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姒珣被打了五闷棍。

      他半趴床上,疼得整张脸龇牙咧嘴地扭曲,姒绒拿了瓶上好伤药,递给照顾姒珣的小厮。

      “一会给他抹点。”姒绒心里有些内疚。

      她走时给家里留了张出去游玩的纸条,因临时起意把姒珣带走,走得急,就没来得及提上一嘴。

      而且游山玩水这种事,不太像她能干出的事儿,父亲便理所当然以为是珣弟撺掇着她往外跑。

      往外跑就算了,还染了一身病气回来,到现在姒绒说话都带着软哝细语地哑,慢吞吞地连话都不敢太大声。

      姒钊一瞧她这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提着棍子满院子撵着姒珣跑了两圈。

      等她听到这事,提裙一路赶来时,棍子以已经落在地上,姒珣死死攥着一截廊柱倔强地不肯放手。

      姒绒心一跳,喉头嘶哑,忙捏着嗓子,柔柔安抚父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慢解释了一遍。

      姒钊鼻孔里哼一声。
      姒珣比他更大声地哼了一声。

      姒钊鼻孔朝天,瞪着他,“好了,你老子错了。”

      “下次老子问完再打。”
      姒珣:“……”

      然后姒珣带着五闷棍的伤,强悍臂膀撑着身体,撅着屁股趴床上委屈地泪眼汪汪。

      姒绒见他大狗一样委屈巴巴地掉眼泪,心中愧疚更甚,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狗头,
      “是姐姐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姒绒哄了他好久,许诺了许多好处,才让姒珣脸色稍缓,不在那么用一双可怜巴巴地谴责眼珠儿望着她了。

      姒绒见差不多了,想起一事,便道,“此次我们去了哪,做了甚,绝不能再让旁人知晓。”

      姒绒摸了摸他,“记住没。”

      姒珣有气无力趴在枕头上,低低应了声。
      他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深夜露重,
      姒绒从屋里出来,往回走的途中,见到前方一片暗沉黑影。

      她缓缓顿住脚步。

      那人斜椅露台,面色如白,臂膀血迹渗透一两点出来,听到脚步声响,他微微睁开,侧过脸看向她。

      姒绒抿了抿唇,向他欠礼。

      他淡淡唔了声转过身不言不语,像身边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手里拿了一纸什么东西,神情专注地看着,离得太远姒绒看不太清楚。

      她没有故意多逗停留,行礼后便提起衣摆,缓缓离开了。

      翌日,

      贾平一大早便开始煎煮廖焏的汤药,滚烫的伤药端上桌,一股苦焦味扑面而来,廖焏淡淡乜了一眼滚烫的瓷碗。

      没说什么,抬手端过饮进嘴里,浓郁的苦腥味让他稍蹙眉头,他将空碗放置桌案,问
      “王参事回来没有。”

      “还未回来,主子。”

      廖焏嗯了声,他将手抵在桌面,骨骼分明的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桌案,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贾平又端来一些菜肴,屋里闷热,廖焏伤重总是散着一股浓郁的药膏味,贾平便把菜肴搁在院子的石桌上。

      廖焏执起筷子,正打算夹一筷子进口,就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儿。

      那双眼漆黑童贞带着万事不知的懵懂无知。

      是个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年纪,皮肤很白,身材有些胖,两只白嫩嫩的小肥手按在桌边一角,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可爱凹坑。

      廖焏一顿,执筷的手缓缓放下。

      贾平在一旁也猝不及防愣住,实在没想到院子里会突然出现一个孩子,他咳一声,“哪来的小孩儿,这不是你该呆的地,你家大人在哪儿,”

      贾平拍了拍他胖胖的小身子,好心好意说道,“我领你去找。”

      可惜那小孩吊都没吊他,小孩瞪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住廖焏。

      廖焏搁下筷子以后就没在动作过,他懒散地用一只手肘撑着桌子,不言不语,面容淡漠地回视那个小孩儿。

      “你是将军吗。”他听到小孩儿这么问道。

      “算是。”他淡淡回应。

      小孩原本好奇的胖眼儿顿时笑眯眯起来,他本来就有些胖,笑起来眼睛弯弯曲曲,眯成了一条缝。

      “我就喜欢跟将军做朋友,”他拍了拍胖胖的小手,眼里的警惕顿消,可能身量不太够,个头太矮的缘由。他颇为自来熟地往上蹦了一下,稳稳地将臀挨坐石凳上,

      “我长大以后也要当大将军的。”他歪了下头,一手撑在石桌,另一只手抵在脸侧,奶声奶气的,“你可以提前认识一下未来的大将军。”

      贾平一下就乐了,还没见过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孩儿,他故意恶劣地逗弄他道,“呦,这么有远大抱负,现在提的动刀吗。”

      说完,他将自己腰间那柄几斤沉的大刀往前怼了一下,小孩儿盯着他腰间那柄刀,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十分坦然道,“提不动。”

      贾平嚯地一声气笑了,“提不动你当什么大将军。”

      小孩斜睨他一眼,未作声,他转过脑袋,看着廖焏半晌,然后他低落地垂下头,语气巴巴地、有些委屈地道,“我在努力了。”

      他肥胖带着可爱深窝的小手紧张地扣着桌面,“我很努力了。”

      廖焏闻言一愣。

      还未等及他说什么,那小孩儿又一扫之前低落到要哭倒万物的阴霾,他仰起头,朝阳笑道,“我会再努力的。”

      “再再努力的。”

      然后他无限期待期待地,用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瞅了瞅他,问
      “我可以跟你一起用饭吗?”

      “就这一次好不好,我很乖的,不会打扰你养病的。”

      廖焏扯笑出声,指腹划过玉桌石面,轻敲了几下,“贾平,给他拿副碗筷。”

      贾平只得又去拿了副碗筷,碗是瓷碗,有些重,他将碗筷递给小孩儿,小孩儿却没接。

      而是客气地同他道了声谢,恭恭敬敬,礼数周全,看得出是个被教养的很好的富贵子弟。

      毕竟穷人家的孩子,谁会有闲心去学甚么礼数周全与否,整日不过是被如何填满肚子的担忧与空腹饿肚子的后怕,这些凡人琐事侵扰心房罢了。

      但他说出的话却不是很恭谦,“叔叔,碗有些重,我人小没力气提不动,你可以帮我放在桌子上吗。”

      贾平挑了一下他额上那两条吓人粗犷的眉毛,咧嘴啧了声,实在没忍住,道了两句,“碗都端不动,你还当什么将军。”

      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孩,再怎么教养,礼数周全,每日知乎者也,那些凿在他们身体里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的陋习,是怎么剔也剔不掉的。

      如他主子这般把身子不当人命的权贵之人,几乎踩破了灯笼也再翻不出一个来。

      这小胖子一番豪言壮语,细细一番思量,就能品出他皆是在口打诳语。

      听了他的冷嘲热讽,

      小胖子抿起唇,鼓起软糯粉嫩的两颊,握紧木筷子不作声。

      只用两道喷火的眼睛剜,好似这样,就能将他脸上咬下一块肉,剜出一道血淋淋的窟窿出来。

      贾平正待要再开口。

      廖焏警告敲了下桌面,玉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响声,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

      贾平没敢在放肆,恭敬给小胖子搁置好碗筷,换了副长者慈爱的标准柔笑,“是我的不对,你别跟哥哥一般计较,还需要什么你再同我说。”

      贾平刻意咬重了“哥哥”这两个字,刚刚他反应过激,一部分缘由是被这句叔叔,狠狠戳到了他十八正年华敏感心的肺管子。

      正直年少,如何便唤他做叔叔。

      同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娃娃计较这些事,确实是他的不对,接到主子那一声敲打警告,贾平便反醒过来。

      他刚刚确实是太过放肆了。

      不管怎样说这里都是姒家的府邸,这小孩儿身着价值不菲的华锦,不是跟姒家沾亲带故,必然亦是有些关联的。

      姒家于主有恩,如今又养伤在姒家府邸,虽他本意是逗弄,但遑论如何,都是他太过放肆,拎不清胡言乱语了。

      小胖子垂着圆滚滚的脑袋,神情低落了好一会,许久他才抬起头,仿佛自我缓解了过来一般,陷着可爱深坑的五指捏着一把木勺,在空中挥了一下,“念你初犯,不知者无罪,我可以免罚不责斥你。”

      他傲娇抬起下巴尖,朝着桌面点了一下,十分大度道,
      “你帮我布饭吧。”

      贾平脸上笑纹僵硬地抖了抖,闭眼平缓片刻,咧出一嘴长辈慈爱关怀地笑,小心地伺候这位小鬼人。

      廖焏一直坐在一旁,掀眼淡淡打量着挨他近身的小孩儿。

      他虽能挥起木勺,并且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努力掩盖了他腕骨软弱无力的事实,想是应该不想旁人知晓,

      廖焏没有探摸旁人的嗜好,何况是个还没长大孩子,小心翼翼隐藏在角落,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只是吃饭时,廖焏会将一些他喜爱吃,多看了几眼的珍馐,用公筷不动声色夹给他。

      小胖子吃得很开心,软糯的两腮呼哧呼哧鼓起,蹭的满嘴油香,只是,吃到第二十口的时候,他停下动作,看得出这个缓慢地“停下”动作,他做得有多天人交战般的挣扎。

      他不舍地舔了下油嘴,艰涩犹豫道,“我…我不吃了。”

      “怎么。”见他放下木筷,廖焏拿过一旁干净手帕,慢条斯理地仔细擦拭着手指。

      “我减肥。”

      “吃太多跨马不好看。”他委委屈屈道,“历朝历代就没出过胖子将军。”他语气很是伤心,“胖子将军听起来就不太威风。”

      这句话,让他神色陡然一震,

      “我得要当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胖胖的深窝可爱小手,坚定推开摆在他面前的珍馐,“我不吃了。”

      贾平:“……”您都吃了二十多口,口口份满量足,该是吃饱喝足顶到喉了。

      吃饱喝足后,小胖子又余下心思谈天说地了,他两手倚石桌上借力,撑着软肉下巴,“我能摸摸你的刀吗?”

      廖焏不冷不热嗯了声,将刀剑往前一提,小胖子伸出爪子兴奋地摸了摸。

      摸到第五下,他开心地嗷叫了一声。

      廖焏被这一声激昂叫声弄得额角一跳,他皱眉按压了下凸起的太阳穴,他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到小胖子身上,

      发现他只是兴奋地摸来摸去,并不敢用力提起来。

      摸完了刀,小胖子单手撑起下巴,胖眼儿笑眯眯看着他,问,“将军你是第一次来雒城吗。”

      廖焏没什么情绪嗯了声,小孩闻言是一脸果然如此地模样,“那你一定要好好去雒城到处逛逛。
      他挥舞着手臂,极力推销,“雒邑的山是高的,水是清的,天是蓝的,人是最美的。”

      他突然伸出指头远方一处。

      廖焏顺着视线移过去,发现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道婀娜纤细身影。

      她穿着一身暗花细丝华锦百褶裙,步履走动间,碎珠流苏跟随她的动作而漾一阵摇曳。

      她戴着一巾面纱,站在远处,如昨夜那般向他欠礼,并不上前。

      小胖子凑到他身边,嘟起嘴巴快速道,“将军我得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呀。”

      说完他便自顾跳下石凳,噔噔噔张开双手扑向远方那个女子的怀抱里。

      直到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廖焏才端起茶盏狎了口茶。

      **

      姒绒是不久前才发现小侄子不见了的,她近乎找遍整个府衙都没寻到小胖子的身影。

      只余一处未找,她慌得六神无主,也只是来这碰碰运气,她细白娇嫩的指尖抵着小胖子的头,气道,“怎么到处瞎跑,你父母不在身边便撒欢了是吧,你要真若出什么事,我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六七岁大的孩童,正是人嫌狗憎般的年纪,他圆滚滚的软糯身子蹭到姒绒的腰间,晃着她,撒娇道,“离儿错了,离儿下次一定不敢了。”

      姒绒看着他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珠泛着两点湿润,即使知道他故作姿态装可怜,还是忍不住心软了,怕日后他还是这般不知分寸,便只是口头训斥了几番,并且警告他下次不准再犯。

      小胖子连连点头。

      见他乖乖巧巧点着毛绒绒的脑袋,姒绒心里有些发软,摸了摸他,领着他离开了此地。

      姒绒带着小胖子去了姒珣的院子,小胖子自小便崇慕英雄,对会武的人总是会染上无尽的喜爱。

      却不妨下人来禀,薛玄孺来了。

      她自重生后便从未再想起过得名字。

      遽然听到她不由得一愣。

      姒绒渐渐敛起唇边笑意,小胖子听得薛玄孺的名字,双眼蓦地一亮,薛玄孺也会武,且温柔有耐心,往日对小胖子几乎有求必应。

      姒绒见小胖子想挣脱她的手,去外院寻薛玄孺,倒也没拦着。

      薛玄孺说到底没做错什么,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本就未成亲未过门未成薛家妇,他选择在危难之际送来一纸退约书无可厚非。

      只是,她却再不可能与薛玄孺再有些什么了。

      她过往确实拿薛玄孺如兄长,如长兄那般搁在心里敬重的兄长,她知道薛玄孺对她好,掏心窝子的好,所以当初父亲为她定下这门亲事,寻问她意见时,她未曾不愿过,亦是真心想嫁。

      十年陪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堆砌起来的,她确实真情待过薛玄孺,曾想过与他白头到老。

      直至大军压境,雒城城毁,她又哪里顾得上这些风花雪月吟诗弄景。

      人有私情,她发现她没法不愿。

      她的夫婿,可以不出彩,可以相貌平平,但最起码,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郎儿。

      薛玄孺向权势卑微屈膝,伏低做小,往日那道白衣温情的男人,仿若被裹上一层她看不透的雾纱。

      姒绒平缓情绪,看着小胖子跑远的身影,没有去追,而是执起长柄小扇,缓缓回到屋里。

      过往种种,已是烟消云灭,什么都散了。

      **

      翌日,日头正好,

      廖焏躺在茂盛遮掩的树上,神色懒散地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想事时一直习惯爬到高处,盯着某处看着,

      “离儿,”
      忽而,底下想起一道带着些许娇哑的轻柔女声,“慢些抬起来,不要着急。”

      “我不急。”男童声音奶声奶气,却透着对信念的执着,

      “我能举起这只木碗的,”他说,“我一定能的。”

      说完,他颇不自信地又小声嘀咕,“我都练习这般久了,应该能举起来吧?”

      女声轻柔笑笑,摸着他圆滚滚的脑袋,“能的,我们离儿什么都能做到。”

      廖焏没有窥探别人交谈的嗜好,脚尖轻点,便从另一边翻墙而出,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亦没惊扰到树下那两道身影。

      若不是对上一道略带疑惑的幽深眼睛,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曾来过,且不小心偷听了到了她们谈话。

      廖焏双手交叠,略一拱手,道,“抱歉,无意冒犯。”

      姒瑓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半晌,才极为牵强地扯了扯唇,微微一笑,“无妨,听闻离儿昨日叨扰刀廖家郎君,还望郎君切勿介怀。”

      廖焏淡淡地唔了声,没应声。

      廖焏脸上神色太淡,姒瑓瞧不着他什么想法,院里又传出几道哄诱孩童的轻柔女声。

      姒瑓顿了顿,思量了一番,提眼看着廖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笑着道,“里头那位孩童,是我的小侄子。”

      “他出生时便得了一种怪病,两臂无力,连抬起手腕这样简单不过的事都做不到。他自小崇慕将军,心有鸿鹄之志,可他却生带怪病,别说举起手臂,就连重一点的物什都提不起来。”

      “可他太想当将军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习抬手,举臂,卧汤匙这样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这些简单之事,对他却是无比艰难。”

      “看着别的小孩轻而易举便能提起刀,耍起剑,他只有羡慕眼红站在一旁看着的份。”

      “他想提起剑。”

      “每当失败一次,他虽表面不说什么,总说着一些激励打气的话,可私下回房里却会红着鼻子偷偷哭上好久。”

      “可他第二日。还是会努力练习这些简单枯燥乏味的简单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了今日,”姒瑓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

      “离儿已经可以自己抬起臂,握紧木勺同旁人无异地吃饭,虽还是端不起重物,但与之前已经好过太多。”

      廖焏脸上依旧平淡地听着,就像是听一件事不关己的事。

      却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姒瑓看着他,轻声地笑道,“我同郎君说这些,不是为了想要替离儿昨日的无礼开脱,而是想告予郎君,离儿是崇慕您,在忍不住偷偷跑去找您,”

      “还望郎君不要过于放在心上。”

      廖焏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天色渐晚,不稍片刻,他就离开了。

      几日后,

      王参事迟迟未归,

      廖焏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就像哪里被他刻意忽略了般。

      “将地图拿给我。”廖焏忽说,

      贾平应了声,赶忙去将地图取给主子,他将地图平铺桌案,然后站到一旁,等着主子吩咐。

      廖焏垂眸淡淡扫过地图每一个角落,直至落到一处山峦,他眸光一顿。

      “主子?”贾平道,

      未等廖焏开口,

      外面就传来一阵响动,王参事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外面日头热,王参事粗糙的脸庞已经密上一层细汗,连水都来不及喝,他几步跨过来,覆在廖焏耳边低语几句。

      廖焏抬眸,冷声道,“没见到尸体?”

      “南诏有什么动向。”
      “没,他们撤军以后一直很安静,没什么异动之处。”

      廖焏垂下眸,淡淡盯着指尖点在光滑的纸上那处地方,然后缓缓上移,顿住。

      **

      廖焏一行人深夜赶路,伤口未好,面无血色,便如此急切快马疾行。

      姒绒觉着有些不对,恰巧见到侍女在收拾房间,屋内还萦绕着一股淡淡地苦药味,桌案上摆着一个喝光的空碗,还有一张未注任何标记,贾平先前向兄长讨要的地图。

      姒绒拿起那张地图,细细观察了一番,没觉出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刚要将地图放置桌案上,忽瞥到一角因用力按压而留下的一道浅浅痕迹。

      极为浅淡的痕迹,若不是她自小观察力就较为敏感,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尤为关注,怕是都发现不了。

      她视线疑惑地落在那处浅浅划痕,若有所思。

      梧桐城,梧桐城是北疆边隘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关口小城,若是以往,一般并不会引起什么格外关注。

      姒绒神色一凝。

      但这次不同,廖焏腹背受敌,受困天险,就是去梧桐城借调的镇守兵,镇守兵一调遣,梧桐城相当于无人镇守,若南诏此时攻打,必会破之。

      可姒绒想不通,这样一个边隘小城,就算南诏将梧桐城攻打下来,也不过是费时费力,讨不得任何好处,想是她想多了。

      想了片刻,到底不放心姒绒唤来守门小厮寻问了几句,“廖郎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小厮低低应声答了几个字。

      姒绒一顿,那是梧桐城的方向,心下陡然清醒过来,若一切都是南诏之计,那必然不会就这般让廖焏安然无恙赶到梧桐城。

      看着桌案上那柄不知何时放置在门口的轻巧木剑,显然是那男人临走时留给离儿的。

      姒绒提起裙襦,一路狂奔至姒瑓院落,却到处觅不到他的身影。

      她着急拉住一个小厮,“长兄呢。”

      **

      近日恰巧遇见多雨时节,廖焏一行人上时,就已经落起连绵细雨。

      至此刻已经变为瓢泼大雨,沁凉雨珠溅落廖焏身上,黑衣黑服紧紧贴在他胸膛,地上泥泞,路并不好走。

      雨势渐大,廖焏拉着缰绳沉默不语地看向前方,疾风骤雨让他们已经目视不清前方。

      他皱眉拉扯缰绳继续甩马奔行,梧桐城距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一行人在黑夜中疾雨前行,周围忽然传来一阵草声簌簌,廖焏缓缓停下马。

      面色不耐地睨向远方,越是着急越是碰到些杂碎来拦你的路。

      “主子,小心!”贾平惊慌大声喝道,

      一道箭矢以一种狠厉决然地力道从身后划过,廖焏纵马侧身躲过,他淡淡看着从四面八方不断涌现出来的人头。

      那一只毒箭未伤到他根本,那群人便再坐不住,廖焏抬眸,瞥向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影,

      忽而扯唇冷笑了声,看来那群人是真想治他于死地,有多少人他也没心思去了解,他急着赶路,这些拦路的杂碎挡在他面前,实在是碍事碍眼,廖焏一声未言语,直接挥刀斩过去。

      这群人几乎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练家子,是抱着必杀他的决心,刀刀阴毒狠厉,人势浩大,廖焏侧身又躲过一剑。

      “主子——!”贾平忽朝他后方大声吼叫,

      廖焏刚抵挡前面一方攻势,在心里无比快速细量一番,知道避挡不开,便打算生受这一剑。

      千钧之际,一弯刀划破黑暗的长空,铿的一声替他截断那柄要砍入他肩臂的刀,

      廖焏转身,不远处的来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他们很快加入到战场,与人厮杀到一起。

      看架势,是来帮他的。

      当下来不及多想,廖焏继续挥刀砍断一人头颅,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黑风夜雨里的厮杀终于停息。

      一切恢复平静,唯有地上汨汨流淌的猩红鲜血,随着雨水混杂泥土里,分不清多少具尸首躺在地上,廖焏也没耐性去管。

      他急着赶路,拉扯缰绳,掀袍跨上长鬓高马,对前方为首蒙面持剑的男人,“多谢今日相助,敢问阁下……”

      姒瑓站在下首,闻言挑眉,做好事不留名这种事,从不是他的美好品质,

      见他相问,他一笑,大大方方扯下黑巾,拱手道,“雒城姒家大郎君,祝君万路平安,得胜归来。”

      廖焏没想到会是姒瑓,他怔松两息很快调整过来,道了句多谢,因急着赶路,廖焏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策马而去。

      姒瑓朝空中挥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一群人很快开始清理地面,将一具具已经没了生息的尸首打扫干净。

      这么多尸体留在这,必定会引起当地百姓恐慌,姒瑓要留在这妥善处理好。

      他抡了几下坚硬的臂膀,活动活动酸乏的筋骨,他站在山石之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眺望廖焏离开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地勾了下唇。

      等到随从都处理妥当,姒瑓淡淡下令,“折返吧。”

      **

      姒绒惶惶不安地等在家里,直至长兄平安无事回来,她提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缓缓落地。

      见长兄神色,不像是出事的模样,她便放心下来,她指腹摩挲着小扇的长柄,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追问情况。

      她忽而着急唤长兄帮忙,长兄就已经隐隐泛起疑心,旁的倒是不会多想,但她刚过及笄之年,长兄怕是会忧心她看上廖家儿郎。

      姒绒摘下面纱,端起姜奴刚捧进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迅速地抓了一把蜜饯塞进口中。

      缓解苦涩味儿。

      她热疾一直未见好,怕感染旁人,一直带着面纱,近日虽下了雨,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厉害。

      姒绒执起小扇,轻轻煽动,和风缓缓拂过她娇软的皮肤。

      不一会,姒珣拖着屁股上的伤,一瘸一拐地走来,“阿姐!”

      姒珣毕恭毕敬唤了声,手里捧着一沓厚纸,姒绒见着他手里那沓乌漆墨黑的纸,就额角一跳。

      “写完了?”姒绒问道。

      姒珣拖着健硕的高大身躯,往前凑了两步,将那沓厚厚一层纸张递给她,大许屁股上的伤口还未见好,也不敢坐,他就用双手撑着桌案,稳着身形。

      姒绒翻开一页纸查看,便忍不住绷紧小脸,她气得脸颊浮起一层薄薄地淡粉,她指着纸张的第一页那整整一页分不清人五狗六的字,尽量平稳声音道,“你写的什么,你自己认得?”

      姒珣很是震惊,瞠大眼,不可思议将他那页狗爬字扯过去,似模似样朗朗念出声,而后看着姒绒,很是不解,“论语第一章啊,阿姐你不是五岁就会背了吗,怎么连这都看不出。”

      姒绒:“……”
      就算她再会背,认不出他写的那几道狗爬字又有什么用。

      她微微一笑,将那沓厚厚的纸张一页页仔细翻阅过去,发现一张比一张形似狗划。

      片刻她放下纸张,幽幽地盯着姒珣,姒珣被盯得心里忍不住发毛,磕磕巴巴地,十分不安地唤了姒绒一声,“阿……阿姐?”

      姒绒盯了他半晌,缓缓考了几道纸张上的内容,听到她提问,姒珣大手局促不安地握紧,东一榔锤西一棒槌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敷衍着她。

      姒绒见他这般,就知道让他抄写的东西根本没过脑子。

      她本是怜惜姒珣身体有伤,只让他这几日慢慢抄写两遍论语,没想到她宽限了他这许多时日,竟还是毫不进脑子。

      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没用的废水,谁晃晃都能出响的那种。

      姒绒闭眼,缓缓想着解决之策,她不能让姒珣继续这样颓废下去,她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对姒珣如听梵音的东西,装进他的脑子里。

      她睁眼一笑,残忍地对着姒珣说道,“回去将这些在抄写五遍,抄不完不准出屋。”

      姒珣惨烈地哀嚎了一声,与她抗争半晌,最后见实在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满身绝望,有气无力地拖着痛苦的高大身躯,一步一挪的走了。

      离得老远都能听到姒珣呜咽的哀哀嘁声。

      姒绒没管他,她看了看外头天色,执起小扇去寻了母亲。

      陶秋荻刚对完账本,此时正皱起眉头,拿着一纸书信细细翻看,

      “母亲。”姒绒轻柔唤道,

      陶秋荻听到门口一阵响动,放下书信抬起眸看了一眼,见到是女儿,便笑道,“你怎么来了,”她指着对面的椅子,温情道,“外头闷热,不要总是四处散跑,快坐下歇歇。”

      姒绒低低应了一声。

      她坐到母亲对侧,见母亲方才拿着一纸书涵愁眉不展,便问道,“母亲可是出什么事了?”

      陶秋荻闻言叹了口气,“倒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在北疆的商头病逝,母亲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顶替他,便一直犹豫着。”

      母亲分别在北疆南疆指了两个商头,这两个商头分别与母亲对接南北生意的一切事宜。

      北疆的商头,姒绒记得是置办在魏州的,她在心里暗暗思索了一番,道,“母亲,让我去吧。”

      陶秋荻第一念头便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

      “让我去吧。”姒绒道,“我也已经到了及笄之年,不能万事都躲在母亲身后,让我去魏州磨炼磨炼也好。”

      陶秋荻还是拒绝,且不说乖乖女儿从未出过雒城,就算她真的无人可用,哪怕自己顶上去,她也不会让她的女儿去冒险。

      “母亲。”姒绒握住陶秋荻的手,轻柔道,“让我去吧。”

      “女儿已到及笄之年,我不能总站在你们身后,像个柔弱顽童一样遇事只会寻求你们庇佑。我现在可是大女子了。可以站在人前为爹娘遮风挡雨的大女子。”

      陶秋荻还是不说话。

      姒绒继续劝解道,“母亲放心,我会带着珣弟一块去,遇到任何事姒珣会保护我,绝不会让我出现任何意外。”

      “珣弟定会护我周全的,母亲不必担忧。”

      哪只陶秋荻一听,更不乐意了,“有那小混账我更不放心了。”

      “不会有事的,我会一切小心行事。”她顿了顿,说起了今夜来找母亲的目的,“我原本也是想着要同母亲说一声,请个先生来家里教习珣弟课业,这回若去魏州,便不用麻烦父亲头痛地到处去找先生了。”

      姒珣从小到大不知气走了多少先生,每个先生临走都会气得浑身发抖,止不住地摇头大骂珣弟为朽木。

      姒珣倒是没什么反应,那些话骂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的,一身腱子肉壮的跟没事人一样,第二天还能起个大早兴致勃勃练起晨剑。

      倒是父亲找遍雒城所有先生,直至再无一位先生再敢登门,姒钊气得满脸羞红,又抡起棍子撵着姒珣揍了一圈。

      只有提起剑的姒珣,才是焕发光彩的姒珣。

      姒绒知道他痴武,亦不想改变他什么,但是就算再痴武,也要讲究谋略,不若来日这样胸无两点墨的人如何能当的上将军。

      只靠一身莽劲儿往前冲的统帅,是在拿无数将士的命在当筏子。

      所以哪怕是挤,姒绒也要将那些谋略硬塞进姒珣满脑子晃荡水响的脑子里。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南疆多战乱,流寇当道,许多学子为求安稳,北疆变成了他们争先恐后的去处。

      魏州尤甚。

      有名智士奔赴魏州的不在少数,毕竟廖家还不是后来那个被廖焏毁了声誉,受人唾骂的廖家。

      如今的廖家,名声在外,受无数百姓拥戴。

      所以长安城才容不下他。

      陶秋荻听到小儿子的功课就头疼,但又拿他没办法,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就是半点记性不长,到如今陶秋荻已经无计可施,破罐子破摔了。

      反正万事有他兄长在前顶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听到小女儿的话,到底是犹豫了,在雒城他们已经到了无先生能请的地步。

      但若能去魏州,便又是另一番境况,魏州无人识得姒珣那些风光伟绩,也不知他臭大街的名声。

      或许求学之路能稍稍顺当那么一点,姒绒又磨了陶秋荻许久,才让陶秋荻松口,让他们去试一试。

      姒绒喜不自胜。

      但她并没有立刻告诉姒珣这个喜讯,而是等到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姒珣再一次一瘸一拐地那这一摞厚厚一沓的纸来找她时,姒绒淡定地检查着他的课业。

      发现字迹确实比上次好了那么一捏捏,只是那么一捏捏。

      姒绒稍感欣慰,觉着珣弟也不是孺子不可教嘛,是以看着他粗狂的眉眼,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她喝了口茶,温柔体贴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去好生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

      姒珣后尾一麻,忽感不好,“去……去哪。”

      姒绒一笑,“带你求学。”

      姒珣一瞬间觉着他的天崩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