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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阿兰的手下将一个老女人带进罗斯公馆时,正巧与脸色沉郁的汉尼拔擦肩而过。
      走过时,汉尼拔微微侧脸,因高挑的身形而得以居高临下地、傲慢地俯视并打量身侧的两个人。然而这不过只是匆匆一瞥,彼此间都未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

      等汉尼拔离开后,艾尔走进卧室里,出来时身上凌乱地搭着一件睡袍,像是随手一扯而来的遮掩物,为了遮去一些不该有的负面情绪。
      但这一切都无损于他的美丽。
      赛丽拉第一眼看见他,便用那双苍老的手捂住半张脸痛哭起来。她这番情感的流露略显突然,令艾尔不悦地冲阿兰的手下挑了挑眉。

      “先生……”
      那手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杜瓦尔先生说,这就是您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
      艾尔一时半会儿有点怔愣。

      “她就是赛丽拉·贝恩施,您母亲生前的贴身女佣。”
      “……”

      童年时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艾尔忍不住想起,那时候他曾在废弃的战壕里,发现过一颗牙齿。那大概是某个死去的士兵的牙齿,也不知道他尸体在哪,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死的,家乡是哪。
      枯燥无味的生活里突然就出现了可以用来琢磨的东西,这使得艾尔那时很宝贵那颗牙齿,睡前总会拿出来看看,默默地,为这颗牙齿编写恢宏伟大的故事。

      年幼的他想象力丰富——他想,也许牙齿的主人会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勇士,金色的勋章贴遍他的全身,然后,在鲜花与焰火的簇拥下将迎娶一个美丽的女人——
      可惜英雄败给命运与现实,最终战死与炮火之中。他认为,这跌宕起伏的情节才是神应该写下的剧本。

      直到后来,艾尔看着人们从那个战壕中抬出了一具尸体,看着母亲的女佣哭着扑上去,看着他们围着尸体默念“阿门”——一瞬间,艾尔感觉到,他手里的牙齿似乎变长了,刺破了他的手心。
      他终于知道这牙齿属于谁。
      没有恢宏伟大的故事,也没有什么英雄的浪漫与无奈——那是一个女佣的儿子,空袭来时匆忙躲进战壕,在空无一物的地下待了不知道有多少天,最终啃着石头活活饿死。

      那颗牙齿最终当然是物归原主。
      被他还给了母亲的女佣,死者的母亲——赛丽拉·贝恩施。
      他面前的,这位泣不成声的老女人。

      “上帝保佑,我终于又见到了您!”
      赛丽拉一边哭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上穿着一颗泛黄的牙齿,那熟悉的形状让艾尔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赛丽拉,如同做了一场大梦。
      梦里战火纷飞,混沌中,朴素且瘦弱的女人用母乳养活了他,而她的小儿子,和大儿子一样,在饥饿中死去。

      艾尔猛地后退一步。
      他被面前这个女人身上的某种神性所刺伤,那华丽的皮囊上出现了伤口,其间流出黑色的污血染红了他自己的手掌。天啊——艾尔在心里默默地想到——怎么会这样?
      赛丽拉,赛丽拉。
      你这勤劳而又痛苦的母亲,怎么会这样?

      艾尔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令赛丽拉有些受伤。
      她捂着脸哭个不停,一边念着她的上帝一边向艾尔哭诉着自己的愧疚与歉意,那张衰老的脸上遍布着悔恨的皱纹。
      “我不该丢下您离开的,我不该的——这都怪我!上帝……”

      阿兰的手下这时识趣地离开了公馆,在外面等着艾尔的吩咐。几个女佣和管家也匆匆上楼去了,不敢下来打扰他们的先生。
      前厅里只剩下艾尔和赛丽拉。

      艾尔对于赛丽拉的感情是沉重的。
      二战时,他们全家在欧洲各国流浪,旧贵族出身的母亲身旁只有赛丽拉一个女佣。赛丽拉是个勤劳朴实的女人,在家里困难的时候做工养活了这个家庭,也养活了艾尔。
      她对母亲的忠心耿耿,是当时只有几岁的艾尔都能一眼看出的——可惜母亲的软弱与父亲的贪婪,害惨了赛丽拉,害惨了这个女人。

      “赛丽拉,这不是你的错。”
      艾尔僵硬地安慰着面前的女人,拿出随身带着的手绢递给她,说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赛丽拉抽泣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用手绢擦掉眼泪,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向了艾尔。

      “您现在真是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她感叹道:“我明明记得,小时候,先生您只到我肚子那么高……”
      艾尔看着赛丽拉在肚子底下比划了两下。
      那动作是柔和的,好像爱抚着一个孩子的小脑袋似的,赛丽拉面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她是一个非常容易感到幸福的女人。

      艾尔注意到她身上那套陈旧但勉强干净的灰色布裙,还有鬓角处成缕的白发,像是黑炭上落下的细雪,带着能够震颤灵魂的,衰老的力量朝艾尔袭来。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收藏着他仅剩的美好童年记忆的人,如今已然在某个他从未知晓的角落里老去了。

      赛丽拉坐在沙发上,局促地扯着裙子,目光总是追随着艾尔,像是一只有着雏鸟情结的温顺的牛。
      她的背佝偻着,脖子上成堆的褶皱让她不由自主地感到了自卑。
      于是艾尔便看见她不太自然地缩着肩膀。

      他们坐在一起聊了很多。
      但艾尔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赛丽拉的讲述,被她的声音牵着,走进了属于回忆的巨大漩涡中去。
      想起在战场上飞过的大雁,浓黑的硝烟,一地的残肢,以及难以下咽的硬面包,混着沙子的水。又想起那个在难民营里度过的冬天,想起春时融化的积雪,清澈微冷的小溪和奔跑的孩子们。

      那个时候的生活很混乱。
      以至于艾尔难以说明自己的心情——
      他只是感到无奈。

      “我现在……在那边和一个小商贩结婚了。不过可惜的是,我大概已经过了合适的年纪,如今是没机会怀孕,也做不了母亲了。”赛丽拉说到这,轻轻的叹了一声,一双棕色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憧憬。
      “不过也没什么——等到来年开春,我们准备卖掉家里的羊,攒够钱,回到法国来。”
      赛丽拉说完,满足地一笑。
      她的生活总有盼头。

      艾尔望着她,抿唇,没说什么。
      他在沉默中,慢慢地找到了自己原先想要问的那件事情——他母亲的事情。
      那尘封于狼藉历史之下的秘密,所有人避而不谈的真相,艾尔所有痛苦的源泉,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噩梦。

      他清楚地明白,赛丽拉会给他带来些什么——或许是生活的动荡,但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的生活从未安稳过;又或许是世界观的崩塌,轰动他的灵魂,让他日日夜夜难以安睡。
      但是他从未如此地向往过真相。
      母亲的死是他生命苦难的开始,而赛丽拉的离开最终抹去了他最后的希望。

      如今赛丽拉就在他面前。
      他感觉到自己已然接近了某种他一直在追寻的东西。
      唾手可得。
      真的是唾手可得。

      赛丽拉在带来那童年回忆的同时,也带来了他期盼已久真相——
      真相。

      而提起这件事时,艾尔看见赛丽拉的脸上溢满了可怖的痛苦。那亲身体会过的黑暗,让她此刻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在这昂贵的软布沙发上,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她扶着沙发扶手,磕磕绊绊地,干涩地描述起“真相”。

      “夫人——她被那些,那些闯进门来的,带着头盔的士兵拉到没有灯的阁楼上去,一整晚都没有下来,最后下来的是一具尸体。”
      赛丽拉的善良,令她对于那个词简直是难以启齿:“夫人,我那美丽动人的,温柔可亲的夫人,死的时候——”
      “连一件蔽体衣服都没有……”

      -

      那天傍晚巴黎刮起大风。
      伶仃的枯树迎风作动,张牙舞爪如同只在夜里出没的邪恶怪物,由金红的余晖拉扯着它的影子,扭曲成瘦长的细影,蔓延覆盖了大概半条杂沓街道。
      而行人的颜色大多是黑的,或许也有匆匆的灰——他们填塞着道路和轿车,冷硬的表情是这天气统一分发的面具,被他们携带着穿街过巷,不知停歇。

      艾尔站在圣马利医学院门口的报亭前。
      他随手翻阅起台上摆着的时报,灰色的大衣被风鼓动着,轻轻拍打着艾尔的身体。
      卖报的男学生,一边从报亭老板那抱过一整沓的报纸,一边压着他的学生帽,满怀青涩的愿望,偷偷地望向艾尔。

      艾尔胸前的宝石领带夹,在这黄昏时刻仍不住地闪闪发光。
      如此夺目——
      恍若晨曦时刻叶尖上一粒即将蒸发的露珠。

      傍晚六点三十五分。
      圣马利医学院内的最后一节课结束。
      拥挤的人潮间难以再容下别人。

      然而艾尔不顾一切地挤进去,避开人多拥挤的大道,往偏僻的小路上走去,弯弯绕绕好一阵子才走到三号教学楼楼下。
      正巧,他撞见了黛娜。
      黛娜看起来有些憔悴,魂不守舍。

      “黛娜。”
      艾尔走上去叫住她。

      黛娜看见他,面色一白,却又略显急切地迎上来,抢先一步问道:“艾尔,你知道……知道我父亲这些天到底是在忙什么吗?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比尔?”
      艾尔愣了一下。
      这几个月里,他忙得实在是没空关注比尔的动向,只记得手下的人无意间提起过一句,说比尔这些天频繁在各大银行出入。

      “我不太清楚——他是警察,可能是在调查什么重要的案件吧,你不用担心。”
      艾尔不怎么走心地安抚了一句,接着稍稍再走上前一步,低声询问道:“汉尼拔还在解剖室吗?”
      “是……”
      黛娜面无血色地点点头。

      艾尔绕过她,正打算继续往前走。
      然而不料,身侧的黛娜突然紧紧拉住他,几乎是哀求般地再次问道:“我爸爸,是不会出事的,对吗?”
      “……”
      艾尔看着她,不知为何,从她脸上窥见了几分噩运来临前瑟瑟的恐惧。

      “他不会出事的。”
      艾尔并不介意给黛娜一份承,只不过他完全不能保证承诺的可靠性。他就是这种人,黛娜本身也该明白这一点,却还是茫然无措地选择用他的承诺来保证自己的未来。
      这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黛娜松开拉住他的那只手。

      艾尔背对着她离开。
      未曾停下过片刻。

      在走上楼梯的时候,艾尔默默地想,等会见到汉尼拔,该说些什么好?
      那天的不欢而散,让艾尔一直耿耿于怀。他总是试图去解释那自心中迅速褪去的情感,试图找出其衰竭的原因。然而他越想越感到悲哀,因为他发现,这份感情的衰竭,是因为彼此间频繁而直白的猜忌。

      正如他会怀疑汉尼拔的意图那样,汉尼拔也会怀疑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在愤怒过后,艾尔仍试图拼起这些破裂的碎片,只因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段曾让他无比依赖过的关系。
      汉尼拔身上的秘密始终吸引着他。
      让他下意识地,把汉尼拔当做唯一可以停靠歇息的港湾。

      或许我应该为上次的莽撞道歉。
      艾尔想——放下身段地道个歉,说声“对不起”,汉尼拔就会原谅我,不论之前我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我向他示弱,向他展露我的弱点,他就会如同餍足的野兽般,放纵我在他的领地中巡视。
      我们争吵不休,可我们最终都会和好。
      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不论这份感情怎样枯萎怎样腐朽——汉尼拔都会原谅我。

      他推开门。
      沿着走廊走过去,透过解剖室大门上的探视窗窗口,艾尔看见汉尼拔正站在解剖台前抻平他的医用手套。
      那优雅的姿态,像是要进行演奏。
      而眼前的尸体是他的乐谱。

      艾尔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慢慢靠近,最后靠住汉尼拔的后背,两臂环住汉尼拔的腰身,手指轻佻地刮过大褂上的纽扣。
      他身上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气,一瞬间驱走了福尔马林与尸气混合而出的恶臭。
      汉尼拔眉梢一动。

      背对着艾尔,他握紧手中的手术刀,平稳地在尸体的腹部开上一刀。
      身前是死,身后是生。
      汉尼拔的理智被艾尔掌控着,在空中绕过一圈后摇摇晃晃地降落——这和以前所拥有过的体会都不太一样。

      “你怎么不看看我?”
      艾尔却还一无所知地,在后面扰乱着这头野兽的冷静:“汉尼拔,我最近心情很不好,我难过极了……而我只能来找你,除了你我还能对谁说这些呢?汉尼拔——”
      他的声音像是柔软的绸缎。
      雪白光滑的绸缎,撕破的时候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而碎布堆积在一起,捂住了汉尼拔心里那漏风的洞口。

      一瞬间,他感觉到,陌生的轻快。

      然而他仍不动声色,拿起水管,灌进尸体的肠道中,侧耳,安静地听着水流冲洗甬道时沉闷的声响。
      另一边,有管道接着尸体的排泄口。
      管子一路通到地下。

      艾尔往前看一眼,厌恶地皱起眉。
      他稍稍松了手,贴着汉尼拔后背的身体也往后退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汉尼拔骤然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艾尔,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金属质的手术刀。

      有一瞬间两人之间盈满沸腾的杀意。
      但是又很快淡去了。
      他们对视着,很久很久。

      “对不起。”
      艾尔非常及时地道了歉:“汉尼拔,我之前不该那样对你的,我太冲动了……那天,我只是有点……有点难过。”
      我在难过你对我的冷漠。
      明明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而我却在这里向你道歉。

      汉尼拔看了艾尔一会儿,没说什么,转回去处理了尸体后,将罩布重新盖上,取下手套丢进一旁的医用垃圾桶内。
      解剖室内光线是昏黄模糊的,有些暗,尤其是当大探灯关掉的时候,四周便只剩几盏小灯仍开着。

      在艾尔看不清的昏暗角落里,汉尼拔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幽灵般飘动着,不轻不重地从头到脚扫过。
      他忍不住想——如果艾尔变成尸体,会是什么样子的。
      安静的,由他摆弄的艾尔。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用自私自利的本性来伤害他,也不会在渴望的同时,又对他所表露出的情感不屑一顾。
      如同艾尔想要的,是一个始终神秘危险并且有分寸感的汉尼拔一样,汉尼拔这一刻想要的是一个安静的艾尔。
      玩偶一样的艾尔。
      装饰品一样的艾尔。

      做人类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汉尼拔突然感觉到——或许在遇见艾尔之前的自己,才是自由的野蛮的兽。
      而如今他已套上了枷锁。
      伏趴在笼子里,看着艾尔为他上演的各种情节。

      “你原谅我吧。”
      艾尔稍稍踮起脚,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侧轻声地恳求道:“我们和好吧。”
      “汉尼拔。”
      “……”

      然而事实上,不论这种戏码上演多少回——
      汉尼拔都会上当。

      和艾尔一样,他是个充满了困惑,并且渴求危险的动物——致命陷阱之下潜藏的宝藏让他流连忘返,神秘海域中翻滚的诅咒在他看来是智慧的终极密码,而爱情里的惊喜与痛苦紧紧交织,带来迷蒙的快感。
      汉尼拔的灵魂总在叫着——
      伤害我吧。
      让我们来看看谁将伤得更深。

      汉尼拔最终俯身抱住了艾尔,解放了压抑的欲望,脸埋进艾尔的颈间,听着艾尔说起各种各样诗一般的情话,轻蔑的同时,又忍不住沉醉于其中。
      他伸手,推开办公桌上的研究资料,把艾尔抱着放到上面去,低头贴着艾尔的脸颊,翻来覆去地吻。

      艾尔曲起一条腿,踩着桌边,两手抱着汉尼拔的头,轻笑着问:“你的老师,会在这张桌子上给你讲课吗?”
      汉尼拔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晚上在解剖室值班,也是在这张桌子上写你的作业吗?”
      “嗯。”

      “那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亲你。”
      “哦,然后呢,还要做什么?”
      “……”

      汉尼拔眯了一下眼睛。
      他看着艾尔笑着凑上来,和他靠得很近。
      还想做什么?
      “……”

      暧昧间,汉尼拔却突然停了下来。
      未锁紧的门外,一阵轻微的风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标本室平常一直要求保持封闭,仅有的几扇窗户今天也未曾打开过,这风声又是从哪里来?

      汉尼拔在艾尔几乎要亲上来的那一刻,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挡在了二人唇间,示意艾尔保持安静。
      艾尔不满的情绪不知不觉地渐渐累积,也搞不懂,为什么汉尼拔非要在这时候停下。他疑惑又郁闷地挑眉,却看见汉尼拔的眼珠子轻轻往右侧一偏。

      有人。
      是谁?

      风扇动书页的声音再度响起。
      汉尼拔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细微的声音,并且精确地回忆起——在标本室走廊右侧第二个窗户上面,放了一本解剖图解。
      有人打开了那里的窗户。
      没有开门声,那么就是走窗户进来的,动机不纯。

      艾尔被汉尼拔半揽在怀里,有点浮躁。
      他看着皱紧眉头,陷入沉思的汉尼拔,忍不住凑上去,于横在二人唇间的手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汉尼拔迅速收回手。
      他看了艾尔一眼,低头安抚似地,用脸颊贴了贴艾尔的脸颊。

      “……”

      米尔科从窗口处轻轻跳下来,脱掉脚上的靴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标本室内开着冷调泛蓝的灯,冰冷的金属置物架上摆满了各种尺寸大小的玻璃罐,罐中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看上去仍是摘除前那般的完整,只是缺失了血色,如同黄绿色的半成雕塑品。

      标本室里气温骤降。
      米尔科不禁裹紧了身上的夹克。
      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尽头处,解剖室大门微微开着,从里面透出一抹暗黄的光晕,摸索着往前,最终又被外面铺天盖地的冷调光线冻在门口。
      米尔科光着脚往前走。
      他的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自那天格鲁塔斯说起汉尼拔·莱克托这个名字之后,米尔科便主动提出,要来解决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在周围踩点、跟踪并监视了汉尼拔一周左右的时间,然而汉尼拔却仍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这使他不由得产生轻蔑之感。
      米尔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评价过汉尼拔——在他看来,汉尼拔·莱克托,不过是个心理变态的家伙,年轻又愚蠢。

      而今天,他再也不想和这小子浪费时间。
      他决定就在今天处理掉汉尼拔,好回去跟格鲁塔斯交差。

      解剖室里隐约有脚步声。
      米尔科躲在门后,透过门上的小窗口偷偷往里面看去。
      他看见前方的解剖台旁,汉尼拔正背对着在做些什么——解剖室里像是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没有把所有的灯打开。

      汉尼拔手上拿着东西转过身来。
      米尔科迅速蹲下,避开了汉尼拔的视线。
      他心跳很快。

      等脚步声远去后,米尔科再次站起身,蹑手蹑脚地用肩膀轻轻顶开门,同时,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袖珍枪。
      枪口处泛着金属的冷硬光泽。
      米尔科握紧枪,透过门缝,看见汉尼拔走到另一边的办公桌上坐下——那是一个死角,从米尔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半边桌子和搭在桌子上的手。

      桌子上的手搭了一会,又收起。
      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戴某种胶质手套。
      而后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重新搭在了桌子上。
      这一回,手没有再撤走。

      米尔科迅速地按了一下狂跳的心脏,继续用肩膀顶开门,浑身紧绷着,小心翼翼地往办公桌的方向走去。
      慢慢地,慢慢地——
      靠近。

      身后突然伸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五指紧紧扣住米尔科的脖子,那施加而下的力气大得惊人,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让米尔科久违地感觉到了惊慌与无助。
      他看不见身后是谁。
      但是他感觉得到,他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尖利的针刺入颈内。
      米尔科用力地蹬了一下腿,然后失力地倒在地上,他的脑袋偏着,看见桌子旁边的人站起身走来,垂在身侧的手上带着手套。
      那是艾尔。
      米尔科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但是身体的疲软抓着他往混沌的迷蒙中去。

      彻底晕过去之前,米尔科看见那个高挑的英俊青年,低着头,冷冷地冲他笑。
      那脸颊上的疤痕——
      给米尔科带来生前最后的一次噩梦。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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