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树下》姝荔

3、第 3 章

　　倪辰是正式上小学的那年，认识的蒋城。

　　由于工作上的调动，蒋家父母带着蒋城搬来了警局的家属院。八岁的小蒋城胖的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可能，比福娃娃还要胖那么些。

　　小蒋城拿着彩纸做的风车，笑眯眯的递给倪辰，“送给你，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叫蒋城，你呢？”
　　“妮妮，”小小的倪辰奶声奶气的回答，看着被风吹的转起来的风车。她想，这个胖哥哥可真爱笑呀。

　　记得小时候她很喜欢叫他阿城哥哥，长大后的蒋城却不爱笑了，每天板着一张脸，小大人似的训斥她。

　　那时的蒋城很胖，就连走路都走的很慢。他自卑，又不爱说话，所以经常被班里的男同学欺负。放学回家的路上，几个小男孩围着他，骂他死胖子，还朝他丢小石子。

　　可怜的小蒋城抱着头，蜷缩在墙根，不知道反抗。

　　是倪辰，小小的身躯，闯进了他世界，为他挡下了别人对他的厌恶。

　　小姑娘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辫，凶巴巴的，“我爸爸是警察，你们再敢欺负人，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关进小黑屋。”

　　马尾辫一晃一晃，欺负他的人跑了。

　　稚嫩的小手朝他伸来，“以后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她和蒋城也认识了二十年。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也不知道。

　　她记得，他上公安大学时交的女朋友，那时，她高三，他大二。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她拿着书以问问题为由，私心的想和他单独相处，可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他不在房间，倪辰看了眼卫生间方向，大概又在偷偷的抽烟。

　　她鬼使神差的拿起他的手机，那一条条充满暧昧和爱意的短信刺痛了她的眼。卫生间传来抽水的声音，她急忙把手机放了回去。

　　她知道偷看别人短信不对，但知道结果后，还是会难过。

　　蒋城走过来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头，“我看看，是哪道题难为我们家妮妮？”

　　他穿着白色短袖，黑裤，脚上穿着拖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学校的规定，每次放假回来见他，他的头发都是剃的很短。

　　倪辰下意识的去躲，不愿意让他去触摸，他们离得很近，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味，她嫌弃道：“你洗手了吗？”

　　“还真没有。”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她知道他洗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洗手。只是，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像是一团冉冉升起的火焰。

　　他的窗外是一颗梧桐树，正值夏日，树上的蝉一直叫个不停，越发的烦躁。

　　她低头咬着笔头，看着那道解了十分钟还没有解出的数学题，正当她开口要问时，他的手机响了。蒋城看了眼来电显示，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拿起手机，随意躺在床上，和对方说话时语气泼皮无赖，还会温柔细语耐心的哄着，说那些甜的掉牙的情话。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着说，想。

　　自动铅笔在课本上被她用力按断，心头的酸涩肆意蔓延。她没有勇气坐在那里听他说这情话，猛的合上课本，向外走去。

　　她记得，那天的蒋城笑的很开心。

　　蒋父切了盘西瓜，准备端过去，看她气冲冲的走出来，急忙问道：“怎么了，妮妮，是阿城哥又欺负你了？”

　　“蒋叔叔，没有。”她抱着书摇头，“是阿诚哥在和别人打电话，我怕打扰他。今天的题快做完了，我先回去了。”
　　蒋父说：“刚切好的西瓜，吃完再走。”
　　她说：“不用了，谢谢叔叔。”

　　她不愿意在待在那里，更不愿意听他和别的女孩你侬我侬。

　　一阵穿堂风猛的挂来，客厅的门倏地被关上。

　　她看着手中的门把手，明明没有用力，却震动门框颤动。

　　蒋城听到剧烈响动，穿着拖鞋身子随意靠在房门口，拿了块西瓜啃了起来。

　　蒋父问他，“妮妮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那姑娘脾气越来越大了，一点儿温柔样都没有，长大了那个男人敢娶她。”他吐了口西瓜子，不耐烦道。

　　蒋父斥责，“你小点声，那孩子开学高三了，学习压力大，他爸妈想让她大学读设计，她不太愿意，这几天正闹着脾气呢。”

　　站在门外的倪辰听到一清二楚，脾气大，没人娶她，这是他对她的评价。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慢慢的，变的叛逆。

　　——

　　客厅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那件黑色短袖挂在阳台上，她撩了下半干的长发，把客厅的灯关了。回到房间，她拿起平板刷着微博，目光停留在一个情感博主五分钟前刚发的微博上。

　　“如果重来一次，还会选择和他结婚吗？”
　　下面的评论五花八门。
　　【为什么要结婚，单身不香吗？】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姐妹们，听我一句劝，可怜男人，倒霉一辈子。】
　　...... ...... ...... ......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

　　短短几分钟，评论上千条。
　　经常网上冲浪的她一时没忍住，回复道：【我会选择，不去爱上他。】

　　她点了屏幕中间发现，看了一圈热搜榜，无非是一些明星走了红毯，礼服是哪家高定，她不太关注这些娱乐新闻，准备退出时，屏幕弹出几条回复。

　　【姐妹，你已经陷进去了，及时抽身自保啊。】
　　【那他爱你吗？】

　　倪辰微怔，他爱我吗？
　　她问自己。
　　大概是不爱的。

　　蒋城是一年前从邻市调回来的，她知道，那时他刚分手。她也知道，那几年的时间，他的青春几乎全部交给了那个女孩儿。

　　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把他蜕变成只知道工作似乎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两人偶尔在警局的家属院见面，每次也只是寒暄两句。倪辰也不明白，大年初一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向他提出结婚。

　　那天早上她起的晚，睡醒时家里没人。那两位老人很有可能又去打麻将了，她自己煮了几个饺子，吃完后，在家无聊，准备出门转转，刚开门，便撞见了站在楼道里抽烟的男人。

　　蒋城掀了掀眼皮，“出去啊。”

　　“嗯，在家有些无聊。”她轻手关上门，问他，“你今天没上班？”

　　那人倚着发锈的铁栏杆，低头失笑，“今天是大年初一，我不值班。”

　　倪辰点点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要出去逛逛吗？”
　　蒋城抬眸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把烟头仍在地上，抬起右脚捻灭，“好啊。”

　　她知道，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并肩走在马路上闲逛，大年初一，路上的行人并不多，一群小孩儿在广场的健身器材旁当着秋千。倪辰悄悄打量着他，他似乎比印象中又长高了些。

　　他开口随意道：“听说你大学学的设计，现在工作怎么样？”

　　“工作嘛，就那样呗，忙里偷闲，”她踩着脚下的枯树枝，反问他，“你呢，干这一行应该挺累的吧。”

　　他垂下眼睫，“还行吧，就那样。”

　　倪辰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凡事还是要小心些，总归有危险存在。”

　　他低低哼笑一声，语气有些轻佻，还有着淡淡的疏离，“想管我？”

　　倪辰哑口无言，她立马移开视线，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些话一到嘴边就变了味儿。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以前的相亲对象突然出现，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倪辰，好久不见，这位是，你男朋友？”

　　“他不是。”她下意识的解释，声音略大，引得别人微微诧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解释道，“他不是，他是我邻居。”

　　男人憨笑，“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

　　“没关系，”倪辰浅笑，看向他身旁娇小的女人，“这位是？”

　　男人立马介绍，“我媳妇儿，现在怀孕了，还没办婚礼，等到时候请你来喝喜酒。”

　　“好啊，什么时候。”

　　“大概八九月份。”

　　两人寒暄了几句，男人搂着女人小心翼翼的穿过红绿灯口。

　　倪辰看着他们走远的身影，说不出的羡慕还是感慨。又或许都有。

　　蒋城斜着身子，挡着她身后的太阳光，漆黑的眼眸垂下来盯着她，嘴角挂着浅笑，说话时的语气似是有些轻佻，“这么多年，你看男人的眼光还真是不行。”

　　倪辰知道他是在揶揄她，清冷的声音微微颤抖，“那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她上大学时确实谈过一段恋爱，最后还被渣男劈了腿，她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当他提起时，倪辰在他面前有种落败感。

　　“是和我没关系，”蒋城单手揣进兜里，稍稍弯了下腰，和她平视，“但，你喜欢我，就和我有关系。”

　　倪辰眼眸躲闪，眼底是被人赤裸裸掀开的慌乱，看到他眉宇间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被他肆意逗弄着玩儿。

　　他那么善于解读别人心意的一个人，自己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喉咙中的酸涩悄无声息的蔓延着，他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姿态像是把她悄悄珍藏多年的喜欢随意玩弄，他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明白她对他的喜欢。

　　倪辰笑笑，不紧不慢道：“是啊，这就被你发现了，怎么样，你心里现在是什么感受。”

　　“没什么感受，”他轻声道，从小到大，他不过把她当作妹妹来看。

　　倪辰眨了眨眼，直视着他，“我知道你现在被蒋叔叔逼婚，我现在也是。蒋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结婚吧。”

　　蒋城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印象中，这似乎不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第一次叫的这么坦荡。一直把她当作妹妹看的小女孩儿，似乎也长大了。

　　片刻后，他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