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诺》林夜

20、楚绫

　　一场年比仓促落幕，这场比试让上炎宫除了丹器以外的弟子们既出乎意料又感到意犹未尽。人气最高也是长老们最看好的楚绫没能夺得首位，新任首席竟是他们见所未见凭空冒出的一个玄袍少女！

　　本来众弟子还为她一招未出夺得首席而忿忿不平，结果没想到这人一上场就挑战当今八派公认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弟子薛子陵，还轻而易举将人击败了！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以至于直到年宴前夕，整个上炎宫内依然滔滔不绝地讨论此事，从出现到出招，再到结束时的一席话语，被人反复咀嚼相传。

　　宫内如何传得沸沸扬扬，东方星尘无暇知，她很少对什么事物上心，闲时也当听个热闹，一笑而过。

　　首席大弟子有专属住处，这也是东方星尘第一次踏足晴曛殿。院落临湖，水光潋滟，毗邻的楼院里住着内门名次前列的弟子。

　　即使久无人居住，依然有侍女每日打扫，厅堂内整洁干净，陈设一应俱全，殿前匾额字迹像是楚诺浅亲笔所题，东方星尘站在殿前认真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了进去。案桌前摆了几盘鲜果糕点，旁侧的绿釉博山炉升腾着袅袅熏香，听殿外一阵风声响过，湖边梧桐树抖落三叶，一道人影出现在庭院。

　　少女白发竖瞳，穿着是上炎宫一贯的三火红裳，一跨入殿内便拱手屈膝跪地，对着桌案前站立的背影郑重叩首。

　　“仙华池清荷仙人座下散仙楚绫，见过小殿下！”

　　“九尾灵猫，楚绫。”东方星尘捻起一枚朱果，慢悠悠转过身。

　　殿外依旧云重天阴，殿内未点烛火却不显昏暗。楚绫匍匐跪地，虔诚再拜，视线所及玄色衣角流灿赫晔，青靴上云纹游弋，飘飘然似日踏云海而升，洒落满室光辉。她恭敬回道“是。”

　　“你认得本殿，那便不是经轮回台六道下界渡劫的。重修灵力，又干预人世，不是执行任务，也不是下界游玩。”东方星尘踱着步子赏视四周装设，漫不经心的话语里又带着一股冷厉的威压：“若是渡仙职，本殿可未在年册名录上见到仙华池的名字。”

　　楚绫额间霎时冷汗涟涟，忙恭声道“请、请殿下恕罪！小仙是为报恩才求了尊上恩典下界的，恩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不忍见她落得那般下场。”

　　“哦？”东方星尘垂眸看向楚绫，“你又如何得知她下场悲惨，莫非，你还偷看了命簿？”

　　“不是的，小仙万万没有这个胆子偷看命簿！”楚绫蓦地抬首，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冷漠深邃，不怒自威，视线交汇的一霎，那股凌冽气势就压得她心头一颤。她的脊背再一次深深弯下，颤着声说“是小仙偶然听上炎薇宫弟子谈论才得知的。”

　　“上炎薇宫？”

　　“是的，上炎老祖两位弟子下界渡劫似乎也与恩人有关。小仙这才求了恩典下界。”

　　“等等，你恩人是？”东方星尘皱眉。

　　“是、是上炎宫的少宫主……”楚绫忐忑不安地答道。

　　“小诺？！”东方星尘一惊，“她与你有恩？”

　　“小仙曾奉命下界剿杀魇兽，被其临死前反扑重伤，险些神魂消散。是少宫主救了我，又寻来草药为我疗伤，这才得以重复仙体回到天界。”笼罩在周围的低沉气压似乎消散了，楚绫缓了一口气，又连连叩首道：“小殿下！我知道私自下界干预凡世罪不可恕，求殿下让我报完此恩保她一命，事了后我定回天界接受天罚！”

　　“原来小诺念念不忘的白猫是你啊。”东方星尘若有所思。楚诺浅之前说过她曾在六岁时捡到一只白猫，一直养在身边，那也是她年少时为数不多的一份慰藉，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白猫突然不见了。

　　这是她刚跌落深渊时的陪伴与慰藉啊，十一年前，七岁的自己大抵还不知在何处放肆。

　　东方星尘看着跪在地上叩头不止的楚绫，很快挪开视线哼了一声：“起来吧。你这恩，本殿帮你报了，日后自有我护着小诺。你且……嗯，你且跟着本殿。小诺有何喜好需要，何人心怀不轨，若有探知皆一一告于我，待日后本殿回到天界，便让爹爹赐你一个仙位。”

　　天界神位自众星之战后不再变动，多由神明轮回重生或神族子嗣继承。而后灵木元君创三千世界，自三千界飞升者初为散仙，万万兆仙位则凭建功立德由九重渊星帝降赐。

　　楚绫飞升不过百年，资历尚浅功德未满，即使有仙职名额也远远轮不上她，听闻此言一时愣住，不敢置信地微微抬首观望东方星尘，见她神色认真不似玩笑，心中顿时升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不必受天罚又能为小殿下所用，回到天界还能获得天职！楚绫面露感激，再度叩首：“谢过小殿下！”

　　“就这样吧。”东方星尘甩袖离开，又忽而在门前停驻，问道：“对了，你觉得小诺喜欢金乌还是喜欢灵猫。”

　　楚绫原是小步跟在后面，闻言心头一跳，先是小心翼翼瞥了一眼东方星尘，联想起这位殿下对恩人的态度和近日宫中丹器峰那边的传言，迟疑道：“金乌尊贵，又为万火之源，上炎宫尚火，少宫主应是喜欢金乌一些……”

　　“错了。”东方星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在此地待了如此久，怎么连小诺喜欢的是猫都不知道。”

　　“殿下恕罪！”楚绫一时慌乱，又很快稳住心神：“说来惭愧，小仙虽一心报恩，奈何自下界以来苦于修炼，未曾见过少宫主几面，远不如殿下与少宫主这般相交甚笃！”

　　东方星尘笑而不语。

　　离开内院，东方星尘沿着小道闲步向前，卵石路上积着雪层，踩过时会发出咯吱响声，剑灵十九现了形，浮在一侧挑声道：“这猫倒是有几分机灵。星尘，私自下界可是重罪，你这不惩反赏的，又是打算允她何处仙职？”

　　“不过一个仙位而已。”东方星尘慢吞吞走着，目光在脚下积雪间游离，“爹爹先前说我成年也该开府立域了，属官可由我自行择定。她既与小诺相熟，日后带小诺回天界也懂得如何照顾。”

　　十九睨了她一眼，道“这还没带回去呢就考虑好以后了？再说了，楚诺浅去了天界也还有她先祖在呢，那老顽固可不想和你沾上一点关系。”

　　寒风里夹带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潜藏在金色深处的蓝白线条律动出灵巧优美的弧度，它干净纯粹，像和羞而走的小姑娘一样若隐若现，又在灿烂的金色中如肃穆威严的君王一般慑人。

　　“本殿想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他指手画脚？”

　　十九默了半晌，颌首赞道：“确是如此。”

　　一人一灵默默走着，小道尽头通向大路，前方大理石广场上围了乌压压的人群，喧哗声阵阵。东方星尘停驻步子，在人群外围随意挑了一个稍眼熟的丹阁女弟子问道：“何事如此热闹？”

　　“东方大人！”被询问的女弟子一脸兴奋“您有所不知，是叶尘师兄回来了！”

　　“叶尘师兄原是我们内门最优秀的弟子，六年前被外派历练后一直未归，现在终于回来了！”

　　大抵又是个所谓的青年才俊，东方星尘顿时失了兴趣，转身想要离开，却被那女弟子一把扯住了衣袖。她皱了皱眉，正欲甩开时那女弟子迅速贴近，压低了嗓音说道：“东方大人，叶师兄与咱们少宫主是青梅竹马，您可要努力啊！”

　　十九诧异地看了一眼说话的女弟子，那人抬头朝她眨了眨眼，眸光闪烁。十九顿悟，悬在一侧不说话。

　　东方星尘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又轻车熟路地跃上临近广场的一处房屋檐脊向下而望，广场景象一览无余。

　　被围在场中心的男子，一身金丝绛色襕衫，长发用一根青灰岫玉发簪简单束着，面目白净清秀，虽风尘仆仆显露几分疲色，眼眸却依然明亮精神。

　　“小星尘啊，”十九端详一番，忽而调笑道：“这叫叶尘的家伙，头上的簪子好像是人小姑娘的手工哎。”

　　“嗯。那上面有小诺同源的气息。”东方星尘应声，“而且他名字也符合。”

　　“哎哎，星尘，咱们要努力啊！”十九看着陷入沉默的自家孩子，忙安慰道：“咱还有机会！别急，我去调司命的簿子看看这家伙的前生。”

　　“什么机会？”东方星尘一怔，然而剑灵早已不见了踪影。她重新将目光放在人群中言谈甚欢的男子身上，心头莫名堵得慌。

　　八成是九炎心又不安分了，还是不能离小诺太远。东方星尘嘀咕着，头也不回地跃下飞檐。

　　远处安静的宫阙灯火点点，那可有她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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