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永蔚》余未休

8、铁饭碗

　　练毕，温造在院中休息，项元仲给他端了份早食来。

　　见他如死狗般躺在地上，项元仲没好气地踢他一脚：“没个站相，起来用饭。”

　　温造用手按着筋骨边起身笑嘻嘻答道：“这便来。”

　　学堂的早食素来是韩秀才做的，为的是给那些早起来学堂刻苦求学的学子们垫垫肚子。虽不算什么好菜好饭，其用材支出也由他一人担负，但这份温情一直为学子们所铭记。

　　今日的饭食是两个黑面馒头和一碗稀薄的粥水。项元仲也不拘什么，撩袍坐下和温造一同喝得正香。

　　温造咬了一口馒头，试探着问他：“先生，如此我可算是拜入您门下了？”

　　项元仲点点头道：“算。”

　　“那习武拜师，可要上敬祖师，下告双亲，焚香燃炉，三叩九誓，引见同门，镌誊名帖……？”

　　温造正一脸向往地扳着指头沉思着一一道来，却被项元仲斜睨着一掌拍歪了头。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又不是宗派子弟，搞那么麻烦做甚？”

　　被他一讥，武侠迷温造愤愤开口道：“可韩先生曾教过学生，各派各系，皆有体统，不可马虎。您纵是押镖的莽夫，洒脱随性，可传道这般的大事，也当费些心思，才对得起本派传承。”

　　莽夫项元仲正忙着往馒头里塞咸菜，随口答他道：“那你去找你的韩夫子学武去，找我做甚？”

　　项元仲见温造瞪着他，复又悠悠开口：“武学本就是极简之道，搞那花架子干甚。再者我所学是家传，你难道拜个师父要改换族谱不成？”

　　温造闻言顿时泄了气，焉头耷脑地喝粥。

　　前世他躺在病床上，全是靠老教授的收音机消磨了不少时光。

　　当年武侠有声小说正盛行。老教授没听史学通讯的时候，那收音机都是被温造霸着，用来听那金庸传奇。如今有朝一日来到古代，有机会拜师学武，自然也想过过武学门派骄子的生活。但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瞧见他闷闷不乐，项元仲乐了，摸出塞于腰间的牙牌扔给温造。

　　“喏，正儿八经，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正使首徒，也不算辱没你小子了吧？”

　　温造接过象牙腰牌，瞧见那上面镌刻的“项元仲”三个大字，以及附上的几个官阶品级、所属部门的小字，像是做梦一样。

　　他咽口唾沫，回想道：“此话当真？您不是镖局中人？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不是早就死了吗，前不久还发了丧，这消息满城皆知。”

　　项元仲想起他那葬礼到现在还在发笑。

　　说来发布死讯这事儿，还是祁朝的主意。让全体锦衣卫披着丧服上他家吊唁，挂满白幡跟着项家上下推着他的“遗体”出城下葬。如此大的阵仗，项元仲觉着自己可能就算真死了办丧也达不到这个标准。

　　自从他寻机同副使祁朝交代过这些事，祁朝那小子就出了不少没品的主意。不过，倒也还算实用。

　　据祁朝所言，自他“死”后，朝堂多了堆虚伪的伤心之人。不是上书力慰圣上痛失左膀右臂，便是徘徊在北镇抚司周边抹着眼泪向锦衣卫们诉说着旧日他的宽厚鸿德，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全司上下聊表衷心，似乎以前见锦衣卫如临断魂饭的日子都成了过往云烟。

　　项元仲哑然失笑，这些都是次要的，诱出此案背后那条毒蛇真凶的马脚才是真。

　　“牙牌在此，还能有假？”

　　“那您？”温造睁大了眼，想说些什么顿时捂住口鼻，身子也往后缩了缩。

　　项元仲笑道：“你这般紧张做甚？我又不会吃了你。”

　　温造探出头，骇然思量道：“您假死隐瞒身份躲藏在此，必身怀紧要差事。我知晓了您这么大的秘密，您不得杀我灭口么？”

　　“我说造哥儿，方才还一门心思想入我族门下，现在这么快就怕了？”见逗人逗得差不多了，项元仲这才笑着安抚式地揉了揉脸色吓得惨白的温造哥儿的脑袋，“想什么呢？你是我徒弟，岂有师父会害徒弟之理？我今日既告知你此事，便是拿你当自家人，怎会要你性命？”

　　“你日后学成，直接拿着我的牙牌上北镇抚司，入职锦衣卫，铁饭碗就稳了，这不比你那甚万人科举考试做官来得强么？”

　　温造狐疑看他道：“真有这般容易？”

　　温造不信，却见项元仲已笑呵呵地拢过他的肩，将他锢在怀里道：“都说读书人蠢笨，你还不承认。”

　　“走科举之路，你须得从童生考起。先经历三门，县试、府试、院试，考过了便是秀才。再参加解试，待到你考得七荤八素中了举人。再赴京入这会试，来让礼部那群京官挑大白萝卜似的来选贡士，最后登皇庭面天子颜。”

　　“可是温造，寒窗十年可不是虚话。寒门学子，能真正鱼跃龙门登科进士的，不过凤毛麟角。但凡这几步，你在哪儿栽了跟头，那便会耗费一辈子的年华，风险极大……”

　　项元仲的分析听得温造晕乎乎的，他撇撇嘴道：“可是韩先生都夸我读书天分高，只要勤学苦读，登科及第绝不是问题。”

　　项元仲摆摆手道：“秀才庸腐之言，岂能全信？他自己不也没能高中吗？怎有令人信服的凭证。”

　　“温造，你天生大力、根骨俱佳，我敢这般断言，你若潜心修武，成就绝不会在我之下。未来为圣上效力，加官进爵绝不是问题。比起你那仍虚无缥缈的读书致富论，做锦衣卫更实在一些。”

　　项元仲极为认真地看向他，温造顿觉有些紧张，脑中在飞快运转，似乎，师父说的也有些道理？

　　先前本就有意多谋个本事用于立足的想法。科举本就是千万人过独木桥的一场比试，比现代高考更为艰难。先生虽常夸他有些小聪明，书读得不错。可小聪明又不能拿来当饭吃，也不能让他在考场上比别人答得更出色。毕竟他又不是考官肚中的蛔虫，一轮轮考下来总归是有风险的。

　　万一呢，也跟他爹一样，老来还是个秀才？

　　温造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

　　今日一行，倒是得了个意外收获，拜了一位“已故”的锦衣卫指挥使做师父，还谋得了一个特招进北镇抚司的机会。

　　晚间躺在床上的时候，温造还在暗暗偷笑。这难道就是所谓小说里的主角光环？穿越大军人士必备的天降机缘？人生就此发光发亮的预示先兆？

　　不行了，过于激动，温造扯着棉被险些在床上背过气去。

　　正待温造翻来覆去兴奋之际，温秀才敲响了他的房门。

　　打开门，有夜风灌入。温造瞧见爹娘披了件单衣站在房门前，有些发抖，赶忙邀他们进来，并上手为他们拢了拢衣衫。

　　“阿爹阿娘，这么晚不睡，可是寻孩儿有事？”

　　温造爹娘互看对方一眼，然后缓缓开口道：“是这样的，造哥儿，你晚间用饭时不是说今日拜了个顶厉害的武学师父么？我们便想着，拜师父跟入学堂拜先生该是一般无二，都当准备束脩六礼，这不我们忙活一夜，好歹也算凑齐了。”

　　温秀才抖抖手中的包袱，笑着开口道：“你打开仔细看看，瞧瞧还有没有缺的。”

　　温造有些哽咽，眼眶顿时湿润了。

　　如今已近霜降，桂末时期，算得上入寒了，况且这个点更深露重，温秀才和温母一夜未眠，便是忙活着给他准备拜师礼。他怎能不动容？

　　“瞧瞧你，拜师父是好事儿，咋还哭上了？”见温造红着眼，温秀才顿时慌了，忙扯着袖子给他擦眼泪。

　　温造被他逗乐了，张开双臂拥住爹娘，窝在他们怀中，蹭了蹭呢喃道：“束脩我自己准备便罢，不用劳烦爹娘的。”

　　温母闻言，不赞同地沉下脸色：“这怎么能成？咱家穷归穷，可给孩子出拜师礼这事当是双亲所为，怎能无故赖掉？这六礼用材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终归含了我们做爹娘的一片心意，你师父瞧见了，必然也会更用心教授你。”

　　“造哥儿，敬师、尊师、爱师、护师，此四为你须记得。既然你师父愿意把他看家的本事传授于你，他便如你的再生父母一般，你须得敬他与敬你爹与我一致，不可怠慢，不可心生恶意。”

　　温母谆谆教诲如惊雷般在温造耳边炸开，他正了正色，拱手道：“孩儿必当谨记于心。”

　　温父温母这才满意离去。

　　*

　　月上柳梢头，清辉铺满京。

　　温造一家温情脉脉，尚未入眠中，城东北镇抚司这边倒是深夜潜进了一黑衣人。

　　那人身材高大，蒙着面，狗胆格外包天。只见他熟练地绕过前院三层守卫布防，借着巧劲在屋檐上灵活疾行，于偏门处入内院。他熄灭内里那盏灯火，从灯盏台下的暗格里摸出把银质钥匙，在手心抛了抛，然后顺着长廊悄声而行，上前打开了最里侧那间带雕花窗户房间的房门。

　　他进去片刻，正待动作一番。却见远处似有火光燃起，他心中一惊，顾不得点灯细看，随手在抽屉里一阵胡摸，然后跳上房梁，掀开瓦片纵身离去。

　　这时有侍卫提着灯姗姗而来，瞧见他们老指挥使房间完好无损的房门，有些迷茫。

　　有巡逻的锦衣卫前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他摸摸脑袋，不解道：“许是我看错了不成？可我方才分明瞧见此处有人影闪过，怎地一来便不见了？”

　　“夜深睡糊涂了吧你？”那锦衣卫打着呵欠，正欲离去时，陡然见内院壁墙上挂着的灯盏灭了，顿时惊叫出声。

　　“长明灯怎地灭了？！那可是祁副使给指挥使项大人留的，为其引魂渡灵的啊！这可怎么办，这灯要燃上一月的！不然死者不得安息……快！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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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项师父也太会忽悠了吧哈哈，都把孩子忽悠瘸了～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