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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逢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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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
人生的告别无声无息却又深入骨髓,将宋父埋葬入土的第二日,宋未池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消化浓郁的悲怆,他需要赶回学校,为尚在人世的家人搏一个未来。
宋母与宋锦年一身庄肃的黑色,站在高铁站的入口,红着眼挥手与之告别。
那颀长的背影似是负有千斤重,湮没在嘈杂的人流中。
宋锦年好像脚底生了根一般,盯着宋未池背影的方向半分不移,直到混入人潮再不见才收管好这份扎根的念想。
牵着宋母的手,一步步返身折回被晦暗造访的家中。
这一年是他初中步入高中的转折点,因是他的优异成绩,学校方对他这样的好学生总是格外重视,知道他的家庭境遇,给予他诸多照拂。
这次宋父逝世,校方领导特意允他休假了几天来调整自己的情绪状态,期间上至校长下至任课老师都对他关怀备至,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心理状态,生怕折了这颗好苗子。
宋锦年莞尔笑然,以一张笑面将自己所有纷乱郁结的情绪关押在表象之下。他无时不刻都在哀恸,他留不住那多年来美满和煦的幸福光阴,甚至在午夜梦回时都抓不住一丝一毫幸福的余韵。
他抓不住攥不紧的岂止这个家庭,更有那个他总是追随的身影。初见时宋未池的明媚皓齿顾盼生辉深深烙在了宋锦年的记忆深处,他牵起了他纤弱的双手,于人间孤寂处拉住了一个他。
一声“哥哥”唤了十年之久,宋锦年也不知何时这其中的感情发生了质的转变,但也是这么一声“哥哥”将他这生来见不得光的感情封杀于口,沉沉得囵圄心间。
人处在情感脆弱时,总是期盼着能够时时刻刻见到自己所惦念之人的身影,但宋锦年理智的知道自己不能够也不可以将这些宣之于口,于是他只能缩在“弟弟”这声称呼的芥壳中,默然无声将宋未池送出自己的视野内。
他会有明媚的未来,不该为自己难以诉说于口的感情绊住脚。
宋锦年的聪慧不仅仅体现在学业这一方面,更多的冰山一角展露在拿捏掌控自己的情绪感情。只要他想,那么十之有□□这份感情无人能知,这情绪会不再有上下剧烈的波动。
但就情绪感情本身而言,并不存在全然的稳扎稳打,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些意外。
几天的休假顷刻就在宋锦年自律的学习中过去,很快便投身原来的学校节奏内,以应考生的姿态迎接中考这一小小转折点。
以宋锦年这等百年难遇优等生的成绩,只要不是突发意外,那是很难不被这市内重点高中录取的。
录取通知书到手时,宋母高兴极了,拿起电话就是要打给还未放假的大儿子报喜。
宋锦年对此倒很是沉稳自若,一封通知书罢了,还不及从电话中偷得一两声宋未池的声音让他高兴的。
宋未池欣喜的声音从听筒那里漏出来,不外乎是喜悦的。
宋母同宋未池讲了会儿,就招手示意宋锦年过来,“年年来接一下电话,你哥哥要和你说说话。”
宋锦年像个小偷似的偷声音,离得本就不远,趿着拖鞋挪动个一两步就足以接过电话,宋未池的声音一下子近在耳际,“不愧是我的弟弟,如此出类拔萃。”
本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事儿,经宋未池这么一夸,宋锦年倒是有些羞赧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小年有什么想要的,哥哥给你买,当做这次的升学的礼物。”
因18岁遭逢的变故催促着宋未池早早抛去青春的恣意,过早的承担起了这个宋家的一半,课余时间以美术之长画稿子也是积攒了一定的积蓄。
“我没什么想要的,哥哥就不要破费了。”宋锦年乖巧懂事了这么些年,怎么会明知家中拮据还任性这一回。
宋未池熟知自己弟弟的脾性,再执拗得问下去必然不会得到分毫的回应,只好佯做放弃了这个念头,暗暗思忖着先斩后奏。
“那等哥哥放假回家,我和妈妈带你出去好好吃一顿,以示庆祝。”
宋锦年闻言嫣然一笑,他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心中自然喜不自禁,含笑道:“好。”
又与宋母道了声别,这通电话就挂断在两头之间。
耳边再度不闻那犹如泠泠淙淙的清润声音,宋锦年没由来的心里一空,但少顷这种空唠唠的感觉就消散如烟,转头就忙活起家务琐碎事。
大学放假,集中在六月份,有的赶在六月初就放了乌泱泱在校生归家,有的则赶上了月末的那批幸运儿,好巧不巧,宋未池的学校便就是这其一幸运儿。
他的高中同学有些个都在家休息大半月了,他才刚迎来暑假的第一天,何其悲乎。
宋未池赶着高铁最早的一班车归心似箭,在熬过几个小时的昏沉黑夜迎来初阳曦光,踏上了故土尘香。
上一次在入站口送别,这一回在出站口迎接自己的心有所属。
宋母这一两年浑似的陀螺不停地压榨着自己的劳动力赚取那些红红绿绿的货币,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忙碌,接站的只有暂时得了空的宋锦年。
远远地人流中,宋未池大臂挥舞着,宋锦年一打眼就看到了。
宋锦年小跑着迎上前,扬起明艳的笑脸,一面拿过宋未池手中小件行李,一面与他道:“路上累不累?”
数十年一同生活在眼眸中的弟弟,自远处外地上学以来能见面的时候屈指可数,再一见竟不知何时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跑的人拔高了不少,脱去了那时候的软糯感,愈发长成个如玉的少年。
宋未池看得有些痴愣,走出了好一会才迟钝的回过神来,“还行,在高铁上有休息过。”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将行礼一股脑归置好便驶向家中。
比起宋锦年,宋未池显然是属多话皮实一挂的,但除却行驶的嗡嗡声车厢内只余静谧的诡异。
宋未池一手撑着支颐着下颚,目光轻轻的落在车窗外呼啸而过的路景。
方才那一阵凝滞迟疑是因为几个月没见乍一见着的恍然?宋未池千转百回的心思正为自己开脱着适才的怔然不对劲。
一路上少见哥哥静的如同个鹌鹑样,宋锦年细腻的心绪不禁开始作乱起来,严防死守的感情是被哥哥瞧出什么端倪了吗?是在哪一刻泄露出去的?这般纷乱的思绪搅得宋锦年也是一反常态,没有如同往常抱以对哥哥的一腔热情,惴惴不安的端坐在另一头以作假寐的休憩。
出租车七扭八拐得行驶了一段崎岖的老街道,最终在一个街口停下,他们居住的那筒子楼如若是这样的四轮轿车是万不能抵达的,只好择近的街口下车。
宋未池付清车费,拉着行礼与宋锦年一道向家中的方向走去。
两人间静默不语良久,踌躇不安还是促使宋锦年打破了这份诡谧的气氛,“哥,再等等我,等我高中毕业了,就能为你和妈妈分担家中的经济压力了。”
那一声哥着实叫到了宋未池的心头软肉处,一时间哪还顾什么难以名状的心思,重拾常态,对他粲然一笑,“我们年年还小呢,有哥哥在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宋未池总是走在他前头,将自己保护的好好,家中折戟时他抱着自己软语安慰,经济坍塌时他费心竭力撑住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自己总是在身后追赶着他,哪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他的依靠呢?
宋锦年的眼眸深似黑夜,宋未池一时对上竟有些缄口。
一路行过高高矮矮的筒子楼,遇到的大部分的邻里都对这里百年难遇的重点高中准学生纷纷道贺。
辞别了那些人热情的贺语,两人提溜着行礼回到了家中。
宋锦年赶着宋未池进浴室洗去一路的风尘,自己替他规整起从学校带回来的行礼。
往常也是这个心思细腻的弟弟收拾的多,宋锦年早已对此得心应手。
一个大男孩的行礼箱往往要比那个个女孩子简单的多,常常应季的衣物鞋袜就是大半个行礼,收拾起来很是轻松。
待宋未池简单冲洗过后,宋锦年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
穿着居家的棉质衣物,宋未池一手拿着毛巾胡乱擦着满头湿发,双脚趿着拖鞋就这么颇显不着四六的模样从浴室出来,一眼看去就瞥见藏在行李箱的礼物被人拿了出来。
宋锦年听声就知是宋未池,也不抬头就这么端详着茶几上的精心包装好的盒子,克制着声音的喜悦温声问道:“哥哥,这个是?”
宋未池一脸小孩子献宝的欣喜,凑到宋锦年跟前,喜滋滋的将东西放到他的手中,“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也不推拒,宋锦年一双素指应声就拆开了包装纸,一个崭新的手机盒子很快就展露无疑,见状宋锦年很是惊讶不及,“这手机着实太贵了,我......我不能要。”手中还没焐热的手机盒子很快被宋锦年强硬的塞到宋未池的手中。
宋未池顺势在宋锦年的身侧坐下,也不推手,只悠然道:“我想我们小年学习表现这么好,值得这个手机的奖励的。况日后有了这个手机,就能随时随地的联系,小年不想吗?”
后半段话对宋锦年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对他这般存有旖旎心思的人来说怎么可能不心动。宋未池就靠这么三言两语就让宋锦年溃散不成军,坦然的接下了这么联系的维纽。
宋锦年想,宋未池又何尝不想,只是生活重压逼得他无心琢磨这份懵懵懂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