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鬼切海国陨，妖刀言飞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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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得到海国入侵的消息，鬼切几乎是带着一腔急怒从杏原城赶回大江山的，正如他当时赶向杏原城一样。
他在离岛的刺杀失手了，说到底还是源赖光太过狡猾，说着去离岛上寻找不知火，实际上去了离岛的是源氏的阴阳师部队，而源赖光自己却回到了京都，准备源氏在大江山边境的黄泉之塔据点。
他潜入黄泉之塔，与茨木和酒吞联手，没找到源赖光的踪迹，却发现了源氏的异常动向，还来不及深究，海国的海寇们就攻入了大江山，海寇的军师海鸣更是设下水牢结界，以幻术困住所有人的精神。
循着阴阳术的气息和血契的指引，鬼切在混乱中找到了海鸣，将刀刃插入了结界的缝隙，火烧一样的疼痛顺着刀身传到鬼切身上，带来了死亡的预警。海鸣狂笑着，用死亡威胁着他，而他被心魔困扰，被疼痛折磨，根本无暇理会。
鬼众对他的谴责、源氏对他的欺骗、众人受困的悲号一并在脑海中响起，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身上的疼痛全都成了快慰——这代表着他也许即将偿还不属于自身的一切。
——如果只需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话，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许久之前，妖刀姬的一句话在这时候忽然被他想起。此时此刻，他忽然对这句以前嗤之以鼻的话有了共鸣之意——这大概便是一语成谶罢，他想着。
是啊，幸好是这样。如果只需我一个人的性命，就可以解决困局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呢？
锋利的刀刃更深地、更用力地刺进结界之中，随着结界片片碎裂，他也看着自己的刀刃、自己的鬼手、自己的身躯片片碎裂、消散。
可是在下沉入海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本命刀的剑柄……
不甘在那一瞬间爬上心头，绵长得如同埋入骨血的血契一般……
原来，这就是她说过的不甘，却不后悔啊……
数年前——
“你战斗的时候，冲得太前了。”那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联手讨伐妖鬼的日子，鬼切不知道妖刀姬是因为不习惯与人合作，还是因为太过自负，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也因为这原因，妖刀姬受的伤比以往要重，“平时独来独往，没人拦着你，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希望你能配合其他人一些。”
“抱歉……”妖刀姬撇过脸，连个表情都不给他看，鬼切心里面有些气恼，手上绑绷带的力气就重了些，妖刀姬闷哼一声，鬼爪攥成了拳头，握在身侧。
“知道疼，下次就注意。”
本来就是为了给她点教训，鬼切一点都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但一转过头，看见妖刀姬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被咬得发白的嘴唇，鬼切忽然就有了一种古怪的负罪感，于是他开口，想要问清楚妖刀姬这样做的原因，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开口就如同责问一样——
“你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妖刀姬看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摇头。
“既然这样，你把原因说出来，光是点头或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以后我应该怎么配合你。”
妖刀姬开口的时候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因为心绪纷乱，还是因为笃定他不能理解，她的眼睛望着烛火，烛光下半明半暗的脸庞显得坚毅却孤独，她抿着唇，说是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如果只需我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话，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自负！”鬼切怒斥一声，他一把扳过妖刀姬的肩膀，但是妖刀姬的眼睛却始终不与他对视，于是他加大了声音，以期自己的话能被妖刀姬听进去，“你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强大到能解决一切了？那如果因为你的自负，你就这样折断在战场上了呢？”
“如果那能解决危机的话，这就是一种幸运。”
他从不知道，妖刀姬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人，彼时他也是心高气傲，妖刀姬不肯听劝，他也不打算多劝，只最后抛了一句源赖光的教导作为最后的忠告，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妖刀姬的房间。
“兵器的荣耀，是折断于最光辉，最有价值的战场上！而不是像你这样，把自己的价值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地方，你抱着这样的想法，迟早会后悔。”
“杀戮，本来就没有意义。”妖刀姬像是要与他作对一样拔高了本来如低声自语一样的声音，让他听得清清楚楚，“如果只需要我一条性命就可以破一个困局——即使那不是我最荣耀的战场，那也不是浪费。”
“即使我可能心有不甘，我也绝不后悔。”
【六】
叩叩——
“请进。”知道来人是谁，妖刀姬也没有客气，笑着对来客示意，“请坐。”
“听晴明说你找我？”青行灯自门后弹出半个身子，看见妖刀姬雪白的脸色，面色有一刹沉了一沉，然后又恢复如常。
“嗯，我想……和你聊一聊你喜欢的怪谈。”妖刀姬微笑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青行灯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苍白着一张脸靠坐在桌边的虚弱女子，是之前还在大江山奋力拼杀，所向披靡的妖刀姬，她低下头，掩去面上的惋惜之色，坐在妖刀姬对面。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拒绝的话也太不解风情了，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你纯洁无瑕的战友情吧。”青行灯随口打趣，本以为妖刀姬会和之前一样对她的玩笑矢口否认，但是她却看见妖刀姬笑了一笑。
虽说她与妖刀姬不算熟识，但是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妖刀姬那样温柔的微笑，仿佛她为数不多的柔软，都蕴藏在了那一个笑容里。
“不是战友情，我承认，我有私心。如果我……如果这次海国入侵，我遇到了不测，那我化成的白鸟，一定会飞往他的身边。”
“在大江山，你的本命刀受损了。”青行灯开口，不是疑问，不是询问，是陈述一个确定的事实，“如果不是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你不会这么虚弱，也不会做出这种假设。”
妖刀姬没有回答，只是给她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茶。
“故事有点长，我们可以喝着茶，慢慢说。”
“你现在可以选择，在海国攻入京都时，离开这个主战场。”
然而妖刀姬并没有理会她的建议，她的目光投向门外的天空，那片天澄澈得连一丝流云都没有，映在妖刀姬的眼底，投下一片虚无。
“你知道吗？自从我离开源氏以后，我总能梦见鬼切。如果你说的飞鸟症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也许是化为鸟的我所看见的景象吧。”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复活后的鬼王没有杀了我，而是捏碎了我身上的契约，让我脱离了源氏的控制。”
“我也不明白，晴明大人到底是从哪里得知了妖刀的传闻，特地寻找到我，将我收为式神……”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受人所托？”
妖刀姬轻轻地点头。
“那可真是……太愚蠢了。”青行灯轻叹，“自以为是的温柔，最伤人了不是吗？送你一份自由，让你彻底失控，又送你一个契约，让你再度失去自由，如果他所拜托的人不是晴明，而是其他人，那你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自己不得自由的人生而已。”
“……不，我们都已经无法认同源氏的正义，所以他才会送我离开。而拜托晴明大人，也是他希望我有一个去处。鬼切虽然单纯，但是他并不是无脑地冲动行事。”妖刀姬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坚定得如同每个字都要敲进别人心里，“其实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可以理解我。在源氏的时候，我跟他的想法，永远是天差地别的，我还以为我的声音，从来没有传达给他过。”
痴人。
青行灯暗暗感叹一声，但感情的事情，大概也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吧，她看着絮絮地说起化鸟时的见闻的妖刀姬，啜了一口茶。
很苦，苦得舌根都开始发涩，但却意外地有些回甘，止了一些干渴。
“他说他记起来，以前在大江山的时候，虽然也许力量及不上鬼王酒吞童子，但他也是非常强大的鬼，我看他说这话时的模样，还有些自负，看起来性格这种东西，大概是怎样都没办法改变的。”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我以前是人类的事情，我还以为在源氏的时候，那些传言也好、恶语也好，他都没有在意过呢……所以他说，因为我曾经是人类，所以希望晴明大人可以收留我、帮助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果然，是个梦啊。”
“在黄泉之境找到他的时候，我看见他每天都拼力去斩黄泉之境的结界，就算他知道这做法没什么用，他也不肯闲下来放弃努力。他说这结界能净化他本命刀上的瘴气，是源赖光的失误。我当时就觉得，他想事情还是这么瞻前不顾后的，自己不愿意深思的事情就绝不会去多想——以赖光大人的心计，哪里可能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这也算是他的优点吧。”
“你见过离岛的灯火吗，入夜时，划着船前往离岛的人们会在船上燃起灯火，据说离岛上的歌姬风头正盛时，离岛的灯火明灭万千，如同传说中的不知火临世一般，可惜我并没有看见。但是那天晚上，隔岸的灯火明明灭灭，脚底暗潮汹涌，我不知道晚上的海岸，会有怎样的危险，只有他仍旧是一往无前的，好像什么都无法阻止他奔往他的目标……于是，那些河灯就都变成了风景，变成了点缀。”
“……那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光。”
青行灯哑然，她怔了半晌，问妖刀姬：“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他是如此一往无前，不会看向目标以外任何东西的人……那你化作白鸟以后，他又怎么可能认识你？”
这一问，似乎问住了妖刀姬，她呆了呆，然后低头想了些什么，似乎是想通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化作白鸟，飞往他身边，是为了被他认出来？”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你们能够在一起的可能。”青行灯笑着回答，语气却是认真地在建议，“只有活着，你和他的故事才会有结局。”
“错了，不是我和他的故事，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的故事。”妖刀姬回答，“就算我侥幸活下来了，有朝一日与他重逢，我也只希望他待我如往常每一次出任务回来一般，寒暄一声，或者给我递一杯水，递一盒吃食，说一声“辛苦”；如果我不巧回得迟了，回来的时候他会板着脸问我原因，然后问我的伤势，就算我可能没有大碍，他也可能会催我去疗伤。”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我们会谈一谈分开后遇到过的事情，我会和他说一说跟随晴明大人时的趣闻，也听一听他在修炼时候遇到的难题。或者……会和平时一样，切磋一下武艺，一起在静室里冥想。如果那时候，他已经成为了至强之刃，我或许，还会败在他手下。那时候，估计他还会板着脸，告诉我不要气馁，要继续精进……”
“我曾经在那些少爷小姐请伶人到府中表演时，偷偷学过里面的和歌，唱给鬼切听。不过他大概是没听懂吧，转头就训斥我，要我小心不要被赖光大人知道……如果多年之后，我们都已经不用再去在意这些，我想……好好地，再学几首。反正他啊，肯定听不懂。”
“源氏有龙胆花，有樱花，但是鬼切他最喜欢的是白槿。我还在七角山种过几株……我想过，如果有那么一天，那株白槿长成了，开花了，我也许可以带他看一看，几株白槿开成一片，是不是会像白玉一样高洁得纤尘不染……”
“呵呵……很无聊吧，可是我想我期待的，就是这样，与以往并无区别的日子。”
“如果真的可以……重逢于晴明大人所开创出的、人与妖鬼能和谐共处的时代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是个没有波折，平淡却温馨的好故事。”青行灯不置可否。
“但是那样的故事只存在于太平盛世。现在的平安京，连妖怪之间和谐相处都难以做到，更不要提晴明大人所期待的，妖怪与人类和平共处的盛世到来……我是兵器，在这样的盛世到来之前，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保护重要的人，期待他们能带来那样的盛世。”
“为此，即使是折断在战场上，我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鬼切海国陨，妖刀言飞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