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还是你》我属火龙果的

26、TWENTY-FIVE

　　第三医院

　　狭长的廊道，冷白的廊灯，蓝白色的墙壁，抢救室外殷红的抢救室灯，每一物都生生地扎在黎庭筠的眸上，心上。

　　走廊上时常有白衣护士抱着病例卡来回穿行，脚步匆匆。
　　众生百态，悲欢喜乐，人情冷暖。而他的身边仿佛隔了层钢化玻璃，隔绝了这世间芸芸，隔绝了这世间情感。

　　对于他来说，希望是那盏红灯，未来是那盏红灯。
　　生死也是那盏红灯。

　　林漾。
　　你别再留我一个人，好不好？

　　“姐！姐！”脚步声咚咚回荡在走廊，林荡的焦急声音将黎庭筠唤回到这世间，黎庭筠侧眸无神从玻璃里向外望去。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身后跟着殷嘉实。
　　他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

　　路过的白衣护士拉住林荡，皱着秀眉让他安静点，坐在旁边耐心等待，不要打扰到别人。
　　然后转身又忙活去了。

　　重生归来，这是黎庭筠第一次正式见到林荡，记忆里那张稚气未褪的脸。

　　当年林漾出车祸后，他们在医院见过一面。当时也是这样，黎庭筠坐在廊道的椅子上，林荡和殷嘉实风尘仆仆地赶来。

　　林荡看着急救室灯，拽起比自己高上半个头黎庭筠，恶狠地对着他的脸，砸了一拳，咆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姐？！为什么！！！我姐这些年做的还不够还你吗？！你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林荡眼泪纵横，二三十岁的人了哭得像个没糖拿的小屁孩，那是黎庭筠第二次见林荡哭。
　　第一次是在家门口，林荡抱着林漾。

　　殷嘉实在护士来之前制止了林荡第二轮的拳击，将他钳在冰冷的金属靠椅上。林荡把头埋在殷嘉实的胸膛，抽噎道：“我姐，从小就是被家里人宠大的，她到十六岁的时候别说自己烧饭烧菜了，我们家的碗她都没有动手洗过。亲戚们都说家里人太宠我姐了，那是我们家乐意！他们管个屁！自己没本事宠着自己家女儿，就赖我们家太宠！！我姐又乖又好，宠着怎么了？！又没吃他们家大米！！”

　　林荡抬起头，红眸冷瞪，恨不得抽了黎庭筠筋，扒了他的皮，啖食他的肉，饮泣他的血：“……可就是因为你！！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全为你做了！！你父母的事能赖着我姐吗？！你父母救我姐，是为了让她活下去！不是为了白找个人让他儿子欺负的！”

　　林荡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悠长又寂寥道：“小的时候，我姐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往医院里跑，医院里的护士都认识她，最喜欢她也最心疼她，别的小孩嫌药苦，又哭又闹不愿意吃，得让三四个护士哄着才能把药吃下去。只有我姐，拿着药不用人催，闷声就吃了下去。我有次去医院闻到过那药，苦得让人想吐，其他的瓶瓶罐罐摆了一排，那是我姐每天都要吃的药。”

　　“吃了药，护士照例都会给颗糖哄小孩，我姐拿了糖不吃就放在小罐子里，等着病好点能回家了，就把小罐子给我，把里面糖都给我，自己一颗都不吃。”
　　林荡说这话时，深深地闭了闭眼似是在悔恨什么。

　　他继续道：“我小时候也不省心，更不如我姐乖，我一点都不心疼我姐，我觉得她就比我大两岁，就比我身体差点，凭什么我爸我妈天天都围着她转，抱着她哄着她，打个喷嚏都要急得直打转，而我呢，什么也没有，她明明什么都干不了，明明弱得都，都……都站不起身。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的爱。”
　　嫉妒和恨意是日积月累起来的，他们堆积到一定程度，迟早有天会迸发出来，到岩浆喷发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林荡深深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眸中盈满了泪水。
　　“我刚上小学那年，有天休息日，我姐难得没有生病住在医院，我和我姐在家里玩，我妈刚出门买菜。就在一切都很稀松平常的时候，我姐发病了，呼吸急促，四肢使不上劲，匍匐在地上。我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在紧张，在激动。我在想这个人终于要死了，她终于要死了，抢我爸爸妈妈的就要死了，我再也不用跟这个人抢爱了，爸爸妈妈都是我的！我看见我姐的嘴在张合，她看起来有话要跟我说，所以我也就趴在地上听她说话。”

　　殷嘉实搂住了说话的林荡，拧着眉痛苦的表情，并不想让他再继续想下去，说下去，林荡拂开他的手，眼眶泛红站起身，看着黎庭筠说：
　　“她说：‘荡荡，荡荡乖，姐姐不疼，你别害怕，姐姐不疼。姐姐去医院给荡荡带糖吃。’姐姐不疼？哈哈哈，她哪里不疼！她哪都疼！”

　　“上次我去你家，是想带我姐回家的。可我姐不愿意，她说黎庭筠太疼了，她得护着你。护着你？”林荡的笑带着几分讥诮和嘲弄，
　　“她能拿什么护着你？你哪里需要她护，你有爷爷有奶奶，有外公外婆，是你自己不愿意去俄罗斯！”

　　“她呢？！为了你和父母恩断义绝，为了你前程未来什么都不要，现在为了你连命都快没了！护着你？黎庭筠，你和她相比较，你觉得谁更需要被护着。因为你想，所以她时刻陪着你，因为你害怕，所以她每夜拥着你，她不说疼不代表她不会疼！你父母死了！你难受！你是她最喜欢的人，她比你难受得就少吗！”

　　“黎庭筠，论绝情，谁比得过你！”

　　……
　　我知道啊。
　　我知道你姐姐会痛。

　　我知道阿漾会痛。

　　“诶，黎庭筠，我叫林漾以后就是你前桌啦。”
　　阿漾，我其实刚开始并不喜欢你，甚至说讨厌你。你在我心里跟以前见过的女生都一样，不了解我的人，仅凭我的脸就对我抱有好感。

　　我都没有见过她们，为什么就要往我的桌子上送东西，一群陌生人给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收？
　　我最讨厌的就是牛奶，闻着就犯恶心，我讨厌巧克力，不喜欢蛋糕，甜品。她们送了的东西我都会偷偷打包扔在垃圾桶里。

　　像你们这样的女生，我烦透了。
　　会闹会哭，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随口关心一句就能意淫出一整部言情剧。

　　可我不会表现出来，所以我笑着对你说：“好。”

　　“那个，谢谢你送我姐到医院。”
　　嗯？

　　黎庭筠带着死气抬头，见着林荡和殷嘉实站在自己面前，两人面露忧色，但对他很是恭敬。他一时愣神，分不清今夕何夕，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林荡问道：“你怎么了？”
　　你们姐弟俩真的很像，连关怀人的表情都差不太多。

　　黎庭筠摇头。
　　林荡难为情地挠了下头，又说了遍：“谢谢你，黎庭筠……学长。”林荡大概是觉得这称呼奇怪就补了句，“我明年中考，应该会考到三中，所以就先喊你句学长。不知道行不行？”
　　黎庭筠嘴张了张一句“随便”没脱口，噎在喉咙里，喉咙干涩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

　　他懒得再说话了，再抬头看向抢救室的红灯，那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黎庭筠腾地站起身，把俩人吓了一跳。

　　林荡注意到他的目光盯着抢救室的灯解释道：“刚刚医生出来了，说我姐脱离生命危险了，等会就会有护士把她推出来转送病房的。”
　　话音刚落，抢救室门打开了。行动病床上躺着一女孩，披散着头发，盖着白色的被单，唇色极淡，透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林荡跟黎庭筠道了句谢，和刚替林漾办完住院手续的九班班主任，匆匆跟着行动病床转送去病房。

　　黎庭筠到达病房外时，护士正做着准备工作，老班问林荡：“你爸妈那边手机打不通，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出差了，这个点应该是在飞机上，等下了飞机，我会跟我爸妈打电话的。”
　　“那他们今晚是回不来了吧？”
　　“大概是的。”

　　“你们陪护怎么办？需要我在这帮忙吗？”
　　“不用了，老师。”
　　“你们两个小孩能行吗？”
　　“医院里还有护士在，真要到没办法的时候，我们会按铃的。”

　　后面黎庭筠突然出声：“我今晚要留在这。”
　　几个人同时回头看他。
　　“不可以吗？”
　　老班回身走上前，按着他的肩膀道：“你送林漾过来，老师已经很谢谢你了。你明天还要上学，晚上不回家父母会很担心的。”
　　黎庭筠执拗道：“我会很他们说清楚，不让他们担心的。”

　　“按理，这边晚上只能留一个人。”
　　“那就我在这里。”

　　林荡：“？？？”
　　“学长，你留在这里不太对吧，我……”
　　黎庭筠侧首望着他，眼神纯澈不含一丝杂质：“哪里不对？”

　　“……”
　　哪都不对！
　　我才是她弟弟！

　　护士已经收拾好，黎庭筠搬了病床边的凳子坐在林漾旁边，目不转视地盯着林漾的脸，动也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
　　“……”
　　“……”

　　老班看他的样子估计是劝不动，转而对林荡说：“等你姐姐醒吧，既然医生说脱离生命危险了，应该很快就能醒。等醒了，你们再商量谁留在这边。”

　　林荡看了眼黎庭筠的状态，点点头。

　　黎庭筠望着林漾，他的脑子很乱同样很杂，他想了很多事，但什么也没进脑子，空荡荡的。
　　这期间来了很多人，不得不说，林漾的人缘好到让人咂舌。以余双瑶为首的班里同学都来了，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十班的同学，句翎希就是其中一个，余双瑶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混了句翎希一身。
　　句翎希又嫌弃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任由她抹眼泪鼻涕。

　　向毅恒送了点苹果和香蕉放在床头柜上，薛漪也来了，放了张贺卡压在水果底下，信封被贴纸贴上，是不想让其他人看的意思。
　　陆时衍什么也没拿，站了会，又坐了会，像是怎么都不舒坦走走停停，最后锁着眉回家去了。

　　他们对着林荡寒暄了几句，想和黎庭筠说几句话，可黎庭筠像是神思游离在外，说什么他也不理，不回。

　　唯有时不时眨闪的眼睛能证明他是有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