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藏》二两盐

5、遇袭

　　入冬时塞塔图城东的集市里飘满热气腾腾烤面包的气息，来往裹着厚头巾的居民忙着采纳冬日用品。
　　裁缝铺蜗居在集市一角，采光不好的屋子里一个老裁缝挂起刚刚熨好的绉领衬衫，他深深地看着一旁身材修长的少年，用浓厚的当地口音道：“这是我给儿子做的第一套礼服，他还没来得及穿就参军去了，阵亡后我一直留着，你与他身材相仿，穿上合身，我肯卖给你。“
　　傅西城看着剪裁精良的墨黑礼服，在小小的裁缝铺里这应该是老裁缝能拿出的最好的丝绒布料了，他认真地看着老裁缝长满茧子的右手，沉沉道：“您的儿子也应如您想念他一般想念着您，先生，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套礼服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傅西城拿出来自索罗伊的几枚金币付给老裁缝，他推开木门，去到街角的邮局。
　　老裁缝透过窗子看着那位骑马的少年渐行渐远，仿佛回到了送别儿子参军的当天，也是这样一个早晨，他粗鲁地推开留恋不舍的儿子后，悄悄透过窗户看着自己未满十九岁的孩子愈行愈远。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收拾起包裹，将要回到远离战争的家乡。
　　邮局被漆成红色，像一个站在街角穿着冬日新衣的小姑娘。
　　战争伊始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邮局门口焦急地等待战报，傅西城挤过拥堵的人群，向里寻找索罗伊的身影。
　　突然有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傅西城，将他拉出人群。
　　傅西城猝然回头，看到拉住他的人时灿然一笑，他想紧紧回握却又害怕自己的心意会因此被知晓，正犹豫间，那双握住他的手加大力度将他揽入怀中。
　　“让一让，让一让，今日的阵亡名单在这里！”一个邮差与傅西城擦肩而过，随即人群像扑向尸体的苍蝇一般涌来。
　　不同于战场突遇敌袭，不同于捕兽遭到反击，原本应对突变的迅速搏击毫无用处，傅西城头脑一片空白，鼻尖触到索罗伊脖颈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气息，这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吻上去。
　　索罗伊喉结动了一下，却没说出什么。
　　傅西城如梦初醒，他松开索罗伊的怀抱，短促地说一声：“多谢。”转身向前方走去。
　　清澈的阳光把所有颜色照得分明，傅西城如果不转身，索罗伊一定会看到他苍白的面颊上一片突兀的微红。
　　索罗伊抬手摘掉傅西城围巾后的枯叶，勾起嘴角看着傅西城毫不知晓地继续前行。
　　塞塔图公爵的慰问晚宴开得声势浩大，应和了这位公爵一掷千金的名声。
　　晚宴前管家安排每位宾客在府邸内的单独房间里梳妆盥洗，傅西城简单地冲了个澡，穿好礼服后离开房间。
　　走廊上三三两两的聚//集着其他宾客，名贵者或是其他高级军官。
　　傅西城淡淡地扫了眼周围人的陌生脸庞，走到索罗伊房门正对的窗边，倚靠在了满是繁花雀鸟纹样的墙壁上。
　　细碎优雅的贵族腔调时不时在身畔响起，大多是关于战事和商贸的议论。傅西城眯起眼睛，这让他回想到儿时在父母身边和佐顿一众上层名贵交际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享受着佐顿最好的私教，直到父亲被流放到帕帕米原野。
　　“什么？塞塔图公爵要把艾妮嫁到萨博兰卡公爵家？”不远处传来一个惊奇的女声。另一个女眷压低声音回道：“不要用‘什么’这个词，你像个乡野丫头一样！”
　　回忆的思绪被打断，傅西城懒懒地仰头，有意无意地听着一旁的对话，心想索罗伊应该也来自一个斯洛斯特的贵族家庭。
　　“……呃，我实在是太惊讶了，艾妮不是喜欢那个来自慕西里的贵族，平时爱穿华丽丝绸的青年吗？他时常拜谒塞塔图公爵的宅邸，我以为艾妮会嫁给他呢。“之前那个女声略有失望地说道。
　　华灯初上，走廊里的蜡烛亮了起来。
　　另一个女眷出神地看着明烛，心不在焉道：“母亲告诉我，艾妮要嫁给索罗伊·萨博兰卡上校，就是萨博兰卡公爵第十三个小儿子……嘘，听闻这位上校今天也来呢。“
　　傅西城睁大眼睛，朝刚刚说话的人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绣有繁重蕾//丝酒红裙子的女孩发现了他的目光，秀眉微蹙，脸庞微红地侧过身，和一众女眷走开了。
　　明晃晃的烛焰让这段堂皇的走廊不真实起来，傅西城感觉自己的肋骨突然绷紧了心脏，而心脏的位置莫名掉了半块，麻木得毫无知觉，他倏地喘不上气来，像是回到了班卡河畔将要溺死的瞬间。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露了底的麻袋，一直在失去，也一直学着习惯失去，马上袋内就要一无所有，可这时有人将索罗伊装了进来，他正想紧紧地抱住时，麻袋的豁口处突然刺啦一声，仅剩的一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他也彻底地变成一块什么也装不了的破麻布了。
　　索罗伊洗过澡换上正式的军装，看了一会儿战报，起身出门。
　　门外走廊的窗边斜斜地靠着一个身着黑丝绒礼服的少年，苍白的脸庞在烛光掩映里一如初见，纤长的眼睫投下的阴影掩盖了曾经满是松石绿光泽的双眸。
　　宾客们大多已去赴宴，走廊上一片寂静。索罗伊走到少年身边，抬手将垂在他额前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含笑道：“我们走吧。“
　　傅西城被人从思绪中拉出，他仓促抬头，只见索罗伊军装笔挺，领花上是闪金的徽标，双腿束在高帮靴中更显修长，这样一位上校，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对他说，我们走吧。
　　傅西城想，他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他在心里勾勒千千万万遍模样的人最终还是会拉起公爵小姐的手，在众人的祝福里结为夫妇，白头偕老。
　　他垂下眼睑，盖住眼底的血丝，笑道：“好。“
　　夜晚的空气里已经酝酿出大雪的味道，傅西城发觉自己经历的第一个秋天就要结束了。
　　晚宴初始，人声鼎沸，乐队奏着欢快的旋律。
　　一个臂膀雪白的女孩端着高脚杯走近傅西城，浅笑道：“先生，你眼睛的颜色好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带着松石绿光泽的黑色眼瞳。“
　　傅西城正看着远处被一个军官拉住寒暄的索罗伊，闻言低头对女孩笑道：“小姐，你的眼睛也很特别，我很少见过这么明亮的琥珀色眼瞳。“
　　女孩闻言仿佛想到什么，笑意愈深，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她轻快道：“我哥哥也是这样颜色的眼睛，可惜他没有来，不过我叔叔来了，喏，他在那。“
　　一个黑色短发的男子微笑着冲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凑上前和傅西城碰杯，扬眉道：“我叫莱莉，先生，我可以做你的舞伴吗？“
　　傅西城就势喝了一口酒，挑眉道：“你可以叫我傅勒，很抱歉，莱莉，我不会跳舞。”
　　女孩瘪瘪嘴正要说些什么，看见那个黑色短发的男子举着酒杯向他们走来，立即牵起嘴角，未笑先语：“叔叔！我想找这位傅勒先生做我的舞伴，可是他不会跳舞。”
　　男子耸了耸肩，对傅西城无奈道：“漂亮姑娘的邀请总是很难令人拒绝。”
　　索罗伊打发了身旁的军官，远远看到傅西城正低头对一个长发女孩说些什么，他略微皱眉，朝傅西城走去。
　　钢琴声轻缓结束，乐队不留间隙地奏响了一首更加激昂的军歌，人们开始随着鼓点旋转着跳起舞来。
　　傅西城正想把二人搪塞过去，可女孩听到军歌后轻轻哼起旋律，旋转着裙摆拉起傅西城的手，欢声道：“我可以教你跳舞，你快跟着我的步调，我们到中间去！”
　　火光电石间，短发男子游蛇一般抹出匕//首，朝傅西城左胸刺去。
　　索罗伊瞳孔放大，吼道：“傅勒，有刺//刀！”声音却被一阵惊天的爆//炸声掩盖过去。
　　当夜，塞塔图城遭遇佐顿偷袭，数万居民被俘，半壁城池悉数纳入敌军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