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芳龄二十五》白猫我

51、失忆

　　“是你逼我的！”
　　或许，在那一瞬间，杨志博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站起身，却在黑暗的角落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先生？袁小姐她……”司机一脸错愕，手中还提着两把备好的雨伞。
　　“她摔倒了。”杨志博冷静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支烟，叼在嘴里，火光一闪，烟丝被雨水打湿，却是怎么也点不着。
　　医院，
　　处理过伤口，袁晓京却依旧昏迷。
　　CT扫描显示，她的颅内有血块淤积。
　　医生建议先保守治疗，如果病人可以自然苏醒，淤血吸收，也就没事了；但如果血块压迫神经，就必须开刀动手术，否则很可能会长期陷入昏迷……
　　窗外一片烟雨朦胧，雨水敲在玻璃上，水珠滚落，划出一条弯曲的斜线。
　　名贵的西装，沾染了水渍，头发干枯，贴在额头上。
　　杨志博点了支烟，叼在嘴上，深深吸气。
　　“大表哥！”耳畔仿佛出现袁晓京亲切的呼唤，还有她那些没完没了的心灵鸡汤，“人生只有一次，事业的确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爱护自己，要关照身边爱你、疼你的人。”
　　手机里，她给他发的消息，全都是一段、一段的长篇大论。
　　他想起，她同他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他想起，她拉着他一起去爬香山，看话剧；他想起，她借他的地方去糊弄她小表哥，跑回来借他的肩膀哭泣……
　　她身穿红裙的样子，真的很美。
　　一对清澈明亮的眼眸，闪闪发光。
　　哪怕是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还骄傲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他真是恨极了她这不闻不问的自我，却又羡极了她来去自由的洒脱。
　　他拼命地留住她，矫正她，不过是想向她证明，他杨志博没有选错，他走的这条路是最好的！有钱、有权，他拥有一切！
　　可到头来，却是输得一败涂地。
　　烟灰燃尽，他望向窗外，雷声间歇，玻璃上闪烁着一个苍老的倒影。
　　至少在这一个瞬间，他希望她可以醒过来，让他可以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
　　病房，
　　杨明安闻讯赶来，气喘吁吁，跪倒在袁晓京的床边。
　　浑身湿透，鬓角还挂着水珠，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表姑会从墓园的山上摔下来？！
　　“你对表姑做了什么？她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你一定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杨明安愠怒地开口，他从地上爬起来，站在杨志博面前，逼问他事情的前因后果。
　　“雨天路滑，她……”
　　不等那官方口吻的回答结束，杨明安揪住杨志博的衣领，把他推在玻璃窗上，恶狠狠地吼道：“你害死妈妈，害死奶奶，现在连表姑都不肯放过，究竟要害死多少人，你才甘心啊？！”
　　杨志博没有回答，他推开他，弹去身上浮灰，整理好衣襟，迈步走出病房，离开时，回过头，瞥了一眼，轻声叮嘱：“人醒了，记得通知我。”
　　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闪电点亮夜空，只一刹那，又熄灭，耳畔传来隆隆雷声。
　　杨明安陪在袁晓京身边，紧紧握住她的右手，喃喃自语：“对不起，表姑，我不该让你和他单独相处！杨志博不是好人，他没有良心，从来都不会在意家人、朋友，他只爱钱，爱地位，他只爱他自己！你一定要坚强，要快一点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我不会再踩过界，我会恪守一个表侄的本分，我要看着你恋爱、结婚，看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只要你能醒过来……”
　　氧气面罩，薄雾有节奏地晕染。
　　无论杨明安如何哀求，袁晓京依旧昏迷，无动于衷。
　　每一天下班，杨明安都会带一束漂亮的百合花，送到袁晓京的床头。
　　那天，
　　他还没走进病房，就透过玻璃，看见袁来儿来探病。
　　只见那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依偎在床榻边缘，默不做声。
　　“舅爷爷！”杨明安推门而入，将那一束新鲜的百合，替换在床头。他瞥了床榻前的男人一眼，那时那刻，这一位胡同老炮儿，眼眶发红，似是有几分慈父模样。
　　只是寒暄两句，袁来儿便要打道回府，起身时精神恍惚，踉跄了一下，远去的背影，竟是有了几分失魂落魄。
　　“晓京，你怎么还不醒呢？”杨明安笑着问她，就像是在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谈心，“你爸爸来看你了，你知道吗？他也很关心你，很在乎你，你就不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吗？好吧，我知道，也许你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们，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爱你的，希望你能快一点好起来。医药费你不用担心，爸爸会全权负责，他也很内疚，希望能补偿给你……”
　　突然，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心率变快，脉搏加速，病床上的女人缓缓睁开双眼。
　　杨明安惊讶地瞳孔收缩，一时竟忘记去请医生来看。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吗？”这是袁晓京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睡得太久，像是睡美人，睡了整整一个世纪，再睁眼时，世界都发生了改变。
　　脑神经外科，
　　“医生，她怎么不认人了呢？”杨明安疑惑地瞪圆眼睛。
　　“根据检测结果来看……”医生翻看着病例，微蹙眉头，“也许是因为脑震荡引起的短期记忆丧失……”
　　“也许？”
　　“对，也许。”医生合上病例本，望着面前焦躁不安的男孩儿，开诚布公，“失忆症在影视剧里常见，但是在医学临床非常罕见。我从业近二十年，看过的疑难杂症不下百个，但是，像她这种情况，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面对杨明安的疑惑，医生指着片子，解释道：“你看，她摔伤的位置，的确还有血块，但这血块比她刚摔伤的时候，已经缩小了很多，而且没有压迫神经。或许她只是因为昏迷时间太久，出现了记忆错乱，你们家属可以先帮助她回忆。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再给她安排其他检查……”
　　“等等，医生！”杨志博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微抬起头，冷冷问道，“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装的呢？”
　　病房，
　　袁晓京正靠在床上，看CCTV3的猜歌节目。
　　突然，杨志博推门而入，吓得她连忙闪躲，蜷缩进被子。
　　“晓京，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倚靠在床边，一只手悄悄伸向她，拂过她的额前碎发，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好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本能地逃避，微微垂下眼眸。
　　他也沉默了，半晌，方才深吸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那支不堪入目的视频，摆到袁晓京面前。
　　她只瞥了一眼，就逃离目光，喉咙滚动，攥紧拳头，急促了喘息。
　　“就凭这个，牛俊涛——牛主任，他不该死吗？！”杨志博收回手机，语气平静，像是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因为，你是我表妹，是我的亲人，我想你好，想你成才，想你不被坏人欺负，想你不必为了钱、为了生活四处奔波……”
　　她抬起头瞪他，咬着嘴唇，眼泪溢出眼眶。
　　——那是痛苦，是怨恨，是打了败仗的屈辱。
　　“不要再装了，袁晓京！”突然，他似是看穿了真相，站起身子，瞥了眼墙边的电视，屏幕里，主持人与嘉宾互动，笑声连连，他也随声附和，苦笑一声，回过头望她，“医生已经说了，你没事，很快就可以出院。”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她吸吸鼻子，抹去眼角泪痕，紧紧抓住被子边缘。
　　“养好伤，回公司上班，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会对你好，还是会教你做事，还是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他轻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对她说，“装傻是没有用的！别忘了，你也杀过人——两个呢！无论你再怎么否认都好，我们是家人，是同路人，你没有的选！”
　　终于，她还是抽泣出声，失声痛哭。
　　见她如此反应，他更是胸有成竹，离开时，关了电视，回过头来讥讽：“记性不好，就别看这种伤脑筋的节目了，好好休息！”
　　该骗的骗不到，
　　不该骗的却是对谎言深信不疑。
　　“表姑，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杨明安快步闯入病房，把那一本相册塞到袁晓京怀里，他一页一页地翻，把那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指给她看，“你看，这张是15年春节，我们所有人一起在北苑照的，这是你，这是我……还有这一张，前些日子，我们一起去照相馆照的全家福，你看你笑得多甜啊！”
　　袁晓京忍俊不禁，却又有几分无奈。
　　是的，她记得，她全都记得！
　　可她却想要忘记，忘记所有的事，把人生删除重来。
　　“明安……”她轻声唤他，眼底含泪，只一声哽咽、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明白，其实，她什么都记得，她哭着拉扯住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哀求，“我们走吧，好吗？离开这儿，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