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诺》林夜

53、新约

　　“所以大婚之夜你连抱都没抱到人家？”十九盯着自家委屈巴巴的孩子，额间青筋突突绷起。

　　“小星尘，大婚之夜啊，这你都不做点什么？！”

　　“我做了啊，小诺说冷，所以我帮她系好了衣带，还想抱抱她的……”东方星尘委屈。

　　“那你可真是，太体贴了……”十九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话来。它锁眉苦思，最后叹着气摸了摸东方星尘柔软的发顶，“小星尘乖哈，这事不急，我让那只灵猫寻点东西给你。咳咳，不过，平日里还是要以修炼为重。”

　　东方星尘似懂非懂地点头应下，她目送剑灵悠悠飘远，总感觉自己昨晚错过了什么。恰巧这时楚诺浅身边的侍女前来寻她，东方星尘暂时将这股心绪弃之脑后，先跟着侍女回到书房。

　　昨日闹腾得久了，一路来院子里的灯笼彩绸还未撤下，仍是一副欢喜热闹的模样，洒了金粉的大红喜字贴在镂花木门上，日头一照，明晃晃亮眼。

　　东方星尘其实对这场婚礼的过程不甚满意，三书六礼都假以他人之手，最后礼成时才揭晓了身份。虽然结局是好的，但让她家小姑娘一路来郁郁寡欢，总归有些不称心。

　　东方星尘在门前停步，她挥退了侍女，手掌贴着门扇，脑海里忽又想起昨夜，彼时夜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大红纱幔笼盖了一方天地，层层叠叠的红绸合围在她身边，连空气里的熏风都带着丝甜腻，引诱她阔步向前。穿过迷障，尽头朦胧烛火里端坐着她的新娘，恍然间心跳如鼓，浩大天地间这一眼即是一生。

　　推开门，楚诺浅正坐在书桌后，穿过门扉的暖光拂进她的眼眸，她笑着望向东方星尘唤了一声：“星尘。”

　　东方星尘唇角的弧度还未扬起便及时收敛了，因为余光里突兀地蹦出一个黑袍娇小的身影。

　　“恭贺新囍，东方大人，此时来访真是叨唠了。”书桌前的墨鸢一套礼数周全，东方星尘挑挑眉，多看了她几眼，然后默默走到楚诺浅身边。

　　墨鸢不慌不忙地继续转向楚诺浅道：“先前所述之事便有劳楚宫主了。”

　　“嗯，此事我会与宫中长老商议后再行答复。”

　　于是墨鸢面露微笑，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后告辞。门关上了，楚诺浅低头又细细看了一遍手上的折子，东方星尘颇有耐心地倚在椅边，等着小姑娘放下书卷，转头时反身搂住她的后颈，继而是一个漫长灼热的亲吻。

　　小殿下的亲吻总是这样来势汹汹，炽热如火，楚诺浅微微闭上眼，默许了她的攻城略地，揪住衣襟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边角料。

　　“星尘……”一吻结束，楚诺浅双颊泛红，她别过脸稳了稳气息，然后将桌上的书折并底下的玉牌递给东方星尘。

　　“这块是进入墨守城的墨玉令。八派的开派祖师各有留下传承秘境，墨守城是墨祖创造的机关城，墨家历代祖先仙逝前也会将毕生所学留于那里，里面机关重重，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即使是墨家子弟想要全身而退也非易事。”

　　“噢，所以墨鸢找我们帮忙？”东方星尘笑了笑，“宗族秘境寻外人做帮手？”

　　“嗯。墨守城开启时间由宗族长老决定，只有持墨玉令的年轻弟子得以进入。对被选中的墨家子弟来说这既是奖励也是考验，单人很难闯过关卡，所以他们往往结队进入。至于寻找外援也是被墨家认可的，毕竟内部结队若获得某一先祖传承还要商议归属，而旁人是不可能获得墨家传承的。”

　　“那可不一定……”东方星尘把玩着玉牌，目光意味深长。

　　“星尘是例外啦。”楚诺浅嗔怪地睨了她一眼，继续道：“不过墨鸢这一次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墨家以炼傀闻名天下，墨守城传承虽多，但只有中央墨坛留有墨家最原始精粹的傀儡术。据墨鸢描述，现任家主当初只是进入了墨坛边缘，出来时便已掌握了仙傀尚同，如果我猜的没错，墨坛传承的傀儡应该便是传说中的墨家神傀——天志。”

　　东方星尘贴着楚诺浅坐下，兴致乏乏地“嗯”了一声，楚诺浅双手捧住她的脸，一双琥珀色眸子十分严肃地与她对视：“认真一点啦星尘，墨家历史上只有两人成功继承了神傀天志，墨鸢是墨家三百年来最优秀的弟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天志的人，墨族长老肯定会为她做好打算，但是她却来找我们帮助。”

　　“小诺先前也说啦，寻找外援不用抢传承嘛。”

　　“但这次不一样，墨鸢在同辈弟子心中地位极高，墨家子弟只会想发设法助她完成传承。”楚诺浅叹了口气，“皇室对七派虎视眈眈，若是此次我们协助墨鸢获得传承，既能让墨家欠上炎宫一个人情，也能在日后七派共同对上皇室时多一些底气。”

　　“既然小诺这么说，那我们就帮她这一次。”东方星尘伸手抚平楚诺浅拧起的眉头，满不在乎地说：“她来找我们的理由很简单啊，那就是凭她绝对进不了墨坛。”

　　楚诺浅警觉地从她怀里起身，问：“星尘是知道什么？”

　　“不急不急。”东方星尘将人又揽了回来，“小诺，八百年前神迹出世，你先前所说的那两名获得天志传承之人，是在神迹出世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楚诺浅隐隐察觉了些端倪，“神迹出世，八派各有所得，这所得应是对宗门有利，怎么会阻碍传承呢？……等等，虽然无人继承神傀，但墨家历代拥有仙傀的弟子却变多了！唯有掌握仙傀之人才能担任墨家家主，神迹以前皆是单传，神迹之后，每一代却至少有二三名仙傀持有者，难道……”

　　楚诺浅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此前墨家仙傀增多，各派也只是羡慕墨家年轻一代人才辈出，如今听东方星尘一提，才惊觉墨家这弟子培养之中存在猫腻。

　　“小诺果然聪明。”东方星尘笑着赞了一句，目光偏向敞开的门外，此一刻照临屋内的光线投入眼眸，那双淡金色瞳孔中流转出慑人的光彩，然而她微微仰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原本凌人的神情便显出几分倦懒。

　　“人是清浊之间诞生的生灵，飞升之道本就是一个不断纳清去浊的过程，现在强行剥离浊魂，又没有足够精纯的清气补全，怎么可能修成大道呢？”

　　楚诺浅若有所思，旋即又问：“星尘的意思是墨家用秘法祛除了弟子体内的浊魂只留下了清魂，可是既是如此，墨家历代掌握仙傀的人数并没有成规模出现，看来此法也对弟子有所挑剔。不过，被剥离的浊魂难道直接消失了吗？”

　　“墨家也怕啊。”东方星尘扬起手里的墨玉令，懒洋洋答道：“被强行剥离的浊魂可是需要容器承载的啊。”

　　楚诺浅悚然一惊。

　　“星尘，墨鸢是否也……？”

　　“她体内的清魂确实比之常人更为强大，被施展秘法前好好修炼个几年，飞升或可一期。现在嘛，小诺既答应了墨坛之行，那算她好运，否则，此行多半是……”

　　“必死无疑。”东方星尘一字一顿道。

　　八派先前究竟在神迹得到了什么，楚诺浅不得而知，只是听完墨家渊源，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她接权不久，一系列大事接踵而来，以至于至今未曾查探过上炎宫秘藏，看来待此事解决必须回宫好好探究一番。

　　楚诺浅下定决心，继而拿起另一份书折：“其实神农谷也给我们递了邀请函，不过墨守城在神农谷药王典之前开启，所以我想先赴墨家之约。墨鸢给的墨玉令可以携带三人，我原定的是星尘和我以及公输长老，只是……”

　　只是上炎宫五长老公输子悦在抵达帝都第二天就独自前往了内城公输世家所在大宅，一直没有回来。东方星尘对此倒是不甚在意，摇头道：“不急，她快回来了，而且此行少不得她。”

　　“嗯，公输长老熟识机关术，此行少不得她。”楚诺浅犹豫了一下，“只是星尘之前提及过公输族长病重之事原本是在两年后，现在提前了，是否是当初青冥城的反噬？”

　　青冥城的机关阵是由公输家协助皇室所布的，楚诺浅当时便猜测能以龙脉为势的大阵，唯有家族族长或族老才有这个资格实力去布置，而公输族长的突然病重也正是印证了她的想法，只是那毕竟是公输子悦的生父，所以此事一直未在宫内提及。

　　东方星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家小姑娘本就聪明，能猜到这些并不意外。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玉瓶塞进楚诺浅掌心，玉瓶里放着一枚浑圆的青色丹药，周围环绕着浓郁灵气，一看便知是仙品灵丹。

　　“让公输子悦同行可不是为了她的机关术啊，这丹药可以祛除反噬之力，小诺可将此丹随信寄给她，让她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上公输三宝。”

　　“公输三宝？”

　　“鲁班尺锻身，鲁班伞御魂，朱雀匙渡心。”

　　……

　　琼华宴历练结束，各派也要择日返程，她们既答应了墨家邀约，楚诺浅随即召集诸位长老，准备告知此事并对之后宫内事项做安排。随着琼华宴的满载而归，楚诺浅在宫内声威渐大，即使是二长老叶浩也不敢在明里对她使绊子，东方星尘对这些繁缛议事不感兴趣，独自先回了院子。

　　刚踏进院门，便一眼望见了屋门口探头探脑的楚绫，手里还揣着一个布包。东方星尘记得十九午时与她说过会让楚绫带些东西给她，于是好奇地走上前道:“楚绫，你所拿何物？”

　　“殿、殿下！”

　　楚绫吓了一跳，惶恐不安地把手背在身后，东方星尘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兀自踏进屋子，楚绫遮遮掩掩地跟着她进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从背后探出双手，捧着布包呈到她面前。

　　“小殿下，这是，这是……”楚绫支支吾吾，似难以启齿。

　　东方星尘越发好奇，径自取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本新书，还散放着墨香，第一页龙飞凤舞地挂着作者大名——王二虎子。

　　“我记得小诺身边的侍女香岚之前再看的书好像也是他写的，‘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东方星尘不以为意地翻开下一页，“只是本图画册而已嘛……嗯？！”

　　下一秒，崭新的书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东方星尘满脸涨红地看向楚绫。

　　“荒荒荒荒谬！这这这，什么，什么书，简简简简直荒谬！”东方星尘说得结结巴巴。

　　“殿下息怒！”

　　楚绫吓得登时跪倒在地。

　　“属下这就将它拿走！”说着便伸手朝向摔在地上的书册。

　　“别动！”东方星尘忽然大喝一声，楚绫手顿在半空，小心翼翼地打量东方星尘的神色，只见小殿下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眼神飘忽不定，最后还是朝她摆了摆手。

　　“你你你下去，这，这书留着。”

　　“是，殿下。”

　　楚绫忙不迭地离开，东方星尘独自站在屋里，右手攒在心口，她来回踱步，最终深吸了几口气，挥袖闭紧门窗，然后慢腾腾地挪步到书旁，又顿了一阵，忽而探手倏地从地上拾起书册……

　　楚诺浅商议完事项已是黄昏，她左右寻不到东方星尘的人影，好在路上遇见楚绫给她指了位置，不过，为什么感觉楚绫看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还带着点歉疚，楚诺浅百思不得其解。

　　东方星尘一直与她同住，不常来这间屋子。进门时屋里一片昏暗，楚诺浅在角落里发现了朝墙捧书阅读的东方星尘。

　　“星尘？看书怎么不点灯。”

　　“小、小诺！”东方星尘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中将书册塞进乾坤袋里。

　　“在看什么，怎么神神秘秘的？”楚诺浅点起一盏油灯，随口问道。

　　“没，没什么。小诺你怎么来了。”东方星尘咽了咽口水，局促不安地看着楚诺浅。

　　“来寻你用膳啊。”

　　“噢噢，那，那我们去，去用膳吧。”

　　“星尘怎么说话结巴了？”

　　“哪，哪有！”

　　这一顿晚膳东方星尘吃得魂不守舍，她呆呆地盯着碗里饭食，脑海里全然是书上的画面，楚诺浅频频看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敲了敲她的筷柄。

　　“星尘，怎么了？”

　　“没，没什么。”东方星尘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扒起饭菜，只是没过一会又呆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楚诺浅心中纳闷，奇怪感一直到晚上沐浴时——

　　她泡在汤池里，观察了一会对面呆愣愣的东方星尘，最终忍不住游到她身边，仰头伸指戳了戳她的脸，“星尘，下午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东方星尘迟钝地扭过头，看向楚诺浅，水汽缭绕下少女曼妙的身躯若隐若现，微黯的双眸中水雾氤氲，原本白嫩的双颊也被热气熏染了几分薄红。

　　岂不闻，秀色可餐也？

　　脑海里翻涌的思绪几乎让她浑身血液沸腾，那些卷册上的图画在一瞬间鲜活无比，东方星尘鼻腔一酸……

　　“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