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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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到，本就以火红为主色的上炎宫越发喜庆热闹。年宴如期而至，首席大弟子位份高，坐席安置在接近主席的左侧第一列首位。
觥筹交错笙歌和鸣，场中舞者身姿柔美，流转间多显妩媚。男女弟子相互举杯共饮，言笑晏晏。期间不乏有弟子凑上前向这位突如其来的大弟子敬酒，东方星尘坐在位置上自顾自喝着，偶尔抬手相碰，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上前的弟子尴尬地喝完离开，几场下来便再无人敢上前敬酒。坐在对面长老席的原晔与丰羽心头打鼓，不知这位大人又因何事心情郁结，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家少宫主。
接收到两位长老视线的楚诺浅暗自叹气，她的神明接连几天都是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即使询问也只会得到一个沉默的拥抱。楚诺浅私下里查过，东方星尘虽整日在宫中晃悠，却极少与人交谈，加之年比已过，场上风采人尽皆知，不应有人不长眼地去招惹她。
那又是缘何生气了？楚诺浅方转身想要一问究竟，耳边便传来一声轻唤。
“千儿。”
男人的声音温柔磁性，穿过一途光阴，那是灵魂下陌生又熟稔的名字。楚诺浅在唤声响起的一瞬僵住，她回过头，时隔六年，温文尔雅的少年变成了翩翩君子，他生来就像光滑的卵石，没有任何棱角，岁月没有改变他的面容，只让他一身气质沉淀得越发温润如玉。
“尘……尘师兄。”楚诺浅嚅嚅唤道。
……
【109：叶尘，上炎宫二长老叶浩长子。真是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啊，叶浩是个不折不扣的庶派支持者，他儿子却一心暗恋楚诺浅。这两人勉强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得知儿子喜好的叶浩自然是气个半死，于是在小姑娘十一岁，也就是这叶尘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就把他被派去外城历练，六年都没回来。】
识海里剑灵的声音滔滔不绝，东方星尘盯着远处默默对视的两人，举起手中的酒樽，喝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这酒真苦。”
【109：酒不苦，你心酸。】
东方星尘：……
“东方星尘，那男子是谁啊？瞧着和你家少宫主关系匪浅啊，你这不去拦拦？”姜白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边张望主位前的两人一边小声说道。
“不知道。他和小诺相熟，我去拦什么？”东方星尘面无表情地扔出一块玉阙，“聚气的。再换两坛扬州酿。”
“这是仙级法器？大气啊！”姜白术震惊，从乾坤袋里取出两坛未拆封的新酒递给她，又宽慰道：“哎，想开点，兴许人家只是朋友呢。”
东方星尘拎过酒坛，蓦地起身向外走去。
“喂，宴席才刚开始，你去哪啊！”姜白术大声喊她。
“太热了，出去走走。”东方星尘随口说着，她跨过红槛，一脚踏进漫天风雪。
一道朱门，横隔两个世界。背后的宫阙灯火煌煌，落至檐上的飘雪也在热火朝天的谈笑声里融为水珠，顺着檐脊徐徐下滑，又在滴落中凝成冰晶。
太热了。东方星尘自言自语，雪花在靠近周身三尺的范围内融化，一路走过像是带了一场大雨。她才是光与热的象征，却觉得宴席上的烛光分外刺眼，连温度都高得难以忍受。
青梅竹马……剑名见尘……
血管里滚烫的血液再度暴腾，似急流从四面八方向一处汇集，又在抵达终点前停滞，被放空的心脏猛地抽搐。东方星尘踉跄几步，大口喘着气，耳边一道爆鸣声乍破天际，绚烂的烟花在昏暗迷蒙的夜空绽放，又转瞬消散在风雪中。
四周再一次陷入黑暗，路边的宫灯只剩寥寥几盏苟延残喘，火苗在冷风里哆嗦颤动，萎靡不振。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禁锢时空让那朵美丽的烟花一直停留在盛放的时候，但她没有。心脏太疼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虚弱，以至于连一个像样的法术都施展不出来，连这样轻而易举的美好都留不住。
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九炎心已经很久没有暴动过了。东方星尘拧紧眉心，百思不得其解，她左手掐住心口，右手提着两盅小酒坛晃晃悠悠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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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前路彻底消失，深不见底的山渊风声咧咧，东方星尘放下酒坛，解下佩剑，她说“十九，封好赤霄。”
【109：好勒，怎么啦小星尘？】
哧——
空气里乍现一道淡淡的虹光，东方星尘站在虹晕下，她仰头，举酒，饮尽。酒痕在衣，右手所持赤红朴素无华，就像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甚至连剑刃该有的金属光泽也没有。
最后一滴酒液滴落，久立的人影忽然动了，一朵朵红色焰火在寒冷荒芜的西峰绽放，空气发出一连串的爆鸣。刺！劈！挂！撩！抹！斩！扫！剑刃高速舞动着，本该转瞬即逝的剑影重重叠叠凝成一线，飘雪被赤红绞碎，哀鸣的北风戛然而止，她伸臂，立剑，点挑一气呵成，思绪无限放空，与天地相融，如碎琼相散。
剑尖没入雪地，东方星尘持剑半跪，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虹影以极缓的速度渐变成透明，最终消散在冷风里。一声悠长沉重的喘息后，淡金色双瞳缓缓睁开，周身蒸腾的热气融化了脚下雪层，重新显露出黑褐色的地岩。
挂在腰边的乾坤袋抖了抖，一道白光从中飞出，悬在东方星尘面前停止，那是面一尺宽的铜镜，正散发出柔和的光华。
东方星尘松开握剑的手，正襟危坐，铜镜里慢慢出现了景象，咕咚冒汽的锅灶前，自家娘亲不再是一身青绿色长袍，窄筒衣袖被高高卷起，两手黏满了白色面粉，爹爹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和着面，背后的长方形屏幕里正放着载歌载舞的小人，玻璃窗外爆竹烟花接连不绝。
“张木漓你又用业火！跟你说了这只要摁下按钮就行了，安安你快去管管她！”
“我错了我错了！安安，安安，别揪我耳朵啦，小孩子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嘛！”
爹娘她们大抵又是去某个世界度新年了。东方星尘想着，挺直脊背，而后顿首拜道：“孩儿敬请爹爹、娘亲及两位姑母新年福安。”
“新年快乐啊小星尘。”张木漓笑嘻嘻地说“小星尘还在外界渡劫呢，喏，这是今年的压岁礼。”
一盏漂亮的八瓣莲花灯从镜中飞落，玲珑剔透的莲花灯瓣合拢未开，东方星尘依稀辨得这似乎是神器聚魂灯，灯芯只能被红莲业火点燃。聚魂灯是太昊宫内的宝物，《天宝录》里只记载它能聚魂锻魂，其他功效未知。
“这莲瓣里我已经注入了一源业火，星尘应该知道怎么使用吧？”
东方星尘点头还礼：“谢谢木漓姑母。”
“你会用到的。”张木漓的眼神意味深长。
“别听她胡言乱语。星尘，新年快乐。”晏卿安扯走张木漓，递出一卷乳白色卷轴，“界纸，用蜃粉镀了层，标记的同时自成空间，不受世界约束，也不用担心空间波动。”
“谢谢卿安姑母。”东方星尘接过卷轴，好奇地打量手中的纸张，界纸质地柔软，隐隐泛着浓郁的银白色空间波动。它是极好的地质绘图材料，可以标记使用者去过的地方，搭建空间传送通道。三千界互设壁垒，这种能够不受约束的界纸，大抵是娘亲创世之初赠与女希氏的那批青木所制。
“星尘。”晏卿安注视着她，认真道：“游山玩水是增进双方感情的好机会，以后可以带女……朋友去四处走走。”
东方星尘似懂非懂，再度拱手道谢。赠完年礼，晏卿安便先带着张木漓离开了，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林木洗净双手，笑问：“怎么了小星尘，大年夜一个人在这孤峰练剑？往日可不见你这么勤奋啊。”
“娘亲……”东方星尘耷拉着脑袋，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沮丧，在人前威风凛凛的小殿下，在爹娘面前依然还是个孩子。
“我找到炎心的宿主了，我们成为了朋友，同吃同住、同进同出。”
“那很好啊。刚好小姑娘还能压制你的九炎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炎心还是会莫名其妙暴动。”东方星尘喃喃说着，眼里是无边的茫然与困惑，“是朋友，所以想她平安顺遂。小诺上辈子所托非人，我便想这一世能替她择良人，结定良缘，和合如意。”
“只是最近想起这些炎心就会抽痛……”那种一瞬间心脏被抽空的无力感，仿佛被人夺走了属于她的东西，愤怒、无措、无可奈何。
东方星尘顿了顿，强压下脑海里因此涌起的怒火，继续说“大抵是，我觉得这世界所传的那些青年俊杰，秦轩明、薛子陵……也不过尔尔。”
“觉得别人不行就自己上。想要的就去争取，属于你的就保护好，与其寄托他人不如希冀自己。”张木佑淡淡说着，拾起水池边白净的巾帕轻轻擦去林木手上残余的水珠。
自己吗？东方星尘有一瞬的怔愣。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那是她在过去某一个清晨无意埋下的种子，身边的小姑娘睡颜恬静，睁开眼时第一个唤的就是她的名字。
星尘……叶尘……真是酸啊东方星尘，现在才领悟自己的名字里也带了尘字。那么小姑娘每一次唤她的时候，是不是都会想起那个被迫分散的竹马？
虽然她是真不喜欢叶尘那家伙，书生气重，优柔寡断，这样的人怎么能护住她的小姑娘？上辈子若他真的有心，楚诺浅又怎么会嫁给秦轩明，落得那样的下场。
可现在他们还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啊。真是让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东方星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原先璀璨的瞳眸黯淡得像是燃尽的油灯，微弱无光。
“我一直以为星尘你的性子是随你爹的，固执倔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目标，和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林木叹了口气，目光慈爱地看向东方星尘。她们隔着两个世界，通过传声镜聊天，但环绕在东方星尘周围的气流变了，连飘落的雪花都变得柔软温暖，像是一只手在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渡无妄海，登千幻山，十岁的星尘那么果敢自信，怎么十八岁的星尘变得犹犹豫豫了？”
无妄海，千幻山……
东方星尘想起她十岁那年与张水瑜偷偷乘舟去看望正在若虚岛上修炼空间之术的晏越瑾，若虚岛最高的仙山名为千幻，以特产仙材千幻灵花得名。千幻灵花对淬炼神魂大有益处，且可以抵消一次轮回波动，对下界执行任务或渡劫历练的仙神来说可是千金难求的宝物。
千幻灵花萌芽易，开花难，未成功开花的千幻灵花便如路边野草一般毫无价值。若虚岛每年播撒上千种子，派仙童专门照料，最后能够盛开的也只有一两朵而已。
东方星尘与张水瑜在岛上闲逛时正好撞见一名仙童将一朵花叶萎靡的千幻灵花弃之不管。她便上前向仙童讨要，得到获许后就与张水瑜带着仙花在若虚岛上寻了一地悉心照料。
以清灵涎浇灌，以月之精华为肥，三个月后，这朵最初萎靡将死的千幻灵花竟然开花了！她与张水瑜还未来得及欢喜，先前那仙童就领着若虚老祖前来讨还，并矢口否认先前弃花一事。
张水瑜气得当场想要动手，反倒是东方星尘平静地拦下了她，她们是悄悄溜出来的，若虚老祖也不认得易妆后的二人。待小童得意洋洋地取走仙花后，又告知二人此花将作为半月后幻海盛宴的夺魁之宝。
想来那若虚老祖也只是随口安慰，幻海盛宴是若虚岛历纪举办的赛事，仙神不借外物，单凭自身仙术飞渡无妄海，攀登千幻山，第一个登山之人即为当年魁首。无妄海以空间流波聚海，千幻山又以轮回幻境著称，成年仙神也不敢轻易参赛，又遑论眼前这两个幼孩。
其实若二人表明身份，若虚老祖定然是双手捧着仙花送上，然而东方星尘什么也没说，拉着张水瑜离开了若虚岛。若虚老祖诧异于她的镇定，以为这孩童年纪轻轻便如此识时务，将来能有所成就，却不想半月后亲眼见着浑身是血，目光坚毅的东方星尘提剑登上顶峰，走到他面前取走千幻灵花。
“半月前我把花落在这，现在该物归原主了。”语气一如当初的平静，却又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这时才知道眼前不过十岁的小女娃竟是创世元君与星帝陛下的孩子，登时吓了个心惊胆寒，好久没缓过神来。事后他重罚了撒谎的仙童，又遣礼去极渊之境赔罪，却再未见到东方星尘。
那朵仙花至今还在极渊之境好好开着，那是她的花，从她们相遇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
“那时你觉得仙童照顾不好，所以自己照顾。觉得参赛仙家都配不上，就自己夺花。”张木佑看着她，“与现在有何分别。”
“可那是花做不了自己的主。小诺有自己的意识和喜欢……”东方星尘小声嘀咕。
“那就让她的喜欢是你。”张木佑说，“她是花不是柳，逃避不会有结果。”
“你爹说的对。而且按前世来看，小星尘，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啊……”林木悠悠说着，朝浮在东方星尘身边的十九颌首示意。得到指示的十九清了清嗓子，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卷竹简，它解开封绳，朗声读道：
“咳咳。叶尘，生于凰熙二十七年，生母徐氏早逝，生父为上炎宫二长老叶浩，曾与洛阳柳家小女指腹为婚，后因上炎宫卷入夺嫡纷争，遭新帝记恨而不了了之。这个叶尘呢，感情上当断不断，十五岁时与楚诺浅相识相知，又心心念念着柳家小姐，难以确认心意。所以十八岁服从他爹安排外出历练，十年未归。后来太华宫与上炎宫联姻，他匆匆赶回来见了小姑娘最后一面，之后终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直至炎心焚世，死前境界为空冥初期。”
东方星尘敛眸不语，声声话语在耳边炸开，轻描淡写，如剜心魂。长袖下的双手无意识攥紧，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叩首及地，额间所触雪冷冰寒，却难消心头三火。她拜道：“爹、娘，孩儿明白了。炎心非无端暴动，是我心乱。”
她所思、所念、所想、所求皆是她，盼她一生喜乐，愿她万事顺遂，前生所遇非良配，今世所见亦非良人。她舍不得、放不下，不甘不愿，心生意气。
彼不可期，取而代之！
“想明白就好。喏，这是你今年的压岁礼。”林木挥手，一阵暖风扶起了跪地的东方星尘。
东方星尘打开手里的锦绣荷包，里面放了一根红绳，红绳两端还有火烧的痕迹。
“你这缺心眼的小家伙，八岁那年亲手放火烧了姻缘殿，也把自己的红线烧断了。”林木笑骂道，“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去把红线另一端重新牵上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谢谢娘亲。”东方星尘郑重地将锦囊贴身放好。
“新年快乐星尘。”张木佑同样递出了一个荷包。荷包鼓鼓囊囊，入手有些分量，东方星尘打开口子，里面是一抔黄土。
“九天息壤？”东方星尘问道。
“嗯。女娲曾以此土造人。”张木佑犹豫一瞬，又补充道“你以后会用到的。”
“谢谢爹爹！”
“好了好了，星尘你也该回去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林木催促几声，东方星尘便最后行了大礼，画面消失，传声镜飞入掌心。
她起身收拾好衣衫，迎着风雪回程。她该去做些什么？心中已有了答案。
……
“木木，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着急啊，我们家水瑜都还没开窍呢。”张木漓嚼着热气腾腾的饺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还觉得太慢了呢。”林木搅动小碗里的酱料，“都是因果啊。”
“聚魂灯，息壤。星尘所去世界术法落后，当真有如此大劫？”晏卿安蹙眉询问。
“我也没想到这世界的修士这般胆大妄为。”林木目光幽幽，“况且，万万年前的恩怨还在继续啊——”
“不过，也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