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揽余

7、游行

　　封寒凛随意找了间客栈开了间上房住下。
　　他欲将十七放到床上睡，只是十七的背上一直背着那只药箱，那只小白兔还夹在他们中间，也不嫌挤得慌，睡得比十七还熟。他的手刚碰上药箱，十七似乎有感觉似的抬起了头，见是他，又闭上了眼，好像非常困乏。
　　只是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封寒凛叹了口气，药箱取了，然后将他放到床上，小白则放到他枕边。
　　半夜，封寒凛还坐在榻间闭上修炼，突然听到床上的人轻轻叫了一声，还以为是十七醒了，过去一看，才发现是十七在梦中呓语，似乎在做噩梦，出了一头的冷汗。
　　十七坠在梦中，只觉得浑身一会发冷，像是落入了冰窟；一会儿又发热，像是进了火炉。冰与火在他体内斗得欢乐，却苦了他，一身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又像一寸一寸被打断一样，疼得他缩紧了身体。
　　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些日子。
　　他泡在一只木桶里，里面是黑色的药水，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愤恨的眼神，好像要让他去死一样。
　　“！”他猛然睁开眼睛，就见面前出现一张明朗英俊的脸，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十七还没有从梦魇中完全清醒，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中，只见面前有一个人，便吓得往床里面缩，抱着被子像被吓坏的兔子。
　　而此时，真正的兔子正躺在一旁，睡得一脸不知。
　　封寒凛放柔了声音，叫道：“十七，没事了，这里没有坏人，不要怕。”
　　说着，伸手去摸十七的头。他动作不敢太大，生怕再吓到十七。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触碰到十七的头发，轻柔地摸了摸。刚碰到的时候，十七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十七慢慢镇定下来，清醒过来的他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说道：“谢谢，我没事了。”
　　封寒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道：“我就这么让你不相信？有什么事和我说说不行吗？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哥哥了吧？”
　　“哥哥？”
　　“当然！我有一个大概长你两岁的弟弟，叫封夏晫，比你皮实多了，等回到九霄城，我介绍你们认识。平时他有事没事就喜欢找我这个哥哥帮忙，遇到打不过的人就来找我当靠山。我把你当弟弟，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不用怕麻烦。”封寒凛摸着十七的头，说道。
　　十七却问：“所以你是把我当成你的弟弟才愿意帮我的吗？”
　　封寒凛思考了一下，说道：“嗯……大部分原因是吧。本公子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关系自然不能像平常人那样看待。”
　　十七垂下眼眸，掩盖下心中的失落。所以如果封寒凛没有一个弟弟的话，很有可能不会管他的闲事吧。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这副残缺的身体罢了，如果他的身体是正常的，封寒凛大概都不会看他一眼吧？
　　当他弟弟的一个影子也好，至少封寒凛是真正关心他的弟弟的。
　　至少，在遇见封寒凛的弟弟之前，这个哥哥是他的。
　　封寒凛完全不知道十七所说的“弟弟”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十七以为他将自己当成他弟弟的影子来关心了。还一脸不觉的封寒凛笑着说道：“来，快叫声哥哥听听！”
　　按年纪来讲，十七虽然不知道封寒凛多少岁了，但看起来应该比他大一点，叫哥哥也还是可以的，于是轻轻叫了声：“哥哥。”像猫叫一样。只是这声“哥哥”刚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他与封寒凛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一股涓涓暖流漫过荒芜的心。
　　他突然觉得，活着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无意义了。
　　封寒凛听得一脸满足，给十七盖上被子，说道：“好了，现在天还没亮，你可以接着睡。”
　　十七似乎刚被惊醒，还不太想睡。封寒凛只好说道：“你是不是还在害怕？”然后掀起被子，躺了进去，笑道：“有哥哥我陪着，不用怕。”
　　十七身体先是一僵，他太不习惯和别人躺一起的感觉了，但他并不讨厌封寒凛的气息，所以不一会儿又放松了下来。他本来以为今晚会很很难再入睡了，但没过多久，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封寒凛听着十七轻轻的呼吸声，轻轻笑了一下，给十七遮好被角，就闭上了眼睛。
　　旁边蜷缩着的小白睁了下眼，见没有任何动静，又重新闭上了眼。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十七身体一僵，他现在整个人都蜷缩在封寒凛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甚至可以听到他鼓动的有力心跳。而封寒凛也紧紧抱着他，两人的姿势非常亲近，就好像真正的兄弟相互拥着睡觉一样，让十七的脸一下就红了。
　　封寒凛抱着十七，自然能感觉得到他不自然紧绷的身体，于是他就这样仰躺着，双手一撑，就将十七整个地举了起来，放到面前，笑道：“害羞啦？以后睡习惯了就好！”
　　十七面无表情：“……放开。”
　　两人起身洗漱了一番，抱了小白，就到楼下吃早饭。
　　此时才卯时一刻，放在往常，这个点除了起夜的人，还都在睡梦中。但因为今天日子特殊，桃花镇的百姓早早就起床准备了，其实早在几天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准备各种东西了，只是到了桃花节这一天，要做的事依旧很多，所以他们必须天还没亮就起床了。
　　桌上摆着一两碟早点，又问伙计要了一点青菜给小白吃。两人才动筷子，就听到外面响起了震天的鞭炮声，意味着节日正式开始。
　　光是听鞭炮声响，就响了一刻钟才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放了鞭炮。
　　十七从未听这样吵闹的声音，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封寒凛从纳物袋里取出两张符箓，揉成两个纸团子，递到十七手中，说道：“要是觉得吵，就把它们塞到耳朵里，可以替你过滤掉刺耳的杂音。”
　　十七带上之后，果然觉得安静了许多，只有客栈里的声音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早上吃点东西只是为了垫垫肚子，一般人都不会吃太饱，所以吃完后，封寒凛就带着十七出去看游行队伍。
　　听说，每天的桃花节，镇上都会组织一队游行队伍进行表演，要从桃花镇的东街游到西街，然后再上白桃山上进行祭拜桃花仙人的仪式。这些游行队伍中有各种表演杂技的小团队，封寒凛想十七应该喜欢，毕竟他的弟弟封夏晫就很喜欢这些东西。而且十七身为一个孩子，身上的朝气实在太少了，应该多让他看看世间的热闹。
　　至于山上的那只妖孽，封寒凛已经有了对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新认的弟弟开心开心。
　　说起来，从认识十七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十七笑，这在一个孩子身上实在太少见了。
　　于是他抱起十七，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捏了捏，说道：“我们去看看这里的杂技怎么样？听说还有桃花娘娘跳舞。”他说着，也不管十七想不想看，就抱着他上了街。
　　这时天已经大亮，街上行人虽不多，却也不算少。
　　他们二人一大一小，一个英俊一个可爱，小的那个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白兔，就这样走在大街上，吸引了多数人的目光，特别是女子，见到封寒凛，都羞红了脸，纷纷捂着脸暗暗瞧他。但因为摸不清楚他和抱着的孩子是什么关系，所以没有贸然上前搭讪。
　　封寒凛旁若无人地带十七走到一个面具摊前，指着眼前的这些花样繁多的桃木面具，说道：“你挑一个。”
　　十七也不推辞，指了指一个白底的大花脸。封寒凛取了给他，又自己拿了一个红色的。
　　十七只拿着不戴，而是好奇地看着戴上了面具的封寒凛。
　　只见他罩着一张红色的夸张大脸，在十七面前晃来晃去，又掐着尖嗓子，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说道：“我是大红脸，因为我最会脸红了。”
　　“噗！”十七忍俊不禁，发出一声轻笑。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封寒凛突然揭了面具，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十七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笑了。
　　封寒凛哄他道：“给哥哥再笑一个呗，笑起来可爱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十七笑，那一双黑亮的眼睛笑弯了起来，比夜空的星星还要明亮，这样的十七才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看着非常喜欢。
　　十七绷着小脸，无论封寒凛怎么逗都只是瞪着眼睛，也不说话。其实他自己也是惊讶的，在他记忆中，他身上好像没有什么高兴的事值得他笑的，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会笑了。
　　正当两人玩闹着的时候，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穿红佩绿的，行路带风，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只听“当——”一声，从白桃山上传来一声悠远宏大的钟声，显然是桃花观开观了。
　　于是游行开始。
　　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是舞狮与舞龙队，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的，热闹开路。接着是几个穿着粉衣的女子，前面四人一人提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桃花瓣，后面是同样穿着的四个女子，身姿袅娜，翩翩起舞，拥着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花车。花车上则是一个神仙般的女子，一身白色纱衣，脸上蒙着白纱，看不清面容，但见她在飘飞的花瓣中如同天仙下凡一般，几乎要像仙人一样乘风飞去。这女子所扮的，便是桃花娘娘，代替山上的桃花仙人向世人传递他的祝福。花车之后，又是同前面跳的女子一样的方阵，前后的两个方阵将花车围起来，像是桃花仙人旁边起舞的仙娥。再接着的便是民间为了感谢桃花仙人而自发组织的表演队伍，有踩高跷的，有跳木鼓舞的，各式各样，与每一年的花样都不同，看得街边的桃花镇百姓都是应接不暇，面脸趣味。
　　游行队伍几乎占了半条街，等他们过后，原本看热闹的人就围上来，跟在队伍后面，一起朝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