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离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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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城无视掉米娅·唐含怒的目光，将上校先生脖子上的旧纱布换下来，消毒敷药。
顷刻，他弯腰拿起裁好的新纱布时身后飘来一声抽泣：“索罗伊，他没把你伤口弄疼把？”傅西城忍住向那个娇气姑娘翻个白眼的冲动，默默地将新纱布缠在上校先生脖子上。
谁知他手指刚碰到索罗伊的脖子，便听到一声低笑：“不疼，有点痒。”傅西城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略微加重了力度，结果又听到上校先生轻轻道：“有点疼。”
傅西城：“……”
不大的居室被几支烛火摇曳制暖，包扎好后，傅西城大致扫了一眼索罗伊，这位雕塑般的上校如今端坐在沙发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海蓝的眸子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刚刚调侃自己的是另一个人。
傅西城走到窗边，玻璃上映着一派平和的屋内景象，米娅·唐坐在嬷嬷身边做针线，咬紧红唇，悄悄用眼睛瞥着索罗伊，而后者半身隐在阴影中，仿佛当烛光熄灭也会随之消失。
倏然，他敏锐地察觉到远方渐进的马蹄声，马匹不多，来者大概不超过两人。他眯起眼睛注视窗外，手伸到腰间挂匕/首的位置。
很快，大门被粗鲁地敲响，冲进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骂骂咧咧道：“明目张胆！这帮蒙纳特的人想和我们明着翻脸不成？！我不休假，索罗伊，明天我们一起回二十二湖！”
一阵腥冷的风被携入，扑散了傅西城额前的碎发。
还未等索罗伊开口，军医唐跌跌撞撞也进了门，堆叠在身上的肉和他的呼吸一起上下乱颤，他摸了一把冻红的鼻子，嘶哑道：“刚捡回来一条命就又要乱扔是不是？等着那帮宪兵来帮你分尸？坐下！”
军官模样地青年顺势坐在米娅·唐身边，不耐烦地伸出脚碰了碰索罗伊。米娅·唐瞪了一眼他，瘪着嘴向嬷嬷的位置挪了挪。
——砰，打算向右挪步的傅西城踢倒了一株秋海棠，他弯腰扶起花盆，起身时看见正对的地毯边沿有长长的一道暗红水渍，向前延伸到帘角便消失了。
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这次休假是萨傅兰卡方安排的，军部给的理由也合情合理。难道你现在回二十二湖就能阻止蒙纳特对我们的渗透么？奥里佩，你不如用这个月的休假追自己喜欢的姑娘。”
傅西城闻言轻笑，见那个名为奥里佩的青年听到最后一句话后蓦地脸红，飞快地瞥了一眼米娅·唐后又正襟坐好，一脸严肃地对索罗伊道：“开什么玩笑，萨傅兰卡的高级军官不知道蒙纳特那帮人的打算吗，怎么会突然重组军/队还把你支出去参加那个什么公爵的晚宴？而且，呃，我听说你父亲自两个月前已经严令不准你以任何形式升军衔？”
两个月前？傅西城想到之前军医唐说过索罗伊的两名医护也是在两个月前伤亡，可他不记得两个月前发生过什么大的战役。
一阵秋虫的鸣奏自门外传来，傅西城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看到索罗伊站起身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略带鼻音地懒懒道：“奥里佩，唐不告诉你的事我也无可奉告，今晚这里唯一的客房留给我和傅勒了，晚安。”擦肩而过的时候，傅西城看到索罗伊淡淡地扫了自己一眼。
扔下身后忿忿不平的奥里佩，上校先生踩着吱呀的旧木梯上了楼。
傅西城直觉这件屋子并非真的如他所见的平安无事，尽管心里仍觉得地毯上那串暗红水渍不对劲，他仍是对大厅里的诸人耸耸肩，转身跟着索罗伊也上了楼。
小楼二层光线昏暗，弥漫着半朽木头的湿气。
傅西城刚刚踏进客房便听到身后的门嗒地关上，一个冰凉的枪口抵在他的颈部。
“一刻钟，简述你的身世与重要经历。”索罗伊毫无起伏的音调在不远处响起。傅西城一瞬间瞳孔紧缩，耳畔的声音像个毫无感情的人在拉一把低音提琴，醇厚却冰凉彻骨。
“长官，我叫傅勒，十九岁，来自一个二十二湖北部的牧羊家庭，毕业后在附近的医院当助理。三天前逃难时父母和唯一的哥哥被佐顿的士兵枪杀，因为林中树木遮挡我逃过一劫，身上的血腥却引来野狼，搏斗中因失血过多昏迷，被路过的一个……呃，一个猎户救下，或许那位猎户和卢特·唐先生熟识便把我送到这里，我短暂昏迷后醒来对卢特·唐先生表示我懂得医术可以自己包扎伤口，他听后希望我入伍成为医务兵，今天中午手续办好后他带我到了你的病房，令我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内照料你，之后的事情也如你所见。”
傅西城垂眸看着地上被月光拉长的窗影，将真假参半的说辞和盘托出，末了轻轻嗤笑了一声：“比起您的辉煌经历，我的过往不值一提。不要开枪，长官，浪费子/弹。”
四周静寂，傅西城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颈部的枪口被人挪开，凉意仍淡薄地残留在皮肤上。
索罗伊平淡地开口：“每一颗子/弹都是为了杀戮而存在，它不值得被珍惜。我所谓的辉煌经历也都是杀戮的附属品，可以在战胜后领到功名，也可以在战败后领到绞索。傅勒，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即使是在战争中。卢特·唐很不厚道，他忘了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位索罗伊上校就是救你的那个猎户。”
傅西城有一瞬间失神，转头看向暗处的索罗伊，见他也低头看着自己，脸色在月光下竟显得柔和。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这个人说什么。
倏忽，索罗伊伸出手捂住傅西城将要开的口将他拉向暗处，远方亮白的探照灯一闪而过，未照到他们二人，便又向其它建筑照去。
傅西城听到隆隆的炮声在地平线之外隐约响起，战火逐渐逼近这座毗邻二十二湖战区的城市，或许就是明天。
“唐是个解剖狂和战争狂，他怀疑我会促成蒙纳特一派的讲和。今晚他说不定会把我绑起来拿着手术刀逼我交代一切，我现在需要离开这幢房子。”傅西城听到索罗伊对自己耳语，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随即捂在他嘴上的手松开了。
傅西城勾起嘴角，抬头对索罗伊道：“我猜长官如今遇到了比较棘手的事，需要离开这里身边却找不到一个帮手，于是刚刚试探我是否可信，确定可信后对我坦白和唐的关系，并暗示我协助你一起离开，没错吧，索罗伊上校？”
天边的炮声明显减弱，索罗伊走到床边蹲下：“你可以这么理解。”随后在傅西城震惊的目光下拉出了一把梯子，走到窗边迎着月光淡淡地看着他。
傅西城走上前将老旧的木窗轻轻推开，一阵夜风顺势而入涤荡尽落灰，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这把梯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床下？”随即便看见索罗伊眼底生出一分笑意，懒懒道：“我猜这是一把幽会用的梯子。”
……这个看似正经的上校骨子里好像有些不正经。
傅西城爬下梯子时这样感慨道。
远处厅室里的烛火微微掩映，没有人发现二人的离开。
他们在唐的马棚里牵出两匹马，披着夜色消失在了城市的西边。
一阵婴儿的哭声划破岑寂，被吵醒的妇人疲倦地搂起婴孩喃唱安眠曲，身边一个同样被吵醒的男人不耐烦地踹了一脚妇人：“让他闭嘴！”妇人蜷缩在破败的墙角，继续梦呓般拍哄着怀中的婴儿。
“杰克，来不及了，我们再不离开这片贫民窟就会被雇主发现！你看东方升起的启明星！”少年搬下卡车上最后一箱物资，压着心中的慌乱对一旁扛着面粉的中年男子低吼。中年男子闻言回道：“这家孩子多，再让我多搬一袋再走！”
天空的墨色逐渐被稀释，淡成了普蓝。“杰克伯伯！”一个穿着染满尘土裙子的小女孩追上来急急道：“你明天还来吗？”中年男子哑然一笑，俯身摸摸女孩脸颊：“小茉莉，伯伯和哥哥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直到每天晚上不再打雷，那个时候伯伯会带着一条苹果绿的裙子来送给你。”
小茉莉抬起头，她还没来得及像平日一样揉乱杰克伯伯好看的黑色卷发，杰克伯伯便转身和哥哥上了卡车。
卡车的引擎声响起，很快驶出了这片荒颓的民居。
中年男子凝视着后视镜，直到女孩变成黑点的身影消失不见，转头对一旁驾驶座上的少年道：“塞塔图那边就绪，这一路我们谨慎点，只等这最后十辆卡车了。”
塞塔图东，军事堡内。
傅西城站在索罗伊身边，看着眼前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军官皱眉道：“那个到处骚乱的民间组织，来自慕西里北部滨海地区和东部贫民区，应该是受人雇佣秘密给佐顿提供军/火和炸毁我方的铁路。现在战火西移，中部派来的援军却半道被蒙纳特的人截胡，转调到慕西里北部的海蒂岛去了。我们处处被他们的人掣肘，这些民间的地头蛇也三番五次耗费军力，却不见上级有什么明确指示。”
络腮胡子军官说到这里喝了口红茶，在索罗伊休假通行/证上盖了一章，轻声道：“这里的军纪松的很，养的那些宪兵狗无法无天，跟我们这些外调的长官明面上倒还融洽，背地里却仗势欺人。你们在这里休假期间不要惹上他们。”
“谢了，朗叔，能给我们换两匹快马吗？”索罗伊笑着望向络腮胡子军官，傅西城看着他的侧脸，一瞬间竟觉得他有些少年的狡黠。
络腮胡子军官向后倚在绿丝绒的靠背上，露出了些长辈的宽厚，摆摆手道：“在同意之前给你们一句忠告：两位高大英俊潇洒的帅哥，不要骑着我的马招摇过市。”
空气中沉着雨雪的湿气，低云被搓成灰絮，凛冬将至的气息像极了佐顿的帕帕米原野，傅西城轻呼一口气，鼻腔升起久违的凉意。
索罗伊拿出络腮胡子军官暗中塞给他的一张纸条，海蓝的眸子里掀起波涛，他勾起嘴角对傅西城定定道：“今夜，塞塔图第十一铁路线。佐顿方联络员伊万，讲西卢语。太阳消失在地平面后，班卡河畔，玫瑰酒馆。”
傅西城接着他的话道：“地图上显示第十一铁路线和第十二铁路线在相近的山谷，第十二铁路是蒙斯特军方供给线，引他们误炸……你的胡子叔叔怕不是个空架子，连个兵都调不动。”
语罢他静静抬头看着身边并行的上校先生，眼睛里闪着戏谑道：“时间仓促，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长官，你可能需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离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