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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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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比气喘吁吁地跑到罗斯公馆外。
他身上没有血,然而那汗却如同血一般流下来打湿了他的整个脊背。
雪越下越大,掩盖住他的脚印。
戈比的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他伸手,来不及去摁门铃,而是扑到门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管家匆忙赶来开门。
他看着戈比,惊讶地问道:“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戈比闻言,只是摇摇头,推开管家,踉踉跄跄地走进屋内。他精疲力尽,心神憔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猛灌了一杯热茶后,才稍稍缓过来一些。
管家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给戈比倒茶。
戈比此刻的心情很沉重。
他杀了亨奇瑞——这个曾经掌控着巴黎说一不二的男人。
他忍不住回忆起亨奇瑞死前最后的表情,结果却发现,亨奇瑞在那时,似乎是没什么表情的,不知道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还是怎的,总之,戈比从未见过那样茫然空旷的表情,像是一个完全坦白了的婴儿。
开枪后,戈比也没来得及去看一看亨奇瑞的死相,便夺门而出。他一把推开二楼走廊尽头处的窗户,跳了出去——他摔落在雪地里,擦破了膝盖,但他恍然未觉,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在路上,他一直跑,一直跑,感觉到刺骨的寒意灌入肺中,在肺里结冰,割破了他的肉,流出血来。
呼吸间,隐隐刺痛着。
“艾尔呢?”
戈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抓住管家,有些急切地问:“他还没回来吗?”
“老爷还没回来。”
管家摇头,说道:“您再等等。”
等?
他不想再等了。
走!
他要离开这里。
戈比手忙脚乱地抽掉沙发上的厚重兽皮毯,裹在身上,快步走出客厅,沿着走廊,往玄关处去。
管家端着茶,迎面撞上了戈比,看着他身上的兽皮毯,诧异地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您要去哪?”
戈比一言不发,撞开管家,继续往前走。
管家手中的托盘摔落在地,瓷器破碎的响声回荡在走廊上。
“先生,先生……您不能走!”
“滚开!”
“先生——老爷很快就回来了,您再等一下,您不能走!”
“……”
戈比不想和管家废话,掉头继续走。
然而,在他伸出手之前,门便从外推了进来 ——缓缓扩开的门缝,呜啸的狂风,那一声怒吼消散在戈比脸前,紧攥着的险意掉落,狠狠地砸在戈比心底。
那双恶毒的绿眼睛猛地冲向他。
戈比听见蛇的爬行,看见蛇的嘶鸣。
“戈比。”
“……”
门重重关上。
汉尼拔伸手取下披在艾尔肩上的大衣,展手一抖,抖落一地碎雪。
艾尔一边走,一边脱掉西装外套。
他傲慢地微微仰抬起下巴,眯着眼睛打量了戈比一番。戈比忽然从他的脸上,窥见了一毫厘的,和阴谋有关的情绪。
“你今晚做的,非常好。”
艾尔抬手调整了一下肩带,笑着说道:“亨奇瑞死得不能再死了!哈——我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真是……过瘾。”
他摘掉外套上的胸针,递给戈比。
“你是功臣,戈比。”
戈比莫名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和艾尔对视一眼,忽然伸手抢过艾尔手上的胸针,而后紧巴巴地质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艾尔,快把钱给我!我们说好的!”
“……”
艾尔闻言,静默地收回手。
他将西装外套递给身侧的汉尼拔。
“戈比,别这么着急,先休息一下。”
“我不休息,我不,我拿了钱,立刻就走。”
“我现在也没钱。”
“你耍我?”
“不,当然不。”
艾尔往前走一步,摇摇头,说道:“亨奇瑞的那笔钱我还没拿到手,现在局势很紧张……等到时候,我会把钱给你的。”
然而戈比似乎不太相信。
他此刻,有点濒临崩溃的意思,浑身都颤抖抽动着,甚至开始后悔——他本不该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的,不应该!
然而此刻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戈比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他该有的那笔钱。
“我不管,你现在把钱给我。”
戈比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得罪艾尔了——在他眼里,艾尔又变回了那个任他指示的小孩,变回了那个可以随便压榨折磨的玩偶。
或许,刚杀过人的胆小鬼,就是可以这样理直气壮。
艾尔冷静地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轻快地点头,转身对汉尼拔说道:“去把卧室里,放在衣柜最底层的,深蓝色的盒子拿过来。”
汉尼拔没有多问,沉默地擦过戈比的肩膀上楼去了。
戈比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他松了一口气。
“先去客厅坐一下吧,等会拿钱来,还要数一数不是吗?站着不舒服。”
艾尔好像很好说话。
那双绿眼睛又变得温和柔软了起来。
戈比警惕着,跟在艾尔身后回到客厅。
艾尔让管家重新煮一壶茶。
戈比坐下来,忽然说道:“别煮了……我已经喝过了。”
他这句话引得艾尔看向他。
莫名其妙地,他看到艾尔笑了笑。
“老爷,还要煮茶吗?”
“煮。”
“……”
艾尔吩咐完,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状似散漫地捡起桌上的一本圣经——随手翻开一页,问道:“戈比,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嗯。”
戈比心不在焉地回应。
他频繁地看向楼梯口,甚至没注意到艾尔手上的圣经。
“妈妈是怎么死的?”
戈比骤然回过头去。
顶在他眼前的,是个黑黝黝的枪口,冒着一股浓厚的铁腥味,好似那泡着血铸成的国王的权杖——轻轻一挥,伏尸百万。
刚刚擦去的冷汗,它们阴魂再现。
戈比只感觉到,他的脸庞,好似由海水冲洗过了一遍,冷冷的,湿润的,咸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戈比的视线越过枪口看向艾尔。
他看见摊在艾尔膝上的圣经,以及书内那挖空的凹槽。
“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
“我不相信。”
“艾尔,你不能这样对我。”
艾尔轻轻晃了晃脸,空洞的内心里,没有一丝的波动。
“你不愿意说,是吗?”
“艾尔,艾尔!”
“你真的什么都不说,真的吗?”
戈比陡然陷进到一阵寂静里。
他抿唇,痛苦地思索了片刻后,点头,说道:“艾尔,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
客厅里安静得出奇。
戈比看着艾尔。
他心中怀着一种天真的念想——
“你,你的枪里,没有子-弹……对吗?”
戈比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坐在沙发里,却感觉,好似坐在一团沼泽地上,整个身体正在缓缓地下陷,陷入那吃人的泥沼中,陷入那死亡的地狱中。
他忽然闭上眼。
他觉察到自己的呼吸,觉察到自己的心跳以及血液的流动。
他听见——艾尔笑了一下。
接着,听见艾尔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你上次来的时候,枪里没有子-弹。”
“……”
那现在呢?
“砰——!”
戈比从沙发上滑下,仰面朝天,整具身体在地面上颤动,脂肪与皮肉,肝脏与神经,它们互相告知着生命的逝去,不作哀悼。
眼前忽然浮起一团混沌的黑斑,填充着这可笑的死前一幕。
戈比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低鸣。
他的血正飞速地流泻到体外,隔着地毯,他感觉到了,从楼下腾空而上的冷意。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大脑无力地打开了回忆的闸门,如洪水般涌出的记忆纷杂而又模糊,淹没了戈比残余在内心里的情感。
过于宏乱的回忆让他感到混乱。到最后,他只能隐约看见,在红光与白光相交间,家乡的柑橘树,漫山遍野的雏菊,河水的流动,以及山羊的死状。
艾尔缓缓站起身,对着戈比的胸口,接连开了四枪——直到枪下,那伤口破开成一个黑黝黝的大洞,一眼能看见,破碎的血肉和青紫肝脏。
他收起枪。
垂眸静静地看着戈比的尸体。
接着重新坐到沙发上,抽起了烟。
汉尼拔这时走了下来。
他手上拿着那只深蓝色的盒子。
那是装着波塞冬的盒子。
艾尔抬头,他看着汉尼拔,嘴里含着雪白的细烟,裤脚处,溅着血。
他们什么都没说。
不用说。
接着,过了一会后,烟雾朦胧间,管家端着茶盘靠近。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垂头,一言不发地放下茶盘,弯腰,攥着戈比肩部的衣物,拖着人正打算离开。
卧在沙发上的艾尔忽然叫住他。
“等等。”
管家抬起头。
他看见汉尼拔伏在艾尔身上,脸埋在艾尔颈间一动不动。
而艾尔上身赤-裸着,一手勾着汉尼拔的肩背,另一手夹着烟,慢吞吞地摊开招了招,说道:“他手里,我的胸针,拿出来。”
“……”
管家蹲下去,弄了半天,却还是没能将戈比紧握的拳头打开。
他满头大汗,抬头看向艾尔。
“老爷,他的手打不开。”
艾尔闻言,先是淡淡地抽了口烟,而后偏过头去,咬住汉尼拔的耳垂,声音黏糊糊地,对汉尼拔说了什么。
汉尼拔抬起脸来。
他黑沉沉的睫羽懒散地一扇,紧接着,低头在艾尔的喉结上亲了一下。
“找把刀给我。”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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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皮尔!”
抱着一沓案料的警员小跑着上楼,气喘吁吁地对站在电话台前的波皮尔说道:“四号组组长找你,他说他们要接手亨奇瑞的那个案子。”
“什么?”
波皮尔拿下放在耳边的电话,不顾那一头妻子的抱怨,质问道:“为什么?不是说好了这案子归我们管吗?”
“这是局长的决定。”
警员摇了摇头,说道:“这案子水很深……波皮尔,你最好还是不要插手了。”
“……”
他说完,抱着案料沉默地离开。
警局里照常忙碌着。
波皮尔敷衍着挂掉电话,接着茫然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轰然坐下,疲惫地闭上眼睛,
感觉到额上一根神经紧绷着,挑动了他剩余无多的理智。
他睁开眼,忽然看见身侧的那张空荡荡的办公桌——那原本是比尔的位置。
当初,在得知自己要被上级调来巴黎时,他的心情也有过一阵子起伏。
巴黎和诺曼底很不一样——这里是首都,是整个国家的权力中心,她的美丽与骄傲,几百年来在外力的不断磨损下,愈发显露出一种奇迹的色彩。
她魅力无限,无数人为之倾倒。
可同时她也有着邪恶的一面。
贩卖人口,军火交易,帮派斗争,强-奸,谋杀,盗窃……将浪漫富裕的巴黎倒转,来到这罪恶的天堂,贫困的温床。
在巴黎,警局的电话,每天都要响上数百甚至上千次,电话线堵一次就可能失去一条生命,可能造成一个家庭的碎裂,可能酿成一场轰动全国的灾难。
波皮尔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一份糊口的工作。
他一直都知道。
“……”
到了午餐时间。
波皮尔坐在办公桌旁,吃着早上妻子提前为他准备好的午饭。
无意间,他听见前面的两个同事的谈话。
他们坐在一起,似乎是在整理资料。
“亨奇瑞·杜瓦尔的案子听说转交给四组了。”
“怎么突然转手了?”
“棘手呗。”
“不至于吧——调查凶手而已。”
那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这案子不想你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巴黎如今要变天了,你不知道吗?”
“什么?”
“唉,还是那点破事,一闹就带着满城风雨,乱得不得了——就看局长这次能不能和上面的人商量好了,商不好的话,有我们忙的。”
“……”
波皮尔在后面埋头吃着饭,却总觉得嘴里没滋没味的。他潦草地塞了几口后,收起餐具,起身匆忙离开办公室。
沿着楼梯一路往上,波皮尔走到四楼,在局长的办公室前徘徊了一阵后,终于下定决心,上前去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声模糊的“请进”。
波皮尔推门而入。
局长德利·夏尔抬起头,看了波皮尔一眼,并不意外地冲他点点头。
“波皮尔,有事吗?”
“关于亨奇瑞的案子,我想和您谈谈。”
“……”
德利放下手中的档案,看向波皮尔,语气略有些严肃:“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把案子交给四组来办的话,波皮尔,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无奈之举。”
“无奈?”
波皮尔急切地喘息了一下:“有什么无奈?是上面的意思吗?”
“波皮尔。”
德利打断波皮尔的话,叹息着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不愿相信——我竟不知道,我们已经被动到这个地步了?连查案也要受阻挠?局长,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德利沉默了。
他的表情略显疲态,眉头微皱,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他说:“亨奇瑞这件案子不能查,不是因为什么上面的意思,而是因为,我们查了也没有意义 ,这件事情的矛盾不在这里。”
“杜瓦尔那边说是把案子交给了我们,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要我们彻查的意思——市政厅那边递过来的话也很模糊,说不清是让我们插还是让我们收手。”
德利接着叹气:“亨奇瑞的死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是一滩死水,丢进去再多的精力人力都没用的,波皮尔——不是我不查,不是我退缩了,只是事实摆在这里,我很难做。”
“如今一切尘埃还未落地,乐比因和杜瓦尔两家还不知是谁胜谁负。”
“再等等,波皮尔,我们只能再等等。”
“……”
从办公室里出来,波皮尔脑子里一团混乱。
他知道德利的意思,但是他始终无法接受这样敷衍的方式——他并不把亨奇瑞当做什么大家族的掌权人,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的人,和一个需要捉拿的凶手。
然而事物的表象下,暗潮汹涌。
波皮尔不认为自己能有勇气去揭开这阴谋的一角。
他忍不住看向窗户外的巴黎城。
这是一座不把死当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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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咬着烟,垂眸看着缸里的鱼。
那是一尾赤红色的小金鱼,是汉尼拔前夜从外面回来时,带给他的小礼物。
它和汉尼拔不一样,它只会吐泡泡。
一双木木的大眼睛盯着缸外的世界,也无所谓那都是些什么,反正,它觉得,有吃有喝就很不错。
艾尔搞不懂为什么汉尼拔会送他一只金鱼。
他又不会养,顶多喂喂鱼食,到头来都还是汉尼拔亲自去洗了缸,换了水。那小金鱼悠哉悠哉的,不像汉尼拔,倒有几分像艾尔。
但艾尔不会承认的,他不觉得自己像条大脑袋金鱼,毕竟他绝不会整天就知道往外吐泡泡和拉屎。
烟燃烧到尾。
艾尔灭掉烟,打了个哈欠。
汉尼拔抱着书坐在他旁边,看得很认真。
而这时候,管家走过来,告诉艾尔——达尔嘉带着人等在门口,说是有东西要给他。
艾尔稍稍一抬下巴,示意管家带人进来。
他隐约猜到了达尔嘉这次来是为什么。
达尔嘉和他的四个手下每人手上都提着一只黑色的皮箱,他们跟在管家身后走进客厅,沉默地将箱子放到沙发前的桌上,打开。
码得整整齐齐的纸钞暴露在灯下,一瞬间扑来腐朽的臭气,令人头晕目眩,又令人不禁念念不忘。
除了纸钞,还有三箱的珠宝。
全都被摆上了桌。
“这是亨奇瑞在城东私人别墅里藏的钱——按照桑莉所说,我们撬开了卧室灯柜底下的地板,发现了一个下沉池,池里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
“钱。”
艾尔起身,弯腰下去,将箱子里的纸钞全部倒到沙发上。
他贪婪地抚过那一沓一沓的,有着淡淡油墨气味的钞票——这些钱几乎都是全新的,可见亨奇瑞是怎样囤积了它们,而后像个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地盘踞着。
艾尔低低地笑起来。
他随手捡起一沓钞票,拆开纸带,一张张地细细数过去,喃喃道:“一百……一千……”
数过的钞票掉落在地上,接着被小野狗扑到爪下,很快咬了个稀巴烂——然而艾尔并不在意这个。
他心情非常好,随手抽了几沓钱,递给达尔嘉,算是奖赏。
达尔嘉双手接过钱,而后在艾尔伸来的手背上轻轻一吻,以表尊敬——那几个手下当然也收到了赏钱,不过,他们还没有资格对艾尔行吻手礼。
达尔嘉带着人很快离开了。
客厅里,小野狗呜呜叫着要上沙发。
它可怜巴巴地被汉尼拔用脚推开。
“汉尼拔。”
艾尔坐到地上,打开一只装着珠宝的箱子,仰起头来看向汉尼拔,笑着说道:“这里的钱全部归我了。”
“所有的钱。”
艾尔咬着下唇,抑制住那汹涌的兴奋。
他冲汉尼拔眨眼睛。
汉尼拔并无任何反应。
他的脸隐没在暗处,那一双眼睛,像是纯黑的宝石。
然而他看向你时,你会捕捉到,从他眼底浮起阴郁厚重的蓝色,以及覆在眼球上的,一点点细碎的冷光。
汉尼拔对钱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看着,他对钱没有概念,多少的钱在他眼里只是一串数字,是一串脆弱的,跌宕起伏的,沾满腥臭鲜血的,数字。
这令艾尔有些泄气。
就好像,他拥有的这些东西,都不足以吸引到汉尼拔——汉尼拔是独立于人类规则之外的野兽,他自由。
艾尔将所有的钱倒出来。
钱从沙发上哗啦啦地散乱下来,满地都是,塞满了沙发底下,堵塞了桌角——而艾尔躺倒在其上,闭上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无言地沸腾。
没有钱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
但是在当下,这些钱超越一切的快乐。
“你喜欢吗?”
汉尼拔忽然语气淡淡地问道。
他低头看着这满地的钞票。
“当然——”
艾尔仰躺着。
他轻声说:“这世界上,没有人不爱它。”
人人都爱它。是的,人人都为它而抹去个人存在的尊严,人人都为它抽去自己的脊梁骨抽去自己的这条贱命——只为了它。
它是灾祸,是恶源,但是没人能说自己真的不爱它。
艾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悲从中来。
身下的钞票买走了他的所有力气,徒留一具尸体在这,在汉尼拔身旁。
“汉尼拔,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会留在我身旁吗?”
艾尔睁开眼,语气略有些轻佻地问。
这句话好像只是个玩笑。
然而汉尼拔认真地回答了:“就算你一无所有,我依然会留在你身边。”
艾尔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看着汉尼拔,原本强忍着的泪水一瞬间掉了出来,在他的脸颊上汇成一道清澈的小河,融化了,冰与雪全都融化了——小河的尽头是汉尼拔的体温。
汉尼拔踩着一地的纸钞走过来。
他蹲下身,手指抚艾尔的嘴唇。
艾尔看见他的目光闪烁,似乎是在期待着自己问出那句曾经问过的话。
本来,艾尔是再也不想提起的。
但是此时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飞跃着落到汉尼拔的身上——这个杀人犯,这个危险分子,这个变态,这个食人的魔鬼。
但是没关系——
艾尔微微喘息起来。
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也是个杀人犯,是个危险分子,是个变态,是个天生的,该死一万次的魔鬼。
在这世上,他们最相配。
“我可以永远相信你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