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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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台后侧是一方竹林，东方星尘来到林中一处空地前，早有一名身着青袍的中年男子站在原地等候，那男子一身朴素，衣袍只在领口简单绣了牛首图腾，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周身弥散着浓郁的药材香气。
“上炎宫的弟子？”声音温暾富有磁性，然而未等东方星尘回答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不像。我从未听说上炎宫出了如此年轻的大乘境弟子。”
“嘿这您还真猜错了，在下正是上炎宫新上任的首席大弟子。”既已看出自己实力，东方星尘索性开门见山了，她将墨绿勾玉扔给面前男子，又把前几天的相遇简略说了一遍，最后补了一句：“我扔她的玉简上也留了印记，她们两还在青冥城，我相信以您的实力找到她们不是难事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啊。”
“术儿既然将勾玉给了你，那你便好好收着吧。”姜谷主没有收下勾玉，勾玉在空中转了个圈又重新回到东方星尘手上。
“真是奇怪，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勾玉，现在反倒又不要了？”
“我只是想看看帮助术儿抹去我魂印的是何人，见到了也就足够了。”
这人真是奇怪，东方星尘有些摸不着头脑，神农谷与洛阳商家都在急着找寻姜白术和商陆的踪迹，怎么瞧姜谷主这个模样似乎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不过这些也不关自己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商量好了。
东方星尘打定主意，便朝姜谷主一拱手，“即是如此，那晚辈有事就先告辞了。对了，我觉得嘛，这世间婚恋不就是能寻一真心人相伴余生，您女儿她们若是真心相爱，能够患难与共，您也不必这么纠结世俗的目光拆散有情人不是？”
“术儿喜欢谁，爱慕谁，想和谁共度余生，这些，我从未反对过。”
“啊这，那你们还逼得人离家出走？”东方星尘不解。
竹影斑驳，月光稀疏，黑暗里，姜谷主沉默了许久，幽幽开口道：“将门顾家，文史商家，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只是不想让神农谷这么快步了你们的后尘。”
“什么意思？”
姜申没有急着回答，深邃的目光看向东方星尘，温声问道：“上炎宫的小姑娘，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东方星尘。礼尚往来，你的名字？”
“本座是行镇东南一域，神农谷谷主姜申。”
前朝皇室积弱，承炎太丨祖英明神武、雄才霸略，废幼帝，联七派，御戎狄，延宗名建新朝，煊赫的同时也为后世子孙留下了隐患。千百年来，仙派与王朝泾渭分明，互不干预，而承炎太丨祖以第一仙派之势，逼迫幼帝禅位夺权却是为仙派干预王朝开了先河。
横隔在两者间约定俗成的界限已经被打破了，日新月异，每一天都会有新的仙派崛起，昔日猛虎在渐渐老去，尽管承炎现在人才辈出，正是鼎盛之时，可如果有一天，承炎后继乏人了怎么办？又或者七派中出了惊才绝艳之辈，他们是否也会仿照同样的路子，将自己取而代之？
这些疑虑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承炎孤寂傲慢的帝王心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七派的存在宛若眼中钉，肉中刺，每一晚都让他辗转难眠。
“龙椅上的那位需要有人替他镇守疆域，但他需要的从来不会是我们。”
“多疑、猜忌、戒备，惶惶不可终日。规则是他们打破的，那他们就要承受相应的代价。”东方星尘抬起头，对上姜申的眼睛，“无论如何，我在乎的东西他动不了，越我界者，不可恕。”
姜申甩袍轻叹，“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东方姑娘，来年三月初三，洛阳琼华宫宴，你该去见见那些所谓的偶遇、一见钟情，不过皆是既定棋局罢了。”
“我自然会去……”东方星尘话语一顿，额间箓纹亮起又转瞬即逝，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二话不说转身冲回会场。
自己储存在楚诺浅戒指里的三道神火在刚刚被用了一道，会场一定是出事了！
气氛是什么时候变的？楚诺浅记得起初是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体内灵气血液在袅袅花香里开始莫名沸腾，到后来她的神志都有些模糊，所幸关键时刻手上的玉戒散出一道白光驱散了香雾。
恢复神识后，原先歌舞升平的宴会几乎化为血色炼狱，各个门派争执怒骂，兵刃相向。这是楚诺浅收复青冥设想里最差的一幕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现实上演。
“少宫主！东方大人还没回来，我们要先撤吗？”空冥境强者不受香雾影响，公输子悦抽出佩剑闪到楚诺浅身边，警惕地盯着四周。
“我们撤不走了。”楚诺浅摇摇头，她从月宴开始就在时刻观察流萤台内动静，三派的人都在，但是城主府的人却不见了，流萤台唯一的出口现在也被厮杀的人群堵住，反而是她们所处的主位由于特殊，离两侧席位远，还没有被魔怔的人群波及。
“这香雾有问题，空冥以下修士容易被煽动，少宫主，您没事吧？”
“没事，星尘给我的戒指可以免受影响。”楚诺浅握紧了手中佩剑，“城主府的人不见了，李城主是火属灵气，那香雾定是那名空冥境老妪发出的，我们先守在这，等星尘回来。”
“好！”
“看啊！杀了她们，青冥城就是我们的了！”
黑暗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暴动的人群纷纷涌向了主位，楚诺浅眼神冰冷，见尘出鞘，在空气中掠过火红色的轨迹，溅至脸颊的血液粘稠滚烫，人潮蜂拥如蝗虫，皎皎月色下，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剑光凌凌，裙袂飞舞，宫装上残存的留白已被血液染成深红，楚诺浅发丝凌乱，脸颊和身上都新添了伤痕，她眸中坚毅不改，凭借前几日学习的聚火之术再次击退一波攻击。
“少宫主，我们被包围了！”公输子悦浑身浴血，她扭头对楚诺浅喊道“少宫主，我挡住他们，你想办法突围！”
“不行，你挡不住的，再等等。”楚诺浅面色沉静，焚天宗的空冥境强者没有出手，公输子悦在与青羽剑庄的老者缠斗，她靠着元婴后期的实力以及前几日东方星尘教她的术法，一次又一次打退了围拢的人群，甚至还击杀了三名同为元婴境的修士。
她在等，等掩月宗的青磷儿出手，等她的神明回来。潜伏在黑夜里的影子在等她疲倦，在等两方精疲力竭时给予致命一击。
楚诺浅瞥了一眼左手的白玉戒指，清隽的脸庞故意流露几分疲态，不过半息，一股凉气直逼后心，她转过身，迎上袭掠而来的黑芒，匕刃没入胸膛，一道精纯的火芒同时自戒中射出。
她打不过空冥境的强者，更何况对方擅长的还是匿息之术，她根本无法感知到青磷儿在哪，所以她在等一个机会，一击必中的机会，温热的血液溅上眼球，视线模糊里，她似乎看见了那道奔掠而来的玄袍身影。
“星尘……”楚诺浅喊道，而后仰面倒了下去，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少宫主！”
“小诺！”东方星尘在楚诺浅倒地前将人接入怀抱，又伸手抓住那柄留有余温的漆黑色匕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向外拔，在匕尖抽离瞬间用灵符封住伤口，淡绿色灵气迅速凝结血液，她取出一枚丹药含在嘴里，吻上小姑娘发白的唇瓣，舌尖撬开紧闭的牙关，将丹药慢慢渡了过去。
“少宫主！东方大人……”公输子悦发了狠逼退青羽剑庄的老者，匆忙跑到两人身旁。
“嘘，让她睡一会儿。”
“东方大人，我们被包围了。”公输子悦环视一眼四周，整个会场的人此时都聚集在她们周围，却同时停下了动作，不知在等待什么。
“我知道。”东方星尘笑得温和，公输子悦却仿若见了十八层的恶鬼一般，自心底莫名涌出一股寒气。
“这可是我的小姑娘啊……”清冷月光让那璀璨慑人的金芒烫得灼热，空间气流渐渐凝滞，会场似乎正在变成一个密闭的空气球。
神明出离愤怒，她站在会场中央，温柔而专注地看着怀中安然熟睡的少女，嘴唇翕张间，古老晦涩的颂咒声回荡，光怪陆离的线条自东方星尘脚下蔓延，随着越来越激昂的颂咒声扩散至会场的每个角落。
“杀了她们，杀了她们！”不知何处传来的喊声，如出征的号角，大脑紧绷的弦断裂，死寂被打破，人群再次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举着灵宝法器冲了上来。
“叹、隙中驹。”众人惊异地发现，那处在阵中的玄袍少女总会抱着怀里的红装少女在每一波攻击抵达瞬间消失，下一秒又在会场的另一角出现，就像是，行走在时间隙缝里的幽灵，精准掌握每一个瞬息。
“石中火。”东方星尘止住不动了，金色火焰自其身浮现，迅速膨胀凝聚化为一条数百丈高的火龙盘踞，火龙似有灵智一般，龙目炯炯，炽热的火息吞吐间，飞袭而来的术法兵刃化为乌有。
火焰威慑了人群，有头脑清醒者见此惊恐大喊，“这，这是奇门阁的‘一人为阵’？！”
“混蛋，什么‘一人为阵’，这是她的‘域’！她是大乘境的修士！”青羽剑庄的空冥境老者瞳孔剧烈收缩，他脸色铁青，若是以往见大乘强者定然是退避三舍，如今眼前这位明显已经被他们惹火了，根本退无可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你以为她会放过我们吗？还不快一起杀了她！”老者朝着人群暴喝，周围呆滞的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从各自乾坤袋里取出压箱底的保命法宝，再度围攻上去。
“梦中身。”庞大的阵图成型，浩瀚磅礴的灵气自四方天地汇聚，逐渐在阵心形成巨大的风卷，大地颤动，东方星尘稳立风眼，所有攻击的术法灵器在灵气风暴形成一霎炸裂崩碎。
青月儿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她不顾形象地向阵中的玄袍女子跪地求饶道“大人！大人，我们错了我们错了！掩月宗从此以后就是上炎宫的附属宗派，求您，求您饶我一命！”
青羽剑庄众人此时也是叫苦不迭，在大乘境强者面前，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那领头的黑脸大汉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在庄主面前揽下这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青羽剑庄怎么就敢跟镇域八派拼底蕴？
“大人，大人！我们后悔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只要您放过我们，青羽剑庄日后就是上炎宫的附属宗派！我们定会每年朝拜供奉，求您，求您放过我们！”
“大人，我们不敢了，求您饶我一命！”
……
哀声四起，真情实意，涕泪横流，东方星尘视而不见。
九乌会后悔同出汤谷吗？共工会后悔与火神相争吗？蚩尤会后悔逐鹿中原吗？不知道，除却一抔黄土，剩下的，是藏在匣盒里的神弓依旧弯如月箭如星，是不周山长存裂缝永镇亡魂，是神州古卷寥寥几笔记述，华夏传承万万载。
“如果后悔有用，史书就不会有那么多成王败寇。既然作出了决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东方星尘冷冷地说，“你们动了我在乎的人，越界者，不可饶恕。”
“大风起兮云飞扬！”
最后的咒声落下，狂风呼啸，这场盛大的宴席才刚刚开始。
距流萤台隔了数十条街的屋顶上，一青一蓝两名女子趴在檐脊上施展水镜观探，青衣女子大呼小叫道“我靠，没想到这家伙是大乘境，还好我那天没跟她硬碰硬。”说完又赶紧施了术法，涌现的青光罩住了两人身形，挡住了暴掠而来的碎石。
“这也太猛了，这家伙到底什么属性啊，她的‘域’怎么能同时调动天地五行？”姜白术目瞪口呆，远处火龙、雨浪、风暴、地尘、天雷一同出现，长夜被绚烂的术光点亮，像是神明失手打翻了盛放颜料的器皿，青黄纵横勾勒，赤红靛蓝点染，以夜幕为画布描绘出一幅美到窒息的画卷。
“我草我没看错吧陆陆，那是天雷！雷与火属性最强也最相斥，她不要命了？！”姜白术失声惊叫。
商陆抿唇不语，记文载史者需要过人的目力，洛阳商家嫡系血脉传承望气之瞳，姜白术只能看见风火雷电术法暴动，她的眼里却是整个青冥城的元素气流都在疯狂涌向火龙盘踞的风眼。
乱了乱了，整个青冥城的气脉都乱了！
商陆已经听不见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姜白术的呼喊了，她全身的灵气与魂力都调向双眼，目力追随欢呼奔腾的五行灵气涌向风暴漩涡。
越是接近漩涡，灵压越大，终于，在穿进漩涡的临界边缘，商陆灵感内所有的五行气流消散，一双璨金色眼瞳穿过厚厚的风层与之对望，那瞳眸比天水澄澈，比朝晖灼灼，如帝王一样威严高傲，温和平静下蕴藏着滔天的怒火。
“退下”东方星尘说。
平淡至极，不容抗拒。
姜白术惊异地发现自家妻子已转为黑白阴阳鱼的双眼留出两行血泪，她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陆陆，陆陆！你怎么了。”
“天子……”商陆喃喃道，清秀的脸上两道血痕触目惊心，望气之瞳崩溃，她的精神气在一刹那被抽空，此时连声音都虚弱至极。
“什么，陆陆你说皇帝老儿在这？”姜白术一怔。
“不……不是他。”商陆疯狂摇头，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不是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不是那个久居深宫自诩承天受命的天子。
她看见了！她看见了！在望气之瞳被驱逐的最后一刻。
那些异常兴奋活跃的五行元素在那玄袍女子身边停下，变得极为乖顺亲昵，就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一样。
她认得它们，它们也认得她。
远处从天而降的雷束与阵中升腾的烈焰共舞，火舌与雷弧相交织，两种强势又极斥的属性每一次纠缠碰撞都会引发剧烈的震动。爆炸声此起彼伏，流萤台的空间崩而又合，合而又崩，雷与火，风与土，木与水，诡异而默契的共生共存。
姜白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域’，天地间五行元素和谐共聚在一个人身旁，而那人抱着红袍少女半跪在阵中，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漾出水来，在她们方圆外是崩裂颤抖的大地，怒吼咆哮的狂风，各式术法乱飞，又有意避开了两人。
毁灭与柔情，恣肆与缱绻，大相径庭的词语同时出现，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她忽然理解了商陆的话，不是赞诗颂歌里奉天承运的天子帝王，单纯的字面含义，与自然共生，与万物并存，她是真正的天之子。
天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