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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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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了一场夜雨,
姒绒开始发热疾,两颊酡红,病势汹汹,路上在驿馆歇了两日,才缓些力气赶路。
姒珣买了辆马车,熏了个香炉给姒绒捧着取暖,姒绒头戴面纱,身着披风,闭目歇在马车里。
这两日她让珣弟去打听情况,也没打听到什么,似乎有人故意封锁消息,不想外人知道。
她外出有段时间,父母担忧,不能再耽搁,珣弟已经着急地满嘴起泡,每日不安晃在她眼前,姒绒捏紧手中暖烫香炉,她得回家了。
但她没想到,回家后是这样一番场景。
“兄长你说什么?”姒绒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焏身受重伤,跌入崖底,昏迷不醒,恰巧被贺莲馨所救,如今在咱们府中暂歇休养。”姒瑓皱起眉道,
姒绒缓缓坐回原位,转了一圈扇柄,问,
“贺莲馨怎么会去崖底。”
“她母亲过世时送给她的银链,不慎掉入崖下,她是去找母亲遗物的。”
姒绒捏紧小扇长柄,气得眼角泛红。
她都将廖焏遮得连衣角都不显,贺莲馨还能寻着味儿找过去,她颠簸一路,吃尽苦头不说,反倒半点恩情没沾上。
姒绒空坐半晌,终究是不甘心,她遮上面纱,远远去瞧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廖焏。
郎中恰好在给他处理额头外伤,姒绒微微一怔,额上怎么会有伤口,她找到他时,面如灰白,唇色尽褪,脸上却是纤染无尘。
姒绒抬起小扇,抵在唇边,指尖忽一顿,
想起当时情势紧急,被她忽略的那声咚响,她掀起眼,又看了看廖焏额上,那道疤大的血窟窿,
略显不自在地摸了摸扇柄。
姒绒咬唇懊恼,
她知道这恩德,往后是只能埋在肚子里,天知地知,她知珣弟知,再多一人都不能再知晓了。
只能全做无事发生过。
她总不能冒然找过去,同他说"那日崖底是我先发现了你,只不过当时情势危急,我迫不得已一脚将你踹进坑里,害你脸上凿了个疤大血窟窿,贺莲馨是劫了我的和,你千万别记错了恩情。"
光是想想那画面,姒绒都觉着窒息得无以复加。
恩情这种东西,
他接,才是情,
他不接,便是挟恩图报。
她不想弄巧成拙,反倒两处落不到好,得不偿失。
姒绒愁闷回到房中,将姜奴端上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心绪依旧郁结,久久不散。
她有些想不明白,前世贺家堡是拿了雒城救济粮去驰援,可今朝贺家堡无粮,贺莲馨又是从哪弄得粮。
几乎是兄长前脚刚走,贺莲馨后脚就筹备齐粮食,追撵过去。
既然有粮,贺莲馨前世为何又要晚了整整十日,才押送粮车,驰援上路。
姒绒轻摇小扇,想得出神,她觉着一切疑团,仿佛都被一双手推着走进一个怪圈,处处透着诡异,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捻了一粒蜜饯,塞进口中,稍缓嘴中苦涩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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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
廖焏便醒了过来。
他睁眼,入目是一帘陌生帷帐,他起身不慎撕扯伤口,皱眉闷哼一声。
“主子你醒了!”
贾平听到声响,惊喜转过身唤道,
贾平心里提心吊胆了数日的魂儿,终于彻底归了位,他见主子嘴唇皲裂,赶忙倒了盏茶,道,“主子快喝口水。”
“这是哪儿。”廖焏问,
“雒城郡守姒钊的府中。”贾平说,“主子您先歇息会,我去寻趟王参事,告诉他一声,这些日子王参事忙前忙后,身心俱疲,可担心坏了。”
廖焏斜倚床上,闭眼嗯了声,“让他来找我。”
贾平应声,赶忙出去寻人。
没一会,王参事进来,“小主子,”他哽咽道,“你醒了。”
———王参事是跟随镇北王廖鹤元,南征北伐了一辈子的幕僚,极受廖鹤元看重,此次将他派遣给廖焏,就是为了给廖焏鼓噪士气,
希望他能以碾压倾轧之势,赢下与南诏这场拉扯战,然后风光承袭世子爵位,堵住长安悠悠众口,让长安城再无借口,压着小主子那道承袭旨意,
却没想到,这场仗打得如此艰难,
若不是姒家大郎君驰援及时,北庭军怕是要近乎覆灭。
“我没事。”廖焏缓缓开口,指了一处椅子,示意他坐,“我有些话问你。”
王参事端坐上方,神色凝重,将外面情况细数道来,无一不漏,最后他抬首,问,“可是有哪里不妥。”
廖焏睁眼,道,“你去崖底再找一人。”
“谁?”王参事道,
“南诏太子。”王参事闻言大惊,
“生死不论。”廖焏冷冷道,“我要知道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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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焏阖眸,单腿屈膝,斜倚靠床,面色泛白,白锦里衣半敞,露出大片赤-裸胸膛,衾被半遮半掩在腰腹,
要掉不掉往下垂。
他一只手摁着额骨,缓缓想着这场仗最初,本是轻而易举便能一举歼灭敌军。
直到南诏太子淳于瑾,领兵驰援,淳于瑾似乎对他情况了若指掌,每次出兵,都能直接打到他七寸短板,知道他如何布防,派遣多少兵力,摸到他粮草库,一把火烧得彻彻底底。
廖焏眉越皱越深。
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廖焏顺着声音望过去,见一个面若白玉,背着医箱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男人。
“哟,廖家二郎君怎么混成这副鬼模样了。”他放下医箱,便迫不及待开口嘲讽,
“听说你这次差点死在这,”他啧啧出声,“看你还好端端坐着喘气,好友可真是失望。”
他打开医箱,不紧不慢将一会要用刀具,逐一摆在桌上,
“还有人能将你逼成这样,”他用指腹刮了一下刀尖,忽道,“对方还真是个狠角色。”
廖焏没说话。
他臂上有箭疮毒,毒是南诏独有,极为阴毒。
凡中箭者若没经过及时处理,重则丧命,轻则变为困扰其一生的顽瘴痼疾,久治不愈,且每隔半年便要割一次腐肉,刮一次毒骨,
忍受常人所不能忍之痛。
熬制药材也极为麻烦,
需要的都是些凤毛麟角,药效易散,医馆不常出售的草药,东一榔头西一棒椎的,不易采集。
贾平为了筹集那些药材,近乎跑断了腿,赵誉平昼夜兼程,披星戴月赶来,就是为了给廖焏刮骨疗毒。
放眼整个大梁,能敢执刀刮骨疗毒的郎中就没几个。
所以赵誉平这人自视甚高,自诩白玉无瑕,半点俗世不沾。
他朝外吆喝了声,贾平赶忙领着其他郎中去煎药。
赵誉平转身,抽出一把刀,比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廖焏屈尊下榻,坐到他跟前。
廖焏觑了眼,赵誉平手中那柄刀,
“麻沸散。”他出声提醒,
“廖二郎君,”赵誉平磨了磨手中刀,刀尖锃亮,不咸不淡道,“刚刚我已经给你用过药了。”
“再上一次。”
“我皮糙,”廖焏看着豆大的刀尖,刀锋逼人,面无表情道,
“一次不管用,渗不进我骨头里。”
闻言,赵誉平默了默,心里很想说,他不是在烹饪美食,需要佐料,腌制入味。
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转过身,为他又涂抹一层薄薄麻沸散。
赵誉平见他面色冷白,不言不语,没起什么不良反应,
便净手挽了袖子,放心执刀割开皮肉,
斜刀刮骨。
整个过程,廖焏面色无常,正襟危坐,薄唇紧抿,脊背挺拔,端看与常人无异,可细看便会发现,他嘴唇泛白,指尖微晃,
后襟已是湿透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
赵誉平抹了把额头细汗,收刀,长长舒一口气,斜刀刮骨是个细致活,他刮得很是认真,
边边角角都极为妥帖地照顾到。
过程极为难熬。
他对自己这次精湛执刀很是满意,拍了一把廖焏,道,
“行了,日后每隔一年再刮骨疗毒一次,刮满三年,大致毒素就袪得差不多了,幸亏不知是谁及时给你洒了点百毒解,不然你就等着一辈子顽瘴痼疾缠身吧,不疼死你也得让你生不如死脱层皮。”
他嘀咕,
“这毒可真够损阴德的。”
廖焏没作声,斜乜了他一眼,起身去换衣。
他脱下湿透衣裳,说,
“没渗透,”
“什么,”赵誉平没听懂,
“麻沸散。”
廖焏指了指桌上,目光带着谴责。隐有埋怨他是庸医之嫌。
他艰难披上外袍,指尖微颤,一锤定音道,
“下回我得换人。”不能用你。
赵誉平气笑了,丢了刀就怒发夺门而出。
贾平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一脸懵逼地看着赵誉平撸袖而出,大声破口大骂,嚷嚷着要撂挑子不干了。
“……”
端药的托盘都没来得及搁下,贾平一路着急小撵过去,好声好气哄道,“别啊赵公子,你就是那璞玉无瑕,圭璧有情的朗朗君子,别跟我们爷一般见识啊。”
“我们主子整日混迹军营,糙里糙气不会说话,您别跟他置气啊。”
“糙?”赵誉平反唇讥讽,“他那叫糙?”
“我就没见过这么糙的。”
赵誉平一路叽叽咕咕变着花样嘲讽,吵着要回去的脚,到底是迈回去。
回去后,赵誉平侧目,不咸不淡道,“将他那煎药方子给我。”
贾平不明所以,但赵誉平是郎中,主子要靠他医治,他老实掏出来塞给他。
赵誉平两指夹着那张薄纸抖了抖,放置桌上铺平,面无表情提笔,在里头狠狠加了几味苦药,一面叮嘱,
“一天四顿,顿顿不落的煎给他。”
他威胁道,
“不若就等着你家主子一辈子被顽瘴痼疾缠身不死也脱层皮。”
贾平:“……”
廖焏:我他妈好疼。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