      项元仲进房用早饭的时候,瞧他已步入院中摆开架势,双臂打直,蹲起马步来,如此自觉,顿时欣慰地多喝了碗粥。

      “基本功要扎实…近些日子我不会教你别的,先把一套拳练熟,打得出个样子来……”

      说罢又看看天色,从桌上摸了颗桂圆,剥开丢进嘴里,道:“天色不早了,夫子也该授课了。你先去前院吧,学武的同时,功课也不许落下,为师会考究你的。”

      却见温造理完衣衫,并未有动作,只目光闪烁一直盯着他瞧。

      项元仲摸摸脸,疑道:“怎地还不去,愣着干甚?”

      却看他咧开嘴,嬉笑着上前,凑近道:“师父待会出门可要再净下脸,眼睑尚有屎,太不雅观。”

      项元仲闻言愣了片刻,继而红脸忿然起身,踢他一脚,怒道:“滚!”

      温造屁股着力,风一般闪出了院门,只留下项师父气极无奈摇头。

      *

      春去秋来,光阴易逝。扳指头算算,如今已是温造跟着项元仲学武的第八个年头。

      正是延庆二十七年,盛夏。

      梅子黄尽,绿树荫浓,烈日高悬。

      京都城外一丛林木间,蝉声嘶噪,树影婆娑。有一少年于林间空当,灵敏攀树而上,御着长刀,腾空凌步,迎风斜挑,那刀光一漾,碎芒迸露,旋了他半身。

      他却不管,眼眸清亮分明,运着刀诀狠狠一扫,那林木竟是应声而倒,落了数片。

      立于不远处旁观的项元仲这才乐呵上前,抚着那树木断开的裂口,道:“半月的柴火不愁了。”

      “风刃毕现,绣春刀练到如此地步,造哥儿,你已是可以出师了。”

      见他赞道,温造这才擦擦汗,躬身双手将刀递给师父,谦道:“师父过誉了,武学茫茫之途,我所学尚还不足一二,出师还早着呢。”

      项元仲却不认同。

      虽说温造起步晚,可天分也是实打实的高,跟着他练了八年,在此年纪有此武学造诣,已是相当不错。

      因得顺着温家双亲的意,这些年几场科考,温造均有下场,而项元仲作为师父,自是要大行其权,不容分说地将一切大包大揽,为的就是叫温造安心练武,摒除忧虑。

      如今,也已是有了秀才之身,待到今年乡试,再看能中举否。

      温造一直也觉着,接触武学实属番好机缘。读书叫他明目,学武令他修身,而他自己也在期待日后走马上任的好光景。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指挥使那般厉害之人,何种天才寻不到,却非要他温造这个毛头小子做传人?抑或是当年师父假死,究竟所为何因,这么多年潜伏,又是为得哪般?

      他想不透彻,便不想罢。一如他曾经偶然踏入武学一道一般,他也琢磨不出当初自己是如何思量的,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要叫他温造于这世间大作为一番。

      爹娘那儿,他也早就打点好了。听说他未来能入北镇抚司就任,兴奋得一夜没睡,温秀才更是闷了二两黄酒,扯着温造红光满面地唱起山歌来。他们对温造本就束缚不大,只要是能有出息,便是做什么也都随孩子喜好。

      温母最开始还在担忧锦衣卫这夜行其道、刀尖舔血的活计太过危险,可温造却劝她,世间生计,何谈容易,他既学武,当继承恩师衣钵,遵其所愿,为社稷出力,才不枉此生。再者锦衣卫最次也是个从七品,已算得他家祖坟冒了青烟,还有甚可挑剔的?

      “于武学大道,你的确仍是稚子,但余生漫漫,我不可能长伴你左右。我所能教你的仅限于此,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去闯了。”项元仲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温造。

      温造仰头猛灌了一大口,有些不解道:“师父的意思是?”

      项元仲近些年,也不知为何,很是苍老了不少,分明才至不惑没几年,身子骨还算硬朗,可两鬓均染微霜。

      他叹了口气,望向远方道:“造哥儿,你今儿也有十七了吧?”

      温造答道:“还差两月,便至。”

      “近些日子不用来我这儿了,回家同你爹娘多相处相处,生辰后便拿着我的牙牌上北镇抚司报道去吧,会有人接见你的。”

      温造闻言一怔,却见他复又开口道:“此一途,你万万保重,天子跟前,必谨言慎行,诸般小心,勿行差踏错,叫自身陷入囹圄之地。”

      今日师父的话好像格外的多,温造听得迷茫,也不知有甚用意,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抱拳答是。

      项元仲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复杂,张了张口似是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哑声道:“今日便到这儿,你且回去罢。”

      温造不明所以,今日似有不同,可他又觉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只好收拾妥当了,转身离开。

      至于师父说什么往后不用再来找他诸如此类的话,他全然没放心上。他还有一套新刀法尚未练熟,如何离得开师父指点?再者,自师父搬离韩先生的学堂后,便是在这城外搭了木屋,一日三餐都是由他送至。叫他不来?!师父可真会开玩笑。

      温造要走远之际,项元仲陡然叫住他,神色戚戚道:“造哥儿,若有朝一日师父背离于你,可会怨我?”

      温造扭头笑着答道:“师父说笑了不是?再造之恩,纵要我把刀山油锅闯一遍,徒儿也甘之如饴,岂会有怨?”

      话似清絮飘至项元仲耳中,却如万斤铁石一般压在他心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待温造走后,林木轻摇,又是落下一道人影。

      项元仲不忍地看着来人:“果真要如此吗?”

      来人叹道:“当初既是你选定的,就注定该想到有如今这一天。”

      “况且,时间不多了。”祁朝扯开衣襟,从内里夹层取出一物,正色道,“燕王入京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束脩六礼:古代的拜师礼。分别为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
    这“六礼”其实都有讲究,其中,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寓意为“苦心教育”;红豆则含有“红运高照”之意,红枣寓意 “早日高中”,桂圆意在“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则用以表达弟子心意。六样物品结合起来,就是传统的“束脩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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