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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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木之华，三危之露，沙棠之实，云梦之柚，醴水之鱼……”
星奔川骛，一道赤红乍破如墨夜色，飞剑上，东方星尘比对着所得之物，一一在界纸绘下。
界纸泛着一层乳白色光晕，空白处新添了蜿蜒繁复的线条，自南域龙川，接西域广汉，及北域云中，至东域苍梧，大小州城跃于纸上，赫然一副承炎八域图。界纸光泽玄奥，远看是稠密的点线相连，近看时字样线条又在无限放大，其间地形景物一览无余。
【109:我说星尘啊，你真准备让那龙君公主和太子回曜宫啊？】
东方星尘:嗯？没关系啦，不过是给两个仙位而已。
十九颇感头疼，她们往东海时，龙王倒是爽快地将所需的珊瑚精奉上，只是端看那满面笑容她就觉得有些不妙。果然之后东方星尘提出以物换物，那龙王顺势说道想为小儿子与小女儿在天界谋个仙职，希望能侍奉在小殿下身边，东方星尘就答应了。
这哪是两个仙位的事儿啊！天界不知多少神祇觊觎着这位刚成年还未成家的小殿下，偏生自家孩子心大，也没个防备。
【109：……人家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老龙王，星尘，你回头谨慎着点！】
“嗯，雍州的黄桂稠酒，临安的荷花酥，岭南的清补凉，晋南的甑糕，燕州的蒸酥酪……应该差不多了。唔，还剩一个地，十九，下面怎么这么热闹，什么时候了？”
【109：今日是上元节，明天就是小姑娘的生日了。】
东方星尘：没关系，来得及。
【109：……我说小星尘啊，你怎么这一路都收集吃的，也没些个器物之类的。】
“因为啊……”东方星尘眉梢上扬，淡金色眸子流光溢彩，她勾唇一笑，恍若一位春风得意少年郎，踏马看尽长安花，满心满眼皆是这尘世美好绚烂。
“我已经有想送她的了。”
……
“仙子姐姐，你是来实现我愿望的吗？”
衣衫边角忽而一沉，楚诺浅顺着力道回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约莫八九岁的样子，身上棉服虽有不少补丁，却打理得整洁干净，右手还捏着一盏未折完的花灯。
“嗯？不是哦。”楚诺浅弯身一笑，又摸了摸他的头，“姐姐与你一样，只是凡人而已。”
“姐姐你生得真好看，和画上的仙女一模一样！”那孩童蓦地瞪大了双眼，又左右瞧了瞧，问道：“仙子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呀？”
“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我妹妹去买糖人了，我放完这个水灯就去找她。仙子姐姐，你也是来放水灯许愿的吗？”
“放灯……？”楚诺浅微怔。
上元佳节，花市灯如昼。面前不远处就是夜央城的内河，河上画舫林立，佳人才子互道着温言软语，嬉声靡靡。游船惊起一涟水波，各式各样的水灯在河面铺开，散如星落，璨若天河。
这样喜庆的日子，纵是平日里称道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宗弟子也纷纷结伴游街，楚诺浅一路来便看见了不少穿着上炎宫袍服的弟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唯她形单影只无人作伴，显得过于凄凉。
楚诺浅自嘲一笑，难怪山门弟子见她离开时眼中充满不平与怜惜。二长老不日前已回上炎宫，而叶尘邀她元宵游灯一事又在宫里人尽皆知，想来那弟子又不知脑补了什么棒打鸳鸯的剧情。
拒绝叶尘是半月前的事儿，今日也只是忽然起了兴致一个人出来走走。但这些话，那位对她偏见颇深的二长老定然是不信的，不知明日又会有怎样的诘难在等着自己。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
稚嫩的呼唤打断了思绪，楚诺浅回过神，眼前多了一盏完整的花灯，男孩目光炯炯，举着花灯朗声道：
“仙子姐姐可是忘带了花灯？我这个折好了，就送给仙子姐姐吧。”
“你将花灯送给我，你怎么办呢？”
“我先前已经放过一盏啦！”男孩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指着远处夜幕下的山脉道：“将来我要考进那里，去修仙！去得道！去见一见真正的神明！”
男孩所指正是上炎宫的方向。
“嗯，姐姐相信你一定能考上。”
眼前的男童眼神坚毅，虽未开启灵根，但能感知到在他身边有少量的火元素存在，上炎宫五年开放一次考核，以这男孩的天赋应该不难入选。
楚诺浅接过花灯，在河边寻了一处寂静偏僻的地方放下，手指不经意触到水面，冷得刺骨。起雾了，花灯燃着微弱的烛火在河面打着旋儿，然后晃晃悠悠地游走，它离下游的灯群很远，孤零零的，落寞得很。
转身时，男孩一脸诧异地望着她：
“仙子姐姐！你怎么不写些愿望就放了呀，这样神明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楚诺浅半蹲下身，注视着眼前惊讶的男孩，忽起了几分玩心，她收起微笑，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似是一个得了不可为外人所闻的秘密，又忍不住得意炫耀之徒。
“因为，姐姐有自己的神明啊。”
“只是现在，她又离开了……”
话至最后，楚诺浅心头莫名一涩。常说人的记忆会随时间淡漠，后浪推前浪，总会有更多崭新的记忆来取代前者，但当那张明朗带笑的精致面孔再出现在脑海里时，却又如此清晰。刻意，刻忆，越是刻意不去想，越是刻入魂髓的记忆。烙骨之毒可以剜骨疗伤，烙魂之思又何以治？
那男孩果然被震得呆滞原地，良久才小声道：“会回来的。”
“什么？”
“姐姐的神明，会回来的！”男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加大了声音，斩钉截铁地喊道。
“姐姐的神明定然是十分喜欢姐姐所以才会现身，既是十分喜欢，就不会轻易离开。可能只是神明大人暂时有事，不久一定会回来的！”
“也许，如你所说罢。”楚诺浅长吁一气，敛了郁色，她直起身眺望隐藏在浓重夜幕下的星点宫阙，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去找你妹妹吧，要记得，考上仙宗可不是靠许愿就行的。”
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会努力的，仙子姐姐，你也是仙派弟子吗？”
“是啊。”
“那等我考上仙宗是不是还能见到你！”
“当然。”
“嗯……”男孩踌躇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满怀期待道：“那时候，仙子姐姐可以让我见一见你的神明吗？！”
神明的去向可不是她能做主的啊。楚诺浅苦笑，又不忍断了他的希冀，遂道：“那等你考上了，她回来了，或许你们有机会见一见。”
“好哎！那仙子姐姐我先走啦，我去找我妹妹了，你也要记得去找回你的神明哦！”
“好……”
拱桥下，穿粉色花袄的小姑娘正举着两根糖人跌跌撞撞地向男孩跑来，男孩忙疾步上前扶住她，小姑娘将手里的一根糖人递给他，男孩回头最后朝楚诺浅挥挥手，兄妹俩一同走进了人群里。
楚诺浅在原地站了片刻，观灯游街，一个人到底是有些索然无味。她慢慢往回走，行至半山腰，似有所感般回眸俯瞰，东街西市，花灯招展，人潮往来皆是喜气洋洋。然而这片繁华之景，却看得不甚真实，银月被浓厚的乌云掩藏，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山雾，她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雾气，山下繁华虚幻得像是蜃景一般。
“东方星尘……”她站在浓雾里，喃喃唤道。
山色如墨，落叶萧萧，无人应她。
到了成年礼，东方星尘依旧没有回来。夏临沅将一切安排得稳稳当当，成年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只要依照先前定下的流程走完便是，直至——
权印交接。
成年的少主会获得更大的权利，执掌宗门决策，继承宗门密藏。宫主不在时会由七位护法辅助年幼的少主执政，而现在楚诺浅正式成年，自然要收回这些权利，以后二长老再想给她下桎梏就难了。
天坛上只有楚诺浅与二长老叶浩两人，按礼制，她接过叶浩手中的金印玉册，这仪式便算成了。然而现在，楚诺浅双手持住木案一端，另一端却全然没有松手的迹象。
“不知二长老何意？”楚诺浅淡淡道。
“离尘儿远一点。”叶浩眼神阴寒，他盯着楚诺浅，低声说道。
“这话如数还给您。”
“哼，以色事人，自甘下贱！”
楚诺浅发力的手一顿，面上仍是平静：“二长老说的是，只是为老不尊，亦祸及子孙。”
“你……”叶浩眯了眯眼，他已过天命之年，性子又古板严肃，宗门弟子见他时多有畏惧，纵使楚诺浅以往见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今日却敢直言顶撞。
“看来那来历不明的大乘境女子给了你很大信心啊。”叶浩冷笑一声，“可惜未等色衰人就已经走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楚诺浅不置可否。
木案在两人间僵持，天坛久无动静，观礼的弟子也觉出些不对劲来，夏临沅急得冒火，又无法上天坛，只得先与原晔、丰羽二人压下弟子间的骚乱。
“你若主动退位让贤，我不会为难你。”叶浩缓缓道。
“退位让贤？”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楚诺浅笑了笑，她微微抬首，直直对上叶浩，讥讽道：“究竟是让贤于我那庶弟，还是，让于二长老擅权专政呢？”
“你！你，上炎宫迟早毁在你手里。”叶浩眉心拧紧，两鬓白须微微发抖，他强压下心头怒火，手中却忽然一空，木案已被楚诺浅顺势夺走。
“谢过二长老了。”楚诺浅淡笑，她端着木案迅速退后两步，转身面向众弟子，夏临沅见印册已接，忙继续主持接下来的仪式。
叶浩脸色铁青，碍于众人在场，甩袖悻悻而去，擦身而过时楚诺浅听见他愤怒的低语。
“你和你娘一样，都是祸害！就是你们毁了上炎宫！”
祸害么？楚诺浅神色一凌。
若如东方星尘所说，前生纵是她真让了位，最后，上炎宫不还是覆灭了。
究竟是谁执迷不悟呢？
……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上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