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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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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刺杀
汉尼拔低头给艾尔系领带。
他很认真,那双修长的灵巧的手,无意间轻轻地触碰过艾尔的下巴。从领结到背带,再到马甲和领带夹,接着是黑色的西装外套,以及折叠整齐的丝帕。
腕表,袖扣,胸针。
全套下来很费功夫,不过好在汉尼拔对这些东西很熟练。
艾尔发现他不论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
学习很认真,工作很认真,处理琐碎的家务很认真,就连做·爱也很认真……这种认真是天生便有的,就像他如此认真地出生,如此认真地活着。
以至于,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个是死得潦草的——他精心为他们设计好了死法,研究了他们的身体,并试图找出可以烹饪入口的绝佳部位。
“今晚你有伴吗?”
汉尼拔给艾尔整理了袖扣,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听管家说,哈莉生病了,今晚不能陪你出席,对吗?”
“嗯。”
艾尔对着镜子收紧了领带,仰着下巴略显傲慢地说:“她发高烧,我昨天去看过她了,睡得不知道醒。”
汉尼拔表情淡淡的,收回手。
他不喜欢艾尔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关于哈莉的任何事情,就算那个女人今天死了,他也不愿意听见艾尔说起,哪怕只是一句悼念。
艾尔每每提起哈莉,就令他不得不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艾尔和哈莉是未婚夫妻,但是汉尼拔和艾尔呢?
艾尔自那次久远的争吵以后,便再也没没有提起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他来说,汉尼拔是情人,是伙伴,是趁手的工具或者是合他心意的宠物。
谁也不敢说爱,谁也不敢提起爱。
可是人们,总想着自己还年轻,于是便一直磋磨着,磋磨下去,直到一切的、可能有过一线希望的情意灰飞烟灭。
“你今晚跟我一起去。”
艾尔照完镜子,转过身来,伸手来摸了摸自己下巴,兴奋地说道:“今晚,注定要发生一些很了不得的事情。”
汉尼拔垂着眼睑。他对这些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艾尔在巴黎的地位、身份对于他来说犹如无物,他在意的,只是此刻艾尔下巴上残留的一点剃须泡沫。
汉尼拔抬手用拇指给他抿掉那一点泡沫,接着又低头亲了一下,特意压低了嗓音,是那种平时在床上艾尔才会听到的嗓音:“你带我过去吗?我是你的男伴?”
艾尔见他突然凑过来,愣了片刻,莫名其妙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他伸手,紧紧扯住汉尼拔的衣领,扬着眉说道:“汉尼拔——不要引诱我。”
“我没有。”
“你有。”
“……”
艾尔盯着汉尼拔的嘴唇——他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事实上,接吻不能带来任何一丝实际的快感,单纯只是肉与肉的交接,而人们却在其中定义了一种超越性的昂贵意义。
是的,接吻不能让他的股票涨值,不能让他的钱生钱,不能让他成为巴黎的主人。
可是艾尔就是很想和汉尼拔接吻。
他把自己送过去。
他此刻的表情很美丽,那种无比期待的迫切感,同时夹杂着情-欲的艳光,眼底翠浪翻涛,好似那由大河孕育的精灵——极端而尖锐的美丽,以及单纯且赤诚的欲望,杂糅并生,维持着潮渌渌的平衡。
没人能进拒绝他。
没人能拒绝这种放浪赤-裸的美丽。
汉尼拔轻轻抚过艾尔的脸庞。
如果他是恶龙,那么艾尔,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垂涎的珍宝。
“你想我吻你吗?”
他问。
艾尔没有回答,他闭上眼。
算是默认。
汉尼拔低低地哼笑了两声。
“现在不可以。”
“……”
艾尔闻言睁开眼,皱着眉,有些诧异地看着汉尼拔,恼火地问:“为什么?”
“不是时候。”
汉尼拔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再次替艾尔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下摆。
艾尔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他只冷哼一声,接着还是任由汉尼拔摆弄自己的衣服。
等替艾尔收拾完,汉尼拔转身去衣橱间给自己换了一套黑色的西装——他特地挑了和艾尔那身相差无几的款式,甚至故意别上了和艾尔是一对的领带夹。
他速度很快,对着镜子梳理过头发后,挽上自己的大衣,跟在艾尔身后下了楼。
坐上车,艾尔拍着汉尼拔的手,叫他替自己喷香水。
汉尼拔给艾尔的衣领喷了一点,接着艾尔又嫌味道太冲,打开了车窗散散味儿。外面实在是冷得很,那冷风裹着霜吹进来,剥去了艾尔身上残余的暖意。
街边的商店都在办年底促销,故意挂上那些一闪一闪的彩灯,营造出节日气氛。而人们在这看起来暖洋洋且又热闹的灯下,晕头转向的难免会想多花点钱。
在彩灯光晕不及的角落里,阴蓝的冷意和那层层叠叠的雪,几乎要冻住了一切生机的喘息,它们冷酷无情,所向披靡。
艾尔的目光轻浮地掠过街道上那些斑驳陆离的虹光,偶尔那暧昧的颜色跃上他眉梢,却也无法融化他面上浓厚的惰意。
他懒洋洋的,靠在汉尼拔怀里,感觉到汉尼拔轻轻搂住了自己,那大衣盖在身上,遮去寒冷的风息。
“如果我生来没有野心,且无权无势,汉尼拔——你不会认识我的。”
艾尔突然说道:“就像街上的那些人一样,他们平平淡淡地走过,你不会给他们一丝眼神,因为你知道你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你们不是同类。”
汉尼拔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忽然说起这个。
但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宁愿不认识你。”
艾尔面对着着车窗,淡淡地一笑:“做个普通的市民,有着一个普通但温馨的家庭——好过如今认识你。”
“……”
他哽咽了一下。
其实这一切都与汉尼拔无关。
艾尔感到悲哀的是——有些事情天生注定,一生下来,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奢望的那些感情都不可能属于他,普通的爱普通的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他背负的,是惩罚,是畸形。
他说这些,只是种无用的发泄。
因为,这情感匆匆赶来又匆匆褪去。
艾尔抬起眼睑,盯着车顶眨了眨眼睛。
他缓过神来,转身抱住汉尼拔,冷冷的脸颊埋到汉尼拔的胸口,汲取着微弱的暖意。
“算了……”
他叹了口气:“还是想要认识你。”
汉尼拔抱紧艾尔。
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他们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一天又一天,而汉尼拔不敢说这样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
一天算一天。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黑色的车子在夜幕与细雪的笼罩下沉静地驶过大道,两侧高耸的松木在风中簌簌作响,炽白的远射灯破开黑夜的胸腹,如同陡然刺出的尖利的长刀,挑碎了冬日里阴沉的冷意。
远远地,艾尔看见杜瓦尔宅邸的房顶,在那黑色林木的遮掩间,黄金一般璀璨的屋瓦,灯火通明,接连一整条路上都细细泼洒着柔和亮眼的光晕。
车子停在门口。
汉尼拔先一步下车,而后转身顶住车门。
艾尔走下来,稍稍环顾了一圈周围。
汉尼拔将大衣披到了艾尔身上。
他特意落后艾尔半步,走在艾尔身侧,安静且低调地进屋,看着艾尔脸上挂着虚伪至极的微笑,左右逢源,仿佛这世间全部的镁光都闪烁在他身上。
他在哪里都该受万众瞩目。
他的美不允许他自私地选择沉寂,于是乎他只能炫耀,炫耀这份天生得来的礼物。
汉尼拔在暗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那些人类向艾尔打招呼——惊艳的目光又或者是贪婪的、渴求的目光,一一扫过艾尔的面庞。然而,这些目光,最终却都无意间地,落进了汉尼拔投来的阴沉的视线中。
他们没见过汉尼拔这样的人——他的高贵似乎是与生俱来,似乎是生长在骨血里的,天然的骄傲。
在贵族血脉尽数落寞的年代,这样的骄傲令人侧目。
他们好奇,他们窥视。
但是对汉尼拔来说,都无所谓,他认为,他只看着艾尔就好。
接着,在宴厅的喧闹中,亨奇瑞拄着手杖走下楼梯。他身旁跟着一个女人——年轻,畏缩,甚至不敢抬起头。
那是利达兰。
亨奇瑞竟然将她带上了这样的场合。
底下的贵妇小姐们很快交头接耳起来,看她们的表情,讥讽或者是鄙夷,上下打量着利达兰。她们之间横着一道巨大的沟壑,这一头是权势与地位,这一头是底层的臭气。
不知道她们之间谁说了什么,接连一片引起几乎是嘈杂的笑声。
利达兰脸色很差。
她跟着亨奇瑞,带着一种模糊的复杂——除了亨奇瑞,她没办法跟着任何人,但是在亨奇瑞身旁,她全身上下,却都蔓延开一阵细密麻痹的刺痛。
一边怕着一边渴求着。
她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宴会上关于利达兰的话题很快揭了过去。
有头有脸的人物挨个端着迎上来,和亨奇瑞聊几句,表达一番心意。
这种交往是亨奇瑞等人都习惯了的事情。
虚伪的笑意和虚伪的推杯换盏。
这一切的热闹,却在唐纳德走进来后,很快冷淡下去了。
那些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他满不在乎地走过,径直走向亨奇瑞。按照亨奇瑞的话来说,他是个杂种,身体里流着德国佬的血,天生就是好战的狂热分子。
然而此刻亨奇瑞只能冲他笑——这时候,这种时候,哪能摆脸色?不论是人是鬼,都要笑脸相迎——今天是他的生日,重要的日子。
“有失远迎。”
等到唐纳德走到亨奇瑞面前了,他才终于松了口,淡淡一笑,故作大方得体地说道:“没想到您真的肯赏脸过来。”
“没什么。”
唐纳德傲慢地哼笑了一声,毫不谦虚,甚至顺着亨奇瑞的话一路说了下去:“我想着既然是你的生日,那我就得来才是,不然多不礼貌。”
亨奇瑞表情一瞬间就难看了。
他满面涨红,咳嗽了两声,屈起手顶了身侧的阿兰一下。
阿兰意会,上前伸出手来,在唐纳德凌人的盛气下,竟不自觉地放低了姿态:“乐比因先生,很荣幸见到您……”
唐纳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同样伸手,手心短暂地和阿兰贴了片刻。
场上的气氛慢慢有点凝固了。
杜瓦尔一家的态度,让这些巴黎的名流们心里有些忐忑,同时又隐隐生出鄙夷之情——杜瓦尔家果真是到穷途末路了。
名流们不太在乎这巴黎今后会落在谁手上,他们向来是趋炎附势的动物,对于头顶上的权力变动,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最终受伤不会是他们。
而唐纳德这边,他和亨奇瑞一同在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假模假样地聊起琐碎的家事。
在谈话中,亨奇瑞无意间提起艾尔,略有些得意地表示,艾尔日后都将改姓为杜瓦尔——这番话令唐纳德有些意外。
唐纳德当然认得艾尔。
当年乐比因家族和费尔南合作,周转整个欧洲洗钱,每年年底的乐比因家族聚会上,费尔南都会带上艾尔和戈比来参加。
费尔南带戈比来,是为了谈生意,而带艾尔来,却不过只是为了打发他,免得他在家里不安分跑出去玩耍罢了。
那时候,艾尔还未张开。他眉眼阴柔,清瘦且苍白,于是便有不少人把他认作女孩——但是却没有人发觉,在这具美丽的躯体内,已经开始腐生着某种恶意。
后来,唐纳德先是听闻,艾尔将费尔南的情妇送进精神病院,接着又听闻费尔南竟然将艾尔赶去了巴黎,不给钱不给任何援手,几乎是叫艾尔死在巴黎的意思。
然而,费尔南没能击垮艾尔。
仅仅一年的时间,艾尔在巴黎混出了自己资产,混出了名声,混出了势力与地位,甚至和在巴黎一手遮天的杜瓦尔家族有了密切的生意来往。
在唐纳德看来,艾尔是个有手段有野心的狠角色。所以,他此刻非常的不解——艾尔怎么会将自己的一切白白送给亨奇瑞?
其间关系唐纳德并不清楚。
但是他直觉地感到,有什么致命的阴谋,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下运作着。
这令唐纳德非常不适。
眼下的局势似乎再次迷蒙起来。
“艾尔呢?叫他过来。”
亨奇瑞有些轻蔑地说完这句话后,抽出帕子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他咳嗽的时候,两双衰老的眼睛紧紧眯着,眼皮上的褶皱松垮地叠起三四层纹路,在他整个肺部的鼓胀间,他的整张脸上裹起一层病态的紫红。
一直畏畏缩缩,跟在他身旁的利达兰紧忙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艾尔走过来时,就看见亨奇瑞捂着胸口一副要死的模样。他在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倒是挂上了谦逊的表情,像是真的认栽了。
“老先生,是在找我么?”
“……”
亨奇瑞拍了拍胸口,清开嗓子,说道:“这位是唐纳德·乐比因先生,你可要好好接待他,别让这位先生不高兴了。
艾尔皮笑肉不笑的,抬眼和唐纳德对上视线,轻声细语地说道:“啊……乐比因先生,久仰大名。”
他倾身伸手过去。
唐纳德对他仍有忌惮之心,所以对于这一个握手礼,他没有轻视,倒是比对付杜瓦尔父子要更上心。
“早年听闻过你的事,没想到你这样年轻。”
唐纳德笑了笑——他那阴沉的表情里陡然挤出一丝虚浮的笑意,令艾尔反胃不已。
艾尔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接着匆匆收回手来。
而唐纳德这前后态度的变化,让亨奇瑞一时间非常的不爽。
他阴恻恻地盯着艾尔的侧脸。
他知道艾尔不会甘心,但是不甘心又怎样?他不会再给他机会!任何机会都别想!等艾尔和哈莉成婚,他就找机会杀了艾尔,将他的财产尽数纳入自己的名下。
到时候,成王败寇,唐纳德这恶棍也别想在巴黎混出什么名堂!
亨奇瑞心里翻江倒海的,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咽喉处一整剧烈的震动——他捂着嘴,再度咳嗽起来。宴厅里的人不禁都安静下来,看着他,嘀嘀咕咕地猜测着什么。
亨奇瑞不安地攥紧了他自己的手帕。
他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间,他感觉到自己颤巍巍地站起来。
“先,先生……”
利达兰走过来,似乎是想伸手扶着他。
然而亨奇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恼恨,一抬手,推开了利达兰,骂道:“我自己能走!咳咳咳——咳!咳——!”
他很快觉得丢人,杵着自己的手杖,挥退所有的下人,独自往楼上走去。
艾尔抿唇,朝汉尼拔递了一个眼神。
汉尼拔抽身看了看腕表,紧接着悄无声息地从艾尔身侧离开。
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亨奇瑞身上。
亨奇瑞的不告而别让宴上的气氛跌至冰点。
阿兰这时走出来,叫响那请来的乐团,接着举起酒杯对众人说道:“家父身体抱恙,请诸位请谅——但,酒水和舞蹈还是不能少,家父喜欢热闹。”
“……”
他两三句救回了场面,舞池里接着走进了几对男女,谈笑声慢慢又响亮了起来。
这边,亨奇瑞正一步一喘地往楼上走。
等他走到无人的走廊上时,他松了口气,斜靠着墙壁休息。
自从上个月,他不幸感染风寒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得不让利达兰住在宅邸里,时时刻刻准备着伺候他。
他不愿意让小辈们——尤其是阿兰看见他这番病态,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该老老实实地给阿兰让位。
不,不会的。
亨奇瑞握紧拳头。
他不会就这样倒下,让阿兰得逞的!
“先生。”
“——”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了亨奇瑞。
他浑身一哆嗦,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扶着墙,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头,有些不悦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是谁?要做什么?”
亨奇瑞声音听起来很嘶哑。
“我是乐比因先生的司机——他说,他想请您上楼去,单独谈谈。”
“……”
亨奇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脸上留着杂乱的胡子,戴着一顶马夫帽,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的确确是唐纳德新雇佣的司机。
“哦,他人呢?”
“他在楼下,说等会上来。”
“嗯,让他到书房来找我。”
亨奇瑞说完,拄着手杖,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迟缓地往前走去。
这个司机——也就是戈比。
他看着眼前这个老头颤巍巍地走向书房,转头故意快步下楼去,躲在楼梯底下,等待了片刻后,又再度往楼上走去。
他有点紧张,揣在裤子里的枪竟然在此刻隐隐发烫起来。
艾尔给过他杜瓦尔宅邸的图纸,着重要求他记下了书房的位置。于是,他很熟练地走到书房门外,侧耳听了片刻门内的声音后,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门内先是响起一阵咳嗽声,接着,才听见亨奇瑞含糊地说道:“请进。”
“……”
亨奇瑞此刻完全没有想到,门后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他不相信唐纳德会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对他痛下杀手,同时也是为了不让唐纳德觉得自己大题小做,所以今天在书房内,他没有安排任何的打手。
于是,一推开房门,在这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笑的,危险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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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突然的一声枪响惊动了所有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阿兰——他快步跑上楼,循着火-药味一路往前,最后猛地撞开了亨奇瑞的书房大门。
书房里,只剩下一具尸体。
尸体旁边丢着一把枪。
阿兰走过去,看着亨奇瑞的死相,内心竟无丝毫的波澜掀起——他冷静地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枪。
枪管滚烫的内壁上刻着一个英文字母“L”。
阿兰看到这,禁不住地冷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伸手捂住脸,而后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正急促地靠近书房。
他捏了一把鼻梁后,放下手里的枪,身体往前一倾扑倒在亨奇瑞的尸体上,整个后背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悲伤的低鸣。
所以当众人围到门口时,便只看见阿兰伏在死去的尸体上,泣不成声。
亨奇瑞死了。
枪杀。
随着人群一起上楼来围观的艾尔在暗处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故意软绵绵地挽住汉尼拔的手臂,轻声对汉尼拔说道:“等着吧,好戏马上开场。”
“……”
汉尼拔看了一眼兴奋的艾尔,没有多言。
上楼来的,还有唐纳德。
他带着他的下属乔森一起。
而这一刻,唐纳德还未觉察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将会与他有关。
“有人杀了我的父亲!”
阿兰突然抬起头,悲愤欲绝:“用这把枪!”
他捡起丢在地上的枪。
金属的枪管在灯光下折开了一道冷光。
唐纳德的眼皮子忽然一跳。
那把枪出奇的熟悉——是今天一早,司机费恩来领车去车棚清洗时,他丢给对方的。
他的属下大多都有自己的配枪。
包括司机。
“枪管里,刻着‘L’,乐比因。”
阿兰抓着枪站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人群中的唐纳德,愤恨地说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派人杀了我的父亲!?”
唐纳德身旁的人连连后退和他保持距离。
书房门前突然空出一大块来。
艾尔跟汉尼拔被挤到角落里。
“他还算聪明,知道顺着杆子爬。”
艾尔评价道。
“杜瓦尔,阿兰。”
唐纳德伸手试图让阿兰冷静下来:“你等等,我们先坐下来谈一谈,我向你保证,我绝无害人之心,真的。”
然而他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阿兰手里抓着枪,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唐纳德,你是什么心思,在座的各位谁不知道?”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之中,竟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去报警。
他们甚至忽视了地上的尸体,只关注着唐纳德和阿兰之间的针锋相对。
“你是觉得,我父亲死了,杜瓦尔家族就会大乱吗?我告诉你——你白日做梦去吧!巴黎不欢迎你们!”
“一群混血杂种!”
“……”
唐纳德咬紧牙。
他全副神经绷起,心里翻滚着浓厚的怒意。
“阿兰,你非要这样做么?”
“是你逼我的。”
“不,我没有杀亨奇瑞,不是我。”
唐纳德捏紧拳头。
他脑中迅速闪过司机费恩的面庞,紧接着顺藤摸瓜,他想到让娜——她?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越想越恼火,偏偏一旁的阿兰还在连番地挑衅,说着各种难听的话。
唐纳德意识到自己无需再忍耐下去——不论如何,亨奇瑞死了,杜瓦尔家族内部很快会乱成一团,不在此刻撕破脸皮,那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偏头给了乔森一个眼神。
乔森会意,转身欲走。
“我看谁敢走!”
阿兰大吼一声,抓着那把枪,冲天花板猛地开了一响。
女人们尖叫起来,乱作一团。
胆小的人正企图偷偷跑掉,却又被及时赶来的杜瓦尔帮徒给堵住了。
汉尼拔下意识往前一步挡住艾尔。
艾尔站在他身后探头探脑,整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亨奇瑞死了——接下来,只要艾尔咬死不松口,那么他和哈莉的婚事便就再不做效。
场上恐怕只有他最高兴。
一边笑着,一边看这两条狗,为了骨头大打出手。
“阿兰,你扣不住我的。”
被杜瓦尔帮徒围住的唐纳德泰然自若,摇了摇头说道:“你别忘了港口东——如果我出事,他们会打上门来的。”
唐纳德没说假话。他拿出格鲁塔斯交给他的十字架——那是港口东的信物。
他来之前,和格鲁塔斯通过电话。
港口东是近些年才在巴黎兴起的势力,虽然他们很有钱,但是他们的名声却还不如巴黎街头上的那些地痞流氓。
他们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做着取代杜瓦尔家族的美梦了,只可惜总是差那么一点。
唐纳德当下或许就可以做那“一点”。
阿兰犹豫了起来。
亨奇瑞的死是意外,却也并不让他感到有多么的惊讶——他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亨奇瑞绝对是要死的。
亨奇瑞一死,杜瓦尔家主之位落空,而除了他以外,绝无第二人选。
而刚才,他顺着遗留在现场的枪,决定演一场戏,试图就地解决了唐纳德,让他没机会留在巴黎和自己争抢地盘。
但他没想到,乐比因和港口东,他们之间的的联系竟已经如此密切了。
唐纳德是对的。
阿兰或许能在当下这一刻威胁他,处理他,但是一旦他真的这样做了,港口东和远在诺曼底的乐比因家族,他们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来挑战杜瓦尔家族。
阿兰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
他迅速反应过来,抬手将枪丢向唐纳德。
一旁的人吓得连连后退。
倒是乔森淡定地走上前,捡起枪。
唐纳德松了口气。
“杜瓦尔家族相信正义。”
阿兰像是在宣布什么似的,昂首挺胸,身后是他父亲的尸体。
“我们会把这案子交给警察来处理——到时候孰是孰非,由法官来判决,让所有人来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
在长鸣不止的警笛与闪烁的红光间,艾尔望着露台外渺茫一片的冷雾,望着那湿意沉沉的黑色森林。
人们的争吵与辩解声此起彼伏。
他看见阿兰站在警车前,默默地抽着烟,在月光下,一切的事物的边线朦胧不清,挑战着所有人的理智。
艾尔止不住地冷笑。
他笑。
笑这一切的朦胧。
令人胆颤的,夜幕的身体,它那破开的腹腔正在缓缓愈合,紧绷的缝合线交错在空中,抚开云雾,再度瞥见那莹润的月亮。
死亡的真相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巴黎城内会发生什么。
到后半夜,浓云遮住月亮。
艾尔抬起头——
看见那灰蒙蒙的雪再度落下。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