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芳龄二十五》白猫我

52、懦弱与勇敢

　　“离开这儿？”杨明安有些慌张，微微皱了眉头，“离开了这里，我们能去哪儿呢？”
　　“去南京、去上海、去广州，反正是不能再呆在北京了，得去一个他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袁晓京似是发了疯，她抬高音量，忽然变得歇斯底里，她按住杨明安的手腕，恳切地哀求，“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离开杨志博，离开这个恐怖的牢笼！”
　　“你……”他困惑地张大眼睛，“你不是全都忘了吗？”
　　“不，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忘！”袁晓京愤恨地流下眼泪，她拨开额前碎发，按住太阳穴，深深吸气，还是控制不住地气喘，“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为什么杨志博就是不肯放过我？他有病啊，他变态的，他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
　　“不会的！不会的，表姑！”他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抚，“你是他表妹，他不会害你的！”
　　“怎么不会？！”袁晓京哭着尖叫，“是他推我滚下山坡，是他推我的——他想杀了我！”
　　“不，不会，一定是误会了吧！他就是再狠，再无情，也不会伤害你的！”杨明安避开眼神，合上那本相册，抱在怀里，急促了喘息，“晓京，你想好了吗？离开他，我们会失去一切！没有钱，没地方住，没有漂亮的衣服穿……去一个新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什么都要重新了解，重新学习，还要住群租房，坐地铁通勤，共用厨房，共用厕所，还会有蟑螂，有蛇虫鼠蚁，你能吃得了那种苦吗？”
　　见她低头不语，他又按住她的肩膀，恳切地说道：“我们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我们是北京人！同学、朋友、关系网，全都在北京！我是他儿子，你是他表妹，我们靠着他，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为什么要走？晓京，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走？”
　　不过只是一瞬间，袁晓京便参透了杨明安的懦弱——他终究是放不下杨志博带给他的富贵荣华，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和财富自由相比，根本就一文不值。
　　她自嘲地扯动嘴角，微垂下眼眸。
　　是啊，为什么要走呢？
　　就算她再穷，再没本事，她也还是个北京人呀，身份证“110”开头，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挤不进来——难道连这最后的荣耀，都可以抛弃不要吗？
　　忽然，她也看穿了自己的懦弱。
　　是啊，没有人陪着，她哪里都不敢去。
　　她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生活，害怕哪天死在房间也没有人管埋……
　　为什么，为什么大表哥会变成现在这样？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几乎都要接纳他，感谢他对她的好，享受他字里行间的温柔，可他凶起来的样子，那么可怕，实在是让她无力招架……
　　那天，他暴怒之下的自白，真实得有些恐怖。
　　仿佛，杀人、放火、贪污、行贿，都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大表哥口中，变有钱的代价，比她想象中还要辛苦太多。
　　他已经深陷在权斗的泥淖，无法自拔，却还要拉她下泥潭，让她去继承他的衣钵，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他竟然说，那是为了她好？！
　　第一天出院，
　　司机开着车，把袁晓京送回那栋熟悉的别墅。
　　宽敞的房子，一片静默。那对不是父子的父子，一个也不在。
　　她洗过澡，浑身湿漉漉的，穿一条睡裙，盘着腿坐在厨房的操作台上。
　　偷拿一支大表哥的香烟，点燃炉灶，借一点明火，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吸气，烟草融化成灰，她咳了两声，却仍不放弃，努力学习，吞云吐雾……
　　突然，
　　钥匙转动，杨志博推门而入，绯红着脸颊。
　　那天是优秀企业家颁奖典礼，他在晚会上多喝了几杯。
　　见她坐在厨房的柜台上，他心有不满，拾起沙发上的毯子，甩在她身上。
　　香烟的火光，一闪一闪，他走进厨房，手撑着台面，伏身在她身边，抬起头，微微笑道：“一个女孩子，学什么不好，学这个！”
　　“我想更像你一点，不行吗？”袁晓京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
　　那件事过后，每一次同他说话，她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是哪句话说错，又要激怒了他。她和他之间，已经失去了家人般的信任与爱慕，只剩下上下级之间的命令与服从。
　　杨志博没有回答，他从她手中抢过那支香烟，叼在自己嘴里，深深吸了一口。他背靠在厨台前，闭上眼睛，熟练地吐出阵阵青烟。
　　“大表哥……”她撑着台面跳下来，同他肩并肩，靠在操作台边缘，轻声问他，“你有没有遇到过哪一个人，让你又爱、又恨，又想依靠，又想逃离，就那样无所适从……”
　　“你呗。”他冷笑一声，把那支烟夹在指尖，垂下手臂。
　　“是吗？”她苦笑着叹了一声，低下头，望向脚下四方的瓷砖，学着相声中戏谑的口吻，附和道，“这不巧了嘛，这不是！”
　　“对不起……”他侧过头来望她，哽咽了声线，“对不起，晓京！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保证，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只要你乖乖听话，留在我身边——就当是可怜我，可怜我这个孤寡老人，可以吗？”
　　袁晓京也红了眼眶，勉强地微微点头。
　　尽管表面顺从，心里却是已经做了决定——她要去美国，投奔大姨一家，投奔程家耀表哥！
　　就算前面的路再难走，她都要勇敢前行。
　　她不能留在这里，不能依赖大表哥，不能停留在这艘终将沉没的破船上！
　　办公室，
　　袁晓京的回归，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
　　她不过就是，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第二秘书。
　　再一次，跟随他出入大小会议、各种应酬，顺从地点头、微笑，熟练地阿臾、奉承，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笑而不语，不做反驳。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每天上班，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偷偷地干私活。
　　她要去上学，去美国上学！
　　随便哪个学校，哪个专业，旧金山，只要在旧金山就行！
　　管他能不能学得会，能不能留得下，去，只要能去就行！
　　曾经，她为了家人，选择留下；可如今，她已经无牵无挂。
　　三个月后，偷偷地，搞定所有事，收到一张野鸡大学的offer，一切都很顺利，却是被一纸签证卡住喉咙。
　　她需要提供一张工作证明！
　　如果按照规矩，去人事部开证明，一定会被杨志博知道，到时候就一定是走不了……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去他的办公室，把公章偷出来！
　　她知道，他把重要文件、现金、公章，全都藏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钥匙有两把，一把在杨志博手里，一把在秘书唐娜手里。
　　唐娜的那把钥匙，放在她背包里，随身携带。
　　“小唐姐！”袁晓京装作不经意，把咖啡洒在唐娜身上，吓得她跳了起来。
　　只是一瞬间慌乱，那身材高挑的女人，又恢复起往日的礼貌微笑，扯了几张抽纸，直奔向洗手间去，还不忘叮嘱袁晓京，看好她的背包。
　　支走唐娜，小菜一碟！
　　走廊，
　　杨志博拎着皮包，快步往回走。
　　半路上，遇到秘书唐娜，连忙抓住她，问她袁晓京在哪里。
　　“她在工位上！”唐娜说着，仍有几分慌张，“您有什么事先找她办吧，我得去趟洗手间！”
　　还没走到地方，杨志博就高声大喊“袁晓京”的名字，到了工位，却看不见她，只好微微摇头，径直走进办公室。
　　关上大门，拉上窗帘，杨志博一边打电话，一边开保险箱，言语激动，情绪暴躁：“什么？怎么会呢？前几天还好好的！行了，我知道了，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这个情，以后有机会，一定还给你！”
　　文件、现金，一一清点，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惴惴不安地环视四周。
　　此时此刻，袁晓京正拿着公章，躲在移动墙板隐藏的那间暗房里面。
　　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她才松了口气，推开那扇移动门板。
　　可当她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却像是被石化、被风干，被固在原地。
　　只见，杨志博正背靠在大门口，侧过头来，冷眼瞥她。
　　“你知不知道，偷拿公章是犯法的！”
　　“我知道。”袁晓京紧握着那个印章，目光无比坚定，“可你说过的，只要结果正确，过程其实并不重要。”
　　“结果？你想要什么结果？”他把手里的皮包丢在办公桌上，缓步走向她，双手叉腰，愤恨地吼她，“没有我罩着你，你能做什么？蹲在郊县做一个小破秘书，每个月领一万块钱薪水，一辈子买不起房子，一辈子逃不出那个破烂的大杂院！”
　　“是，我是穷，可我没有求你帮我，我没有！”她高叫着反驳。
　　“没有？”杨志博冷笑一声，摊开双手，“袁晓京！你别以为你不承认，那些事情就会一笔勾销，就可以装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是怎么跪下来求我，求我出钱，买下你们家那一半产权！”
　　“是啊，可那又怎么样？”袁晓京热血上涌，似是一瞬间回到了一年前，那个脾气火爆、自由骄傲得袁晓京，“我不是你女儿，也不是你的情人，我只是你表妹，半个表妹！你对我没有义务，我对你也是一样，我们根本就算不上是亲人！”
　　“我真是不明白！那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一个机会，我给你了，你却不要！非要做一个白丁，一个平民百姓，活该你一辈子受穷！”杨志博指着袁晓京，气得浑身发抖，“你要公章是吗？好啊，你要就拿去吧！等你以后露宿街头、沿街乞讨的时候，可千万别赖我没关照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