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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你这个放荡的贱人,女表子,烂货。
      你根本就不知道,在这世界上——
      只有我最爱你。

      -

      “主宽恕一切心怀忏悔的罪人。”

      圣母玛利亚。
      她怀里,垂死的耶稣。
      瓷像上隐约刮出一道泪痕。
      教堂外风声喧闹。

      “主无私地且平等地爱着所有人。”

      年老体迈的神父。
      穿着黑白长袍的修女们神色平静地走过。
      摇晃的烛光里,祷告的信徒。
      十字架上的血流到脚边。

      “愿主保佑你。”
      “阿门。”
      “……”

      修女在教堂外架起锅炉分派义粥。
      汉尼拔站在远处观察她们——黑色的头巾垂下来盖住她们的肩膀,弯下腰时,挂在胸口前的十字架吊坠倾斜,悬在半空。
      她们总是眉眼低垂的,怜悯的。
      她们看着那些贫民和乞丐,如同玛利亚看着将死的耶稣。

      午后,分完义粥,修女们聚在一起。
      她们是乌云。
      云间,闷雷隆隆地低语着。

      汉尼拔对于她们面上的怜悯感到奇怪。
      宗教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将你不会有的美德强加于你,它准确地告诉你,在大众生活中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它说——生孩子是对的,性是肮脏的;享乐是错的,受苦是对的;异性恋是对的,同性恋是该烧死的……

      汉尼拔承认,宗教的确能为这个社会养育出许多安分守己的良民,避免出格的有害于社会的事情发生。
      一群圈里的绵羊,聆听着颂歌,吃草排泄睡觉活动。
      他们不会逃跑,不会带来麻烦。

      可是汉尼拔在这样的环境里总觉得无趣。
      羊和野兽怎么会有共鸣?

      修女们排着队走回去。
      汉尼拔看着最后一个修女消失在教堂花园的拐角处,一时间有些茫然,只能低头看着眼前的许愿喷泉。
      他听见腕表指针转动的哒哒声。
      他觉得已经三点了。

      艾尔约他在下午两点见面。
      而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没有强烈的愤怒感,只是淡淡地,在心里有种欲望在生长——尽管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在这里,他想要见到艾尔。
      就现在。
      他想见到艾尔。

      教堂的花园——曾经多少次,在无人而寂静的深夜里,他们默默走过。
      他清晰地记得路两旁的野花,清晰地记得教堂钟塔塔尖指向的北斗星,清晰地记得夜里吹来的风,清晰地记得,艾尔是怎样注视他,怎样说情话,怎样吻他。
      以至于他渐渐习惯——
      最终,他将那些稀薄的情感全数寄托在艾尔身上,尽管他明白,这不会有结果。

      围挡在汉尼拔心前的那堵墙,挡去所有的示好与温柔,辱骂与阴谋,却独独放艾尔一个人翻了进来。
      自此,这里便是艾尔的领地。
      他是这里的国王。

      艾尔。
      到底为什么?
      艾尔。
      如果你愿意驯化我。
      艾尔。
      该把这些东西叫做什么好?
      艾尔。
      我把它叫做冲动。

      通向教堂的那条路上,洒满了冬时特有的,柔软温顺的浅金色阳光。
      艾尔走过来。
      钟声响起。

      汉尼拔看向艾尔。
      但艾尔低垂着头,懒散地把玩着手里的订婚戒指。
      接着他看见了汉尼拔。
      于是他将戒指取下,放进口袋里。

      “下午好。”
      艾尔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身后的教堂里,忽然传来修女齐唱颂歌的声音。
      悠扬,圣洁的歌声。

      汉尼拔点头。
      他觉察到了艾尔的心不在焉,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和艾尔并肩一起走出了教堂花园。
      教堂在圣马利医学院后面,两地隔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后门,走进去,沿着小路再走两三分钟,就到了汉尼拔的宿舍楼。
      艾尔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在宿舍楼内拥挤的楼梯道上,他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慢慢地落到一起去。

      汉尼拔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整洁。
      窗帘拉着,室内昏黑一片,但艾尔是如此熟悉这里的布局,以至于无需灯光,他都能找到那把摆在桌前的椅子。
      艾尔坐下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低头,他点燃香烟。

      金属的火机壳冷冷的,是常见的款式。
      橘调的火光柔和了艾尔的眉眼。

      汉尼拔脱下大衣,轻放在床上。
      黑暗中,他一举一动所带来的响声轻盈地落地,最终滑到艾尔耳边。
      艾尔在泛蓝的烟雾中看着他。
      从后颈到肩膀,从肩膀到背,从背到腰——一路往下。

      接着,他移开视线。
      仓促地。

      他看见,窄小的书桌上,整齐地摆着汉尼拔的画本和笔记,以及各类复杂的教科书、参考书。
      翻开书,在最前面一页上有汉尼拔的名字。
      干净,笔锋尖锐的签名。
      令艾尔回忆起,汉尼拔执笔在他肩胛骨上署名的那一刻——那时,他是汉尼拔圈养的,待宰的羊羔,是汉尼拔的所有物。
      在他的背上,署有主人的名字。

      但那些不过是头脑一热的玩闹。
      艾尔合上书。
      他低垂着眉眼,漫不经心。

      “你快要考试了吧?”
      艾尔抽着烟,吐出烟雾问道:“还在查格鲁塔斯的事吗?”
      “……”
      汉尼拔稍稍侧过身来。
      他身形高挑,居高临下地看向艾尔,低垂的浓黑眼睫间或一扇,看起来有些阴郁。

      “考试,不用太在意。”
      汉尼拔摇头,走到艾尔身前,伸手,用手指指腹温柔地擦过艾尔的下巴。他感觉今天的艾尔好像有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是衣服吗?微笑吗?眼神吗?举止作态吗?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仔细地端详起艾尔来,而后,心中开始冒出莫名的想法。
      我想吻你,艾尔。

      “我想吻你——”
      汉尼拔轻声说着:“艾尔。”
      “……”

      艾尔看着汉尼拔弯下腰来。
      突然,他浑身战栗不止。
      他想起汉尼拔在林中吞食同类的那一幕。
      他要,和一个食人魔,接吻吗?

      艾尔反应有些过激——
      他偏过头,避开汉尼拔。
      目光飘飘然地落在门口的置物柜上。

      汉尼拔心中的不安剧烈地鼓动起来。
      他迅速伸出手,狠狠地掰过艾尔的脸,目光灼灼好似烈火滚烧。他感到愤怒,并且萌生出了不可理喻的浓厚恨意。
      他脸上的肌肉都隐隐地紧绷着,左颊上弯刀似的伤疤狰狞地勾起。

      “我想吻你,仅此而已。”
      他闷闷地说着。
      宽阔的肩背弯下,带来极端的压迫感。
      在汉尼拔手中,艾尔甚至连挣扎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吻我?”
      艾尔挑眉,说道:“汉尼拔,你说这个还不如说想和我上床来得干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吻我,那就吻我吧。”
      说罢,艾尔轻轻闭上眼。
      他这献祭一般的姿态,的确很美,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汉尼拔松开了手。
      他站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着艾尔。
      艾尔仍然闭着眼睛。
      他坐着,脸微微仰起。他脸上的那些,浑然天成的、精致的小装饰品,汉尼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鼻梁骨上褐色的小痣,脸颊上几粒模糊的雀斑,以及眉骨上,一条只有小半寸长的疤痕。
      汉尼拔过于熟悉这些,如同熟悉手上的一道伤口。

      类似的小装饰品还有很多,数不清楚地累积成了汉尼拔所拥有的那个艾尔。
      就算艾尔面目全非地死了,通过它们,汉尼拔会认出他;就算艾尔老得不成人样,通过它们,汉尼拔依然会认出他;就算艾尔此刻翻脸不认人,通过它们,汉尼拔也能认出这一个艾尔不是别人假扮,这一个陌生的艾尔就是他所熟悉的艾尔。

      “为什么?”
      汉尼拔问。
      罕见地,他惯常傲慢的神情中流露出了一种别扭的难过。
      他不适合这样,他不适合服软。

      艾尔睁开眼,他看着汉尼拔,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并未做回答。
      他低头,把剩下的一截烟掐灭。
      灰烬中隐有一星火光,一明一暗,最终慢慢冷却。艾尔从中窥见了自己的命运,可悲无助的命运,如同一双不合脚的鞋,他穿在身上,已经有二十几年了。

      他听见汉尼拔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半空中滞凝了,像是死在云层之间的鸟雀,翅膀展开着,滑翔而下,重重落地。
      一瞬间他有要落泪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
      他注视着脚边的烟灰,心中满是难以启齿的软弱情绪。

      “汉尼拔。”
      他低声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

      汉尼拔没有表情。
      他盯着艾尔,低垂的眼睑上有一点亮光。
      唯有他的手在颤抖。

      “你什么意思?”
      汉尼拔轻轻歪头。
      他强忍着那股莫名的躁动,努力保持平静,像是试图从水里捞起月亮一样,他试图捞起曾经使自己所向披靡的理智。

      然而,艾尔让他的一切都破碎了。
      艾尔亲手把汉尼拔的愿望摔得稀烂。

      “我的意思是,我们到此为止了。”
      艾尔从椅子站起来。
      手心此时正莫名发着烫,尖锐的温度唤醒了存在于基因里的原始的残忍。

      爱也好,恨也罢。
      艾尔想起幼时在战壕中捡到的那颗牙齿,意识到人类所有的情感和欲望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烟尘,最终化作一捧土,土里埋着各种畸形的残骸。
      如果这段关系会让他的生活变得复杂,那么不管怎样,最好的选择就是中断它——艾尔不打算考虑后果,他始终坚信着,情感与欲望终有一天会腻烦会消失,而早点结束就意味着能够早点醒来。

      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代价是牺牲他的爱。

      “你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我,我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
      艾尔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纠结或是难过——他心里,只有各种自私的阴谋算计。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欠我的。”
      “……”

      此时平息已久的杀意再度沸起。
      汉尼拔想——或许,伸手把艾尔掐死,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刺死他。
      枪杀。
      下毒。
      用吊绳勒死他。

      汉尼拔心中闪过无数个残忍的念头。
      他想不通,为什么艾尔要这样对待他——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也不觉得自己就应该大度的接受这一事实,更不觉得艾尔口中的那些就会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本不该如此的。
      汉尼拔说道:“那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艾尔冷笑了一下,薄情的眉目间流露出伤人的轻蔑:“能有什么理由?汉尼拔,只不过是我有点厌倦了而已。更何况——我们又不是什么恋人,不用搞得这么别扭吧?”
      “……”

      他这番话戳到了汉尼拔的痛处。
      “厌倦?”
      汉尼拔摇摇头:“艾尔,别说得这么好听——我知道,你是在害怕。”
      他似乎从未用过如此偏激的语气,说这么长的一串话:“你在害怕港口东报复你,你在害怕我拖累你,你在害怕我会背叛你伤害你愚弄你——艾尔,你不过是个懦夫。”

      他们互相戳着彼此的痛处。
      他们不会意识到,也不会醒悟这些伤害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呵——是又怎么样?”
      艾尔激动之下,口不择言:“你说这些话,以为能伤我什么?莱克托,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没有,钱地位名望权力,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过就是个疯子,变态,食人魔!”
      “我真是后悔和你在一起!”

      安静地站着的汉尼拔突然伸出手,稳而迅捷地扼住了艾尔喉咙,把人掼倒在床上,那双曾给艾尔带来无数温存与欲望的手,此刻狠狠抑住了他的生命。
      巨大的体力悬殊,使得汉尼拔可以轻松地屠杀这具身体。
      他让他命悬一线。

      汉尼拔紧紧抿着唇,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极端愤怒的表情,那样子几乎是狰狞的,额上暴起的血管泛着异样的青红色。
      他握住脆弱的艾尔的生命。
      这一回是真的,他想杀了艾尔。

      艾尔剧烈挣扎着,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从未如此地和死接近过。
      而这份死由汉尼拔切实地带给了他。

      此刻,看着艾尔面上浮现的死迹,汉尼拔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许多东西。
      他想起艾尔的手臂,想起艾尔的肩膀,想起艾尔的背影,想起艾尔的温度,想起艾尔的呼吸,想起艾尔手指掠过他的发间,想起艾尔在车上牵住他的手腕,想起艾尔为他擦去脸上的血如同抚过结冻的湖面。
      如果艾尔不曾出现在巴黎,不曾出现在圣马利,不曾出现在他面前——那么如今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爱。
      恨。
      怒。
      悲。

      汉尼拔松开手。
      他看着艾尔瘫在床上,急促地呼吸着,喉间上下哽动,不自觉地干呕了一阵后,虚脱一般翻身抱紧了身下的被子。
      死亡从艾尔身侧走过。
      它呼啸着来,又呼啸着离开。

      艾尔缓过来后,从床上坐起身。
      颈间红紫一片,有一道极其明显的掐痕,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嘴里泛着酸意。
      他仰起苍白的脸来,与汉尼拔对视。
      那眼神,傲慢的,不屑一顾的,像是在对汉尼拔说——你不敢杀我。
      你舍不得杀我。

      汉尼拔的两只手忽然麻痹了。
      满腔的恨意如野火燎原。

      “你要是走,就走远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一片干涸的沙漠在低语,炙热的沙砾与沙砾相撞,闷闷作响:“不然我会抓住你,我会让你后悔,我会杀了你,我真的会。”
      “……”
      艾尔并不把他的这番威胁放在心上。
      他只是闭上眼睛。

      他感觉到汉尼拔弯下腰来,凑近他——那凌厉的杀意扑面而来,最终在一个柔软的吻之下化作炙热而真挚的欲望。
      汉尼拔吻了他。
      这一个吻比以往的都要短促。

      这不是情人之间的温存。
      这是一个伤人的威胁。

      艾尔站起身来,背对着汉尼拔,沉默地穿好自己的衣服,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穿好衣服后,走到门口。
      他的手搭上门把。

      “艾尔。”
      汉尼拔却突然叫住他。
      这一声略显仓促,甚至有点失落。
      他忽然发觉,此刻的自己是如此陌生。

      艾尔的背影稍稍一停。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随即,房门重重关上。
      这一瞬间——
      在汉尼拔耳侧,是山崩地裂的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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