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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师命难违 ...

  •   在温造正坐在家中伤悲秋月、忧思余生之际,夏日已是只余了个尾巴,暑气散了不少。秋闱在即,温家爹娘也早早为他准备好了生辰礼。

      秋闱考试的通告夫子早已下达了。他早间出门去城外砍柴时,还有家附近的大娘们热情地同他扯话,让他参考时务必小心,也得拿个举人老爷回来,给大家涨涨面儿。

      温造恭敬地朝大娘们拜了拜,笑着应她们的声。如此清秀又懂礼的秀才小伙子,直把大娘们看得一阵眼热,忙夸温造娘大有福气,未来必定是诰命夫人的身子,又开始介绍起自己的闺女及侄女,争辩着挤在他跟前,一一列数着其面相及才艺,家底情况,生养如何云云,场面颇为热闹。

      温造娘恰好外归,闻言忙笑着把儿子从大娘堆里扯出来,也不谦虚,大大地鼓吹一番,直把人家都臊得略显赧然,觉着没意思都渐渐散去了,温造娘始才将儿子拉进屋。

      “都是一群什么货色,还想肖想我儿,诰命夫人的亲家岂是那般好做的?”温造娘边从斜抱的大菜篮子里掏东西,边讽道,“再者我儿未来大有前途,少不得榜下捉婿的大官们上门求着结亲,怎会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岳家?怕不是白日做梦罢。”

      温造哭笑不得:“阿娘又在说笑了,还未参考,就这般笃定我必中无疑,对我寄予如此厚望,未免太过着急了些。再者若是不成,放下如此大话,怕是要遭人耻笑的。”

      温造娘却不管,指着桌上的东西笑着道:“造哥儿,瞧瞧,一大早娘去屠户家排的,抢的头一块猪五花,老新鲜了……还有这,南边集市刚杀的乌鸡,来卖的汉子们讲是吃米青粮长大的,养得可金贵了,炖了铁定能给你多补补……你爱吃的蔬果我也一并买了回来,今儿个是你生辰,等你爹回来,拿这些东西张罗张罗,咱家也得给你庆贺庆贺。”

      温造瞧见阿娘舞着菜刀剁鸡,眼眶热了热,心中却微沉,犹豫再三还是张了口:“阿娘,我……”

      阿娘停住动作,一把剁下,那菜刀深进菜板半寸多,立在当场,锋有血迹,寒光迸现。

      “今个儿好日子,别说晦气话,别扰娘好兴致,不然,你爹也救不得你。”

      温造顿时噤声。

      正巧温秀才收了写大字的摊,背着背篓进院,甫一放下,便是瞧见这一诡异一幕。

      顿时乐了,掀开锅盖,想瞧瞧今日伙食如何,却被温造娘挤在一旁。

      他倒也不恼:“娘子的手艺我最是信服,便不耽误娘子施展了,今个儿恰逢造哥生辰,倒是能借此大饱口福一番。”

      说罢搂着一旁站如木桩的儿子,笑呵地问他:“是吧,造哥儿?”

      “阿爹所言极是。”温造讪讪道。

      温秀才自是爽朗笑笑,从灶房里拢了碗筷出门,同温造一同打水洗罢,将其整齐摆放在院外石桌上。

      温秀才扯过帕子擦罢手上的水,递给温造,道:“你娘就那个性子,苦日子过多了,惯爱说大话。你秋闱在即,万不要给自身太大压力,考不上也没事,三年后再战。你瞧你爹我不也考了一辈子也没成吗,先例在前,放心,你娘不会为难你的。”

      似是考虑到额外情况,他想了想,咬了牙拍拍胸脯又艰难道:“万一放榜后,你娘不满,你就赶紧逃,天塌下来,爹替你顶着……”

      温造接过帕子,瞧见阿爹一脸壮烈,不免笑出了声:“阿爹放心,孩儿必当尽力…万不让阿爹做如此牺牲。”

      ……

      温母端着鸡汤走过来,瞧见他二人窃窃私语着,放下瓷盅狐疑吼道:“你二人在做甚,还不快来帮忙?”

      温造和温秀才吓得一激灵,忙慌张地回应,纷纷进灶房端菜去。

      待到丰盛无比的“五菜一汤”上齐,温家众人始才整齐落座。

      温母兴致勃勃地一一介绍着她的拿手好菜,并往温造碗里拨去:“这是西湖桂鱼,我们江南的名菜,造哥儿多尝尝…旧时同家中厨子学的,味道那是一个爽滑鲜嫩,唇齿留香…娘给你挑的是肚子上最嫩的那块,保管合你心意;这红烧肉做时倒是略肥了些,不过无碍,你就着腌青菜吃上两口,也不会太腻味……

      至于重头戏还是这乌鸡汤,娘可用足了料,都是补气血的好药材,你可得多喝几碗…再者肉质炖得松烂,你爹牙口不好,便不叫他受难了,这俩鸡腿都留给咱造哥儿,好事成双,积积福……”

      温母讲得兴致正好,温秀才却坐不住了,猛地夺了她的筷子,拉着她坐下:“行了,造哥儿爱吃什么,自会夹的,又不是小孩了,你这般张罗,叫外人看见是要笑话的。”

      说罢又低声不满道:“再说了,好菜你全赶他碗里了,叫我吃什么……”

      见他头越低越狠,声音也仿若蚊吟,温母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扯着他的胡子笑骂道:“我说温子显你这个老家伙突然冲老娘嚷嚷是为的哪般,敢情是为跟儿子抢食。老大年纪了,也不臊的慌…再者这是造哥儿的生辰宴,若说这桌他个人独吃下,也轮不到你在这儿乱叨叨……老娘做的菜,想给谁吃,便给谁吃,若有人敢逆老娘的意,看老娘不揪下他的头来。”

      “嘶~疼…疼疼疼…!”温母手下一使力,温秀才便跺着脚痛得呲牙咧嘴的。

      温造见了,忙上前拉住母亲:“阿娘,阿爹说的也没错,我已十七了,不需再如幼时一般,处处关照,想吃什么自会动手,无需劳烦阿娘。”

      说罢,扶着还在揉着下巴痛得吸凉气的温秀才坐下,道:“再耽搁些许,怕是桌上的菜都要凉了,若是因此让阿娘的菜白白糟蹋了,孩儿可是要心疼的。”

      他捂着心口眼睛忽闪忽闪地,倒是可怜又可爱,温母瞧他一眼,也不气了,坐下夹菜又叨起来。

      “造哥儿,今日是你生辰,过了今日,便是又长了一岁。你素来乖巧懂事,阿娘无甚嘱托的,只望你平生皆好……

      今儿这个场合,本也该寻你师父一同入宴的,既是为共贺生辰,也是为聊表我们做双亲的感谢之意。

      可娘今日出城,前去拜访,竟见屋内早已空了,想起你前些日子的种种反应,必定有甚大事,哥儿你不说,娘也不会问。你今日在灶间,吞吐着似是想说什么,被娘挡回去了,如今饭桌子上,也算吃得一轮,便拿出来说道说道罢。”

      温造夹了小半块鱼肉入口,闻言心颤了颤。书院自从秋闱通告已下,便唤学子们各自回家苦读,做考前最后的冲刺,他如今已是在家中沉思了大半个月了。

      包括师父的不告而别,还有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

      他念了十来年的之乎者也,孔孟理学,按夫子的话来说,当是心如明镜、通透醒人,可他为什么迟迟做不了决定呢?究竟是该应父母所言,死磕京官,还是依师父之命,端皇粮饭碗呢?

      “孩儿确有一事不明。师父走后曾留下一信,命我年岁满后便接其衣钵,早日入职,如此急切,也未说明缘由。孩儿在想,是否应允,再加上秋闱在即,心中很是难以决断……”

      温造从袖中掏出那封离别信交予温母,温母看完倒也不言,若有所思着。

      温秀才看气氛凝住了,顿时拍着大腿拿出早就备好的黄酒,大呼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今儿这般好日子,怎能不喝点呢?”

      说罢,急切地拿出空碗往碗里倒:“来来来,每人满上,不干完,谁也甭想下桌……”

      温秀才乐滋滋地忙活着,当即被温母一掌拍倒在桌。

      温母斥道:“毛毛躁躁,没个正形,空丢你那读书人的脸。”

      然后转过头对温造瞪道:“还有你,这般小事也得问过你娘我,你是吃干饭长大的么?不曾领会尊师重德四个大字么?你师父既要你这般做,必是有考量的,你照做不就成了,哪那么优柔寡断?”

      温造被吼的愣在当场,结结巴巴道:“可阿娘盼着我科考,盼着成为京官老太太,我…我……”

      温母瞧他那样,一脸不成器道:“造哥儿,你糊涂啊。那是娘先前不晓得此事,固然知晓你未来可能会走上锦衣卫一途,但也觉着分外遥远。如今师命既下,你于情于理都得应下。

      项师父于咱家有天恩,这么多年照应我们,对你也是疼到了心尖子上,一应功夫倾囊相授,而做人最重要的便是勿要忘本。再者能入锦衣卫者,大多出身不凡,且天姿瑰杰,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你还左右不决……无非是执行公差危险了些,可造哥儿,你练了那么多年功夫,真愿舍弃一身令其无用武之地做文官么?”

      “娘,我……”温造张张嘴,答不出话来。

      “造哥儿,你只需要告诉爹娘,干这桩差事,你情不情愿,喜不喜欢?”

      温母认真地看着温造。温造回想起这些年练武吃下的苦头,咬着牙坚持下来的喜悦,他始才如梦如醒,重重地点了头。

      温母这才笑道:“那便做,无须顾及爹娘所愿,这才是我温家的好儿郎。”

      说罢,夺过温父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温造怔然半晌,心中暖流如泉,伸筷给母亲夹菜。

      饭桌上又恢复了之前其乐融融的样子。

      待到酒过三巡,一家人都有些微醺后,温秀才这才摇晃着从怀中抖搂出一张白纸,摊开同温造说道。

      “你娘做了一桌子菜做你的生辰礼,那为父自也不能落下。本来是想等秋闱赶考时交给你的,但现在看来当该提前给你了。”

      温秀才叹口气,抚平白纸,只见白纸上书写了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简舆。

      “你十七了,距及冠也没两年了,该给你取字了。想着你往后科考,出门在外同其他学子称道,也有字可告……别看你娘,扯架厉害,做饭厉害,可论学识嘛,还是得你爹我来……”

      温秀才笑呵着得意说道,温母白他一眼,狠揪他腰间一块软肉,痛得他直倒抽气。

      “这简舆二字我斟酌了许久。你是你娘同我的独子,自是对你寄予万般厚望。可爹疼你,不敢施加太多,当叫你平生简意从事,无甚忧心,若是能有望成为千户大人,享万重车骑,那便更好了哈哈……”

      温秀才大笑着将纸张递于温造,温造眼眶一红,忍了好半天才没叫落下泪来。

      他起身恭敬地冲父亲深深一拜:“阿爹所取,自是甚好。”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黑字,心中分外愉悦。他嘴角挂着浅笑,拿酒碗碰了碰温秀才的,然后仰头尽数喝下。

      他酒量浅,纵然是黄酒这等兑水不醉人的,也是还没喝两碗,便已自脸红到脖子粗。温秀才拍腿笑话他,温造愤然,不甘心便又同他喝了两盅,才猝然倒下。

      温秀才驮着儿子进屋,又是收拾饭桌,老腰都快累断了,始才坐下。

      温母睨他一眼,噗嗤笑了道:“今儿倒还有个做爹的样子。”

      温秀才陡然被夸,还有些不甚习惯,咧嘴笑笑,挠挠头问她道:“你今日那般说,当真舍得让造哥儿去做那甚锦衣卫啊?”

      “怎会舍得?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以为我当真糊涂了让他去干那要命的行当?”温母变了脸色,叹道,“锦衣夜行,素来凶险,可他师父既然有令,他就得遵。师命难违,那纵是再凶险,也不能退却。”

      “项师父这些年救济过你我多少次,早已数不清了,若不是他,造哥儿能安稳读书到如今日子?在我心里,他与造哥儿虽是师徒,可早已胜似你我亲人。做人当感恩,别说今日只是要造哥儿接手衣钵当锦衣卫,那便是来日让造哥儿干甚危险事儿,我也勿有怨念。”

      温秀才坐于一旁,长吁短叹地也答不出个什么话来。

      温母拍拍裙子上的灰,警告温秀才道:“这话你可别同孩子说。造哥儿心思敏感,若他晓得了,怕是又会不安了。”

      温秀才打着哈哈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铁定瞒得死死的。”

      温母有些怀疑,但也没多说什么,顾自回了屋:“我先去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去庙里一趟,请尊菩萨回来。等造哥儿走后,我便供奉起来,斋戒沐浴,终日茹素,为造哥儿祈福……”

      温秀才随她一起进屋,应着她的声,麻利地熄了灯。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星期四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都没来站短,本来以为这周轮空了。我都摆烂两三天了,这周因为事情多都不打算怎么写了(心虚ing)结果今晚上一登网站后台,我的天,竟然有榜,啊啊啊我爱编编。
    特地连夜码出肥肥的一章奉上,同时致敬我的编编,并且感谢各位读者看官们的阅读,笔芯!!!
    ps:接下来的几天基本是日更,我会勤快码的,冲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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