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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揽月 ...

  •   说是与民同乐的宫宴,大抵分两种。

      一种是在长街摆桌。长街十里,每家各出一张大方桌,与菜肴合拼一处。最后万俟义坐在最里位起身举杯,众人皆起敬酒。这算是最单纯的与民同乐。

      另一种是找个大场地举办宴会,宴会总要限制人数,却不限制来客身份。万俟义做东,大摆宴会。又算是众乐乐。

      万俟义是后者。

      宴会地点在高台。齐高祖,也就是万俟义的祖父,在重修茂兴时亲自带人搭建起的高台。名叫揽月,取有揽明月卧云巅的意思。

      后面的话是父亲告诉我和哥哥的。父亲与我们讲,彼时齐高祖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高台初成,见茂兴大兴,心潮澎湃,所以大笔一挥提了这字。

      而彼时,父亲应是半大孩子,就以林家家主的身份被迫和齐高祖绑在了一起。因为年纪小,只在揽月台建成时过来凑热闹。见齐高祖站在高台手持酒杯,忽而一拱手,高呼敬天地,更敬我大荣,便以酒酹地。

      “大荣?”我问父亲。

      “是前朝,”父亲颇为怀念,“那时候大荣还在呐,老爷子还是大荣司空。”

      出生时,大荣已经离去数十年,早就成了史书上淡漠一笔的前朝。我对前朝没有什么印象,从书里读到过,想着过去理应是极为恢弘的朝代。不懂那些执于复荣的那些人。

      尽管万俟义没有说家属的事情,基本上来人都有收敛。我就带着莫辞和鱼思凡过去。往旁一看是苏芝暗地扶着王辰。王辰倚着苏芝的手臂,远远地朝我抬手打招呼。

      王辰上来就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淮坝?”

      “怎么,”我打趣他,“想赶我走啊。”

      王辰看起来很认真:“你什么时候回淮坝。”

      甫一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就等不忙了。估计也快。”

      回味出不对劲,我皱着眉:“你……回不去水州?”

      王辰没有回答我,终究是苦笑一声。

      他像是总算歇了口气,说得轻飘飘的:“没想到那次匆促离家,就成了最后的告别。”

      我说:“希望我帮你带些什么?”

      王辰算是笑了,洒脱地摆摆手:“给我带酒,需好酒。”

      苏芝抬手一拍他后脑勺:“还想着喝酒呢。”

      “那个时候谁也拦不了我,”王辰朝我一抬下巴,“说好了。不然我不见你面。”

      “行。清楚了,”我说,“等我去找你一同喝酒。到时候一定要不醉不归。”

      王辰没有答应,更没有拒绝。他冲我笑了笑,旋即走远,混迹在人群中。

      即后我等来了莫辞和鱼思凡。平民与官员本是要分开,不过家人总和平常人不一样。

      守卫与万俟义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给多方招不痛快。却也是要先去解释,他们才能和我同坐一处。

      说是同坐一处,其实没有那么多约束。揽月台中间有一座琉璃台,琉璃台的边沿垂着红绸。登台的人混在一起,到处走,偶尔拿来一樽酒,边饮边瞧。

      还没见到万俟义。我漫无目的地绕着揽月台外圈慢步,忽然热闹扑了上来。我下意识回头,莫辞和鱼思凡早已与我挤散。

      所以我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人群。见到了周昀,周昀端着酒樽倚着栏杆往远看。我走上前,与他并肩,不过往下一瞥。

      便望见了人间烟火。

      周昀舒了口气,手肘枕着栏杆:“莫辞和鱼思凡姑娘?”

      “他们和我走散了,”我没打算瞒他,“揽月台就这么大,也走不远。我放心。”

      周昀感慨般叹道:“能有人伴着真好。”

      这才想起来。周家除了周昀,皆葬身沙场。

      记得和周昀最近的人,我听过周相的消息。周筱,大齐的年轻左相,也就是周昀的表兄。面对无法翻身的劣势,不愿做自己人的把柄,他于乱军前用剑刺心。不曾见全尸。

      当时周昀被

      我说:“不还有我在。我是你家人。”

      周昀偏头看向我,不见得诧异,反正笑了。他点了点头,爽快地道声对。

      “如果……”

      想起王辰,我迟疑了一小会儿,才和他说:“如果……我有一天和你离得远了,难见一面。你记得给我点盏灯。”

      周昀被周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应我的话时仍不觉奇怪,语气极为自然:“点灯做什么?”

      “就当我来了,”我放不下,不愿提起,便含糊带过,“我怕黑又怕冷。你就当等我过来。房里点炉火挺危险的,点灯就好。”

      实话就是我怕黑又怕冷。周昀与我自小相熟,他知道这些。看得出来,他全权当我的话为糊涂话,不以为然。又应该是记下了。不然我以后找他,他总是亮着盏灯。

      石敖有他叔叔带着。石敖是石家仅剩的小辈,备受珍视。被石家人盯得可紧了,生怕有哪里磕着碰着。

      碰到石敖时,他像是总算得来一身轻。

      石敖欢快地告诉我和周昀:“叔叔被缠住了。我远远看到你们,就和他说过来叙旧。也没管他答不答应。”

      我瞧了眼周昀:“有扬采在,叔叔肯定放心。”

      石敖大笑:“有你在可不一定。”

      周昀说:“你们啊,真是。不要在我面前炫耀啦。”

      石敖被他叔叔盯着。石敖的叔叔是位老将军,五感被磨炼得极为灵敏。石敖的叔叔是不让他饮酒。所以他只能看我们碰杯。

      陪我们聊了一阵子。石敖说是怕染上酒气,兴许是怕不自觉和我们一同畅饮美酒,匆促转身去找叔叔。

      晃了晃酒樽,瞧见其中清酒映着月。

      周昀问我:“你看见陛下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见着。”

      远望这一路,未曾见到万俟义的身影。小戚却在,不过在角落站着。小戚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身上自有杀伐气,不熟悉他的人都不敢近他身。

      周昀精辟地指出:“小戚在,陛下肯定在。”

      我说:“他藏起来干什么。”

      周昀晃了晃头:“不清楚。”

      我说:“总不能把小戚放在这里装样子,自己走了吧。”

      并不是没有可能。据我了解,万俟义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只因他通常是热闹的中心。他多次和我提过,他只是不喜欢觥筹交错后的算计。觉得太累心。

      然而这次是他做东。东道主在宴会开始便离场,实在不讲道理。

      “不会吧,不会,”我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不会那么任性。”

      周昀看了眼我旁边,忽然说:“诶,我看见他了。”

      那个瞬间,我联想起过去数次重演的,被杜老爷子抓住走神的惨痛经历。所以我没回头,晃着酒樽饮了口酒。

      周昀说得平淡:“我看见他过来了。”

      我说:“别想骗我。”

      小戚在我们后边说:“陛下一言九鼎,不会骗任何人。”

      我立刻转过身,朝身后的人一拱手。

      “不用,不用,”万俟义摆了摆手,笑着走过来,“刚才听见你们说到我,我就过来看看。”

      “只是刚才没有看见陛下,”有万俟义的话在,周昀仅仅一点头,“就随便聊聊。”

      万俟义说:“诶,同在杜老爷子那里可没有现在拘束。你们要再这样,我就让小戚先走远了。”

      接着万俟义的目光从我看向周昀:“说话正常点儿。”

      我立即响应:“你刚才去哪里?”

      “我啊,”万俟义神神秘秘地比了比手势,“你们尽管猜吧。绝对是大惊喜。”

      即后,万俟义自觉解释:“事先说好,我可没浪费人力钱财。这次我可用心了。毕竟我不擅长土木,只能从按稿重建。就要在别处下心思。”

      本来我想搭腔。可眼前突然一亮,周昀抬头,眸里闪过一道光。我旋即偏身去望,望见琉璃台下的红绸因为天灯升起而往天上牵。

      天灯映着星月,点亮了地面的夜。

      “现在点天灯?”我不解。

      “我愿意,”万俟义答,“也正好讨个安慰。”

      而我注视着万俟义走过人群,登上琉璃台。小戚从侧面上来,端着一只酒樽。

      “想说的不多。长话短说,”万俟义往上举起酒樽,“首先,孤要敬留在沙场的将士们,愿他们能寻着天灯,归家。”

      万俟又说:“其次,孤要敬你们,敬大齐子民。是你们在大齐危难之际,没有退缩,才能有今天的烟火人间。”

      万俟义顿了顿:“我还想敬我自己。”

      台下皆是了然地笑了。

      “最后,”万俟义朗声道,“孤敬大齐。唯愿大齐永世长存。”

      我们同时举起酒樽,面朝万俟义,异口同声:

      “唯愿大齐永世长存。”

      万俟义是真的无话可说。当下并没有值得特意点出的地方。闯过了生死关,全是从死门闯出生门。

      人尚且还在,已然不错。又有什么可说。

      此时宫宴才算是开始了。乐坊奏乐,舞坊踏舞。

      有风,微风习习。揽月台高,微风觉得冷。

      今天的酒好,只是容易醉。我刚微醺,被风一吹冻清醒。恍惚中听得擂鼓阵阵,不是乐坊能奏出的声音。

      仿佛回到了城墙上,瞧见月落森林,拉长树影。树影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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